星爆

    密集如星海汇聚的影子浩浩荡荡地撤离,列成熟稔无比的阵型。

    舰队撤离时,辰砂之星的天还没有亮。这大抵是他们转移最频繁的一次战斗,辰砂之星这个落脚点居然才驻扎半夜就要转移。

    但没人有什么异议,他们只是沉默而麻利地收整着,而后将依然在原位不动的几位同袍留在这里,随着指令后撤,准备绕路迎敌。

    瑰丽的星云狰狞而放肆,妖冶得扎眼,凝成股的猩红荆棘错落着大小不一的繁星,散发着没有温度的秾丽色彩。

    过于紧张的情绪扩大了感官,心跳声在耳内充斥,深蓝花青的底色失去了镇定的能力。眼中映着散溢如海藻的星云,叫人止不住地惶惶幻视:

    “那是不是……”

    “不是!”

    回答的飞行士声音有点恼怒,在频道里显得格外突出:“说了最晚是破晓,那妖星指不定还会再遇上个湍流呢!”

    “火气别这么大,饮月君和镜流剑首说有办法,那就是有办法。”

    另一飞行士出声制止,话语强硬,像是企图以此叫所有人都放下心去,分明自己的语声也低沉得不像话。

    “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要戎韬将军牺牲,要剑首与龙尊他们几人才能去阻拦活体星……”

    “打败这些丰饶联军,就是我们能做的。”打断了这失落的话,故意落在舰队最后的莺时开口:

    “好歹都是战友,互相能力几许大家都心知肚明。”

    狐人语气轻松极了,传进玉兆连线里抚消了许多沉重与低落:“我对白珩是放一百个心,再加上龙尊剑首百冶骁卫,甚至还有能操纵活体的龙女在,我现在放一万个心。”

    “不光放心,我还怕他们解决得太快,又是我们被支援呢!”

    她笑了,好似将战场视作平常,又向听着的飞行士们提议道:“我对其他几位也没什么了解,你们罗浮的出个声呗,把优秀战绩拿出来,给大家心里压压分量!”

    话音落下,玉兆连线里沉默了。

    但没多久,就有飞行士接话茬开腔,口吻高得像是炫耀,又像是对自己的安慰:“饮月君和镜流剑首战无不胜!百余年出征从无败绩!”

    “我们骁卫可是腾骁将军都夸赞不绝的足智多谋!加上龙女大人在,区区活体星!”

    “什么意思啊!”有人笑骂,“百冶大人虽然是手艺人,但也有武学基础的!他新改造的金人我们玉阙都没抢到呢!绝对赢定了好吧!”

    “我们白珩她啊,”莺时握着手中的拉杆,紧了又松,“可是年纪轻轻就开着星槎满宇宙跑的大旅行家!开星槎的本事够绕晕那破活体星的!”

    “输不掉!根本输不掉!!”

    “……没错,我们不会输!我们谁也不会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对!”

    “我们一定会赢的!”

    “这群丰饶余孽踢到铁板了!哈哈哈哈!!”

    笑声在玉兆连线里响成一片,气氛却并不欢脱轻松,倒更像一往无前的决然与释怀。

    莺时听得出来,这些看似是笑得喘不了气的抽气声里,其实藏着无数眼泪。断断续续的话音也是在掩饰哽咽,至于笑着笑着没了声音的,大抵已经忍不住哭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她也笃定所有人一定还在大笑,流着泪最放肆地笑。

    人是无力的,生命是脆弱的,哪怕他们都具有星神的赐福,但依旧敌不过那被生命令使复活过来的星球。

    【计都蜃楼】几近不死,与丰饶联军一般,永远可以卷土重来。

    想要打败它们,要推理、要分析排布、然后去实施。这三个步骤看着容易,实际每一步笔画都染满了血。

    无论是对付丰饶联军还是活体星,他们都已经死去很多人了。人尽皆知,无论是留在辰砂之星的六人,还是他们,都还有艰难的恶战。

    还会有还有很多人死去,会有身先士卒的领队,也会有列阵迎敌的士卒。谁都可能留在战火里尸骨无存,哪怕将军、剑首,或是龙尊。

    但这又能如何。

    疯狂也好,惋惜也好,悲哀也好,他们允许自己在战斗时出现任何一种情绪,但前进的航路永不会更改。

    这就是巡猎,他们至死不渝的巡猎。

    声名远扬的英杰舍生忘死,挡下自星系浮游而来的妖孽,淹没在人群之中的士卒前赴后继,此刻他们共生死。

    想一想这些生死比肩的战友,共同捐躯长眠战场后,倒是也不害怕无聊了。

    “帝弓司命在上……”

    莺时凝望着那片星海,几乎一眼望穿至看见那个争逐无疆的身影。见祂张弓引动星辰,巡猎无涯;见祂虹矢刺破寰宇,光耀万万里。

    狐人握紧了手里的拉杆,轻声笃言:“我们不会输。”

    赌上性命,云骑军绝不会输。

    仙舟联盟战无不胜。

    ……

    辰砂之星的天色在逐渐褪去夜晚的昏暗,从墨蓝近黑变成了类似咖啡的棕色调,像一张渐变的网笼罩在穹顶,正微薄的逐渐被光明浸染。

    霁微珠缓缓漂浮着,浓墨般的双眼定格在银白宝珠,二十万的形变之力控制量,是她目前估算出的透支极限。

    而一个【计都蜃楼】,至少抵过上万器兽。

    与所有人的严阵以待不同,丹枫似乎不将此视作难敌。那张俊美清隽的面容显露出一股怪异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龙尊轻阖眼,眉目间终于生出与情感相关的寂然悲悯,像一尊默然的神像。

    他大抵看到了什么,并且看得很远很远。再次睁眼时,那双眼里忽而浮游起水云般的光华。

    流转团晕幽若微光,将眼瞳剔透得宛如琉璃照彻,空寂得连光影无法存在,映照着似天又似海的苍蓝与青碧融合。

    这是苍龙之目,华胥认得出来,每当他们动用传承时就有如此现象发生,大抵龙祖赐下的双眼皆是如此,当初轮回庇护时,她也曾睁开这样的眼睛。

    在那双眼中的生命并不可敬,逝去的生灵,和被拂去的灰尘没有两样。而丹枫的目下冰冷无波的状态,也当是动用传承造成的。

    但纵然如此,面对幼妹时,青年还是软和了神情与口吻。苍青双眼变得更为剔透,泛着不在尘间的淡漠,与他低头望向少女的动作透出相去甚远的差别:

    “阿胥,你最多可将活体星控制多久?”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必尽数操纵,只需让它的伤口不再生长。在不透支的情况下。”

    华胥默默估算,而后给出了一个大概的答案:“如果只是局部,那最少也有一炷香。”

    “那便够了。”丹枫微微颔首。

    注意到两兄妹的对话,少年蓬松的马尾从另一边探过来,双眼亮晶晶的,头绳带着头发在脑后荡着秋千:“龙尊大人这是有何打算?”

    丹枫侧目看他一眼,平和道:“【计都蜃楼】有颗触之必死的心脏。那是它的命脉,一旦破损便会死亡。”

    “彻底死亡?!”

    数声惊异异口同道,几乎是瞬间挤到了一起。白珩差点踩着石头踉跄出去,凭借着狐人的灵敏才将脚下咕噜噜的石头踢出去,站稳了身子。

    箭步凑过来,应星双眼锐得惊人,定定地看着龙尊那双已然空漠的琉璃瞳,颤抖的激昂与希冀在神色里愈演愈烈:

    “无可能再复生?!”

    “嗯。”

    “……哪怕是丰饶?”华胥偏过头,迟缓着发问。

    为数不多还清晰的游戏记忆在大脑里翻腾起来,从文字构想出画面,不断冲击着精神。一秒后,她得到了兄长笃定的回答:

    “哪怕是丰饶。”

    脚步声骤起,镜流猛地向前走了一步。

    在蕴藏着欣喜若狂的沉默里,剑士握剑的手在剑柄上松了又紧,红眸寒亮生光:“恕镜流失礼,请教龙尊如何确认此事?”

    “感知。”

    丹枫回答得很短,多的信息一字不提,很快又将重点拨回去:“但它在妖星躯体之中,除非将其切开,不然无法使其彻底死亡。”

    唯心至此的奇异能力听得白珩耳朵一蜷,狐女移目,小声皱着脸怀疑:“其实不朽星神果然是有占卜传承的吧……”

    “……”丹枫闭了闭眼,流露出一种富有风度的凝噎,“这仅是饮月君的苍龙传承。”

    尴尬之下,紫衣狐女干笑:“啊哈哈哈哈……不愧是龙尊大人。”

    华胥没接话,也没出声。

    与没有说话但依旧喜形于色的景元应星不同,这些意外的消息令她不知喜忧,少女一时没法做出反应,怔然原地。

    这已经和游戏不一样了。

    她记得百年后这颗妖星分明复活,而丹枫此刻却笃定其必死无疑,哪怕药师亲至,亦无力回天。

    对于战场,将领绝无可能夸大其词,所以丹枫绝对是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够彻底覆灭妖星,那么现在可能性只有两种:

    一,后来复活的计都蜃楼,不是【计都蜃楼】;

    二,事情的走向已经在缓慢脱离原轨,失控的偏差开始了。

    在确认有这样的可能性后,华胥也无法再确定,原本云上五骁是否就是通过这样的感知来确定敌人弱点,从而达到击破目的。

    ……但丹枫感知的到底是什么?

    疑问清楚地跳入脑海,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如梦初醒般揭开这早在林中就该有所发觉的疑点,却故意只吹薄迷雾的一角。

    炎庭君驭火冶炼;昆冈君掌岩石地脉;天风君宰制风雷;冱渊君控制冰霜;饮月君云吟御水。五位龙尊传承,便是如此。

    可提醒妖星靠近的是丹枫,发觉妖星命脉的也是丹枫,饮月君的苍龙传承里,居然包括这样的力量吗?

    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如果是在平时的话。

    眉尖轻攒,连带着眼眸也被敛压,剑士自荐的声音铿锵入耳,截断了本也即将收结的思绪:

    “我来开路。”

    华胥下意识转过目光,就见冷艳的女子在笑,她神情里透出清凌凌的锋利,宛如迫不及待:“龙尊尽管前行,镜流定让孽物半分不得靠近。”

    “那我来驾驶星槎远攻,顺便还能接应大家!”白珩举手,手中握着破不周。她身上同样看不出即将大战的紧张反应,反而兴冲冲地:

    “我和小应星都能接应!在半空帮助大家!”

    闻声点头,应星跟着附和:“没错,我和白珩一起在半空支援,需要火力压制随时通知我们。”

    “那我就跟着龙女行动吧。”

    景元也不在意自己不领头阵不主攻的事,略微沉吟须臾:“妖星体型巨大,我和龙女大人走侧翼,辅助师父和龙尊。”

    “只要不让它整个包裹住辰砂之星,那我们就是安全的,找准机会击破妖星,不行的话……”

    少年骁卫的话音在此终止,但未透露的打算却不言而喻,几人安静看着他,富有深意的眼神相互折转,谁也没有出声。

    “未尝不可。”须臾,丹枫出声表赞同,“就如骁卫所说,以此方法击破妖星,或许会更省力。”

    应星随即笑出声来,对着景元揶揄道:“那真是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多留了样东西。”

    “交给我了。”

    红衣工匠抱臂,弯扬起笑弧。

    此时此刻,天色更明,宿火未熄。拂晓的光辉刺入空间,将笼罩头顶的昏顿驱散,散雾般融化了视野里的灰。

    如昨日所见的湛蓝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海藻般狂舞杂乱的巨大阴影。

    随着它的靠近,天空透明了,光影破碎偏分,熬过一夜迎来的光明终于在此刻分崩离析,翕张的血肉调整着薄膜覆盖而来。

    半透明的暗夜降临天地,灰尘般滤色填充了视野,晦如雷暴。

    “妖星已至。”

    漆黑剑身缓缓从蓄势待发的女子手中显现,那双冰冷而锐利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天顶猩红染灰的庞影,声音慢了些许:

    “景元,见机行事,配合好龙女。”

    “是,师父。”少年长剑铮然出鞘。

    重渊珠浮动,白衣卓然的龙尊临空而立,只向少女望去一眼,欣然颔首道:“阿胥,交给你了。”

    “明白。”

    即时,银白光华开绽成圆向外推出,瞬间攀延出一道剔透的月华直通高天。水流踊跃,薄纱银彩连绵无尽,涌泉般向天际飞扬。

    两道身影同时跃起,青金石色的衣裳快得只在眼中留下一点残影,交错在飘飞的银纱之间,武器寒光微缩得与星点没什么两样。

    舞动的血肉柔软似巨兽长舌,向着地面一扫,摧枯拉朽地折断高低起伏的翠绿。

    飞沙走石随风呼啸,景元借着无数盈空洇青跳起,纤细金霆从掌心蔓延脉络,狠厉劈落在触手血肉,轰然将其炸裂。

    柔韧的血肉在剑下遭受攻击重重落地,周遭便有数条血肉蠕动靠近,它们呼吸着一张一缩,薄膜悄悄跟着探出了头。

    不等景元动手,森冷的冰轮急骤如雨,凶狠砸在薄膜上冻结割伤,痛得妖星悲鸣。

    剑士旋即向下挥斩出一剑,踩在妖星血肉上将自己整个蹬出去,纵身向前冲去。

    长剑刺进黏软怪异的血肉里,脚下没有借力点,镜流就索性顺惯性下落,以身体重量拉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妖星的血液是热的,泛着泥土与植物的野腥气,从她眼前河流般流淌,几乎是泄洪一样淋在脸上与衣裳。

    下滑中镜流甩开湿漉漉的额发,石榴红的眼眸隐忍着闭了闭,等着血液哗啦啦流过,她嫌恶地抿紧嘴,深感反胃。

    灵活漂移的星槎在灰阴光调里大开着窗,余光里是飞速游来的银纱,笔直的箭矢在缠绕的银白里隐匿,熟悉女声震开气流嘶吼:

    “镜流,松手!!”

    剑士不假思索,双手握紧剑柄狠踹眼前血肉,支离剑带着喷涌的血花和主人翻身落在绽蕊的洇青瓣上,雷弩从身后飞出炸开。

    数以百计的水箭自半空降罚在妖星皮肉,伤口激涌出数股喷泉般的血柱,丹枫收枪撤开距离,掌心重渊珠号令水源疯狂攻击。

    水龙吟啸,穿过触手联合的围攻灵巧游弋,返身俯冲向视距外的活体星,带动辰砂之星上丰沛的流水紧随其后地攻击。

    见此,镜流屈身发力猛地弹跳出去,弯月剑光随动作划出,削在【计都蜃楼】粗壮的触手上,径直将其切落。

    原本还能算作鸣声的哭泣陡然变得尖锐,仿佛在撕心裂肺地倾诉着痛苦。景元忍着耳膜的隐隐作痛,咬着牙从高空挂剑落下,血雨瓢泼而落。

    鎏金雷霆在剑锋没入伤口,停顿时少年将剑柄一转,翻身带动剑刃切开牵连的触手,惊险躲开了活体星向他挥来的攻击。

    凝结而出的花瓣稳稳接住他,景元半跪稳住平衡,撕裂的风声刚刚在耳中平息,应星炸开火炮后的愤怒骂声又响了起来:“这畜生还委屈上了?!”

    金人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触手之中,挥刀切割着眼前扑腾的血肉,瞄准镜里显示着轰然倾塌的山脉,百冶调转了方向,狠力向寄生般盖在山川上的薄膜拍下发射键。

    火光炸开可怖的焦黑,在眼前飞掠后爆出一团巨大橙红,引燃了浓洇的灰暗,将菲薄的血肉烧得蜷缩颤抖,卷着焦糊往触手的保护下缩。

    借此,白珩死命掰住拉杆侧飘飞出包围,额角青紫一片,紧紧盯着那块被镜流切开因形变之力未能恢复的伤口。

    后背贴在座位上,她抬起膝盖抵住操作台的拉杆,右手紧按住几个按键继续驾驶,姿势怪异而费劲。

    火光与寒光交错倒映在眼底,狐女用力地将掌心骨骼硌在装置。

    单凭形变之力砍开伤口然后击破心脏,这样的消耗大得简直夸张。

    被他们切下来的触手不下百条,却从妖星躯体里伸出新的,持续攻击着他们,活体星也只是感到痛苦,却没有衰颓之相。

    费力地躲避开几乎把前路堵死的触手,白珩握紧弓弣,张嘴咬住弓弦狠命往后扯。紫色流风汇聚成箭矢飞出,蓄满风力的炸开一团血雾,迎着风扑上玻璃窗。

    “凭借它之前吸食的生命力,足够耗空我们所有人!”

    细密的雷网伴随着少年持剑而落,显得他咬字带着些发力时的狠:“应星哥,得靠你了!”

    另一边,华胥飞身自触手表面屈膝滑下,纵横的流水将身后途径的猩红利落切碎,爆开近乎覆盖半片天的血幕,语声有些急:

    “兄长和镜流剑首已经靠近了【计都蜃楼】,是时候了!”

    “我知……白珩!小心!!”

    话音急转直下,应星的呼喊声从玉兆频道里炸响,还在开着星槎狐人一个翻滚,眼前已然被猩红包裹,结结实实地撞上相互交织的血肉。

    “白珩姐!”

    “我没事!!”

    玉兆连线里传来狐女着急忙慌的回复,声音里透着紧绷的勉强,听得出被磕了个晕头转向。

    伸手在地上摸索到了玉兆,从座椅上栽倒的白珩顺着扭曲的动作翻了个身,呲牙咧嘴爬起来,痛得几乎眼冒金星。

    但本能预感的危险不允许她缓神,意志力驱使狐人扒紧扶手把自己扯回原位。

    眼前虽然还有些模糊,但她很清楚自己已经被触手包围了,只要向外攻击,就是对的方向。

    连续不断的拉弓鸣弦声有些尖利,和又低又闷的爆裂声默契合作,将一动不动的血肉卷成令人恶心的肉糜,带着黏腻的血液飞溅,糊了满舷窗。

    “太恶心了!”

    看着周边能够窥探外界的玻璃尽数被红白糜泥敷满,油脂与组织依靠着最后的神经反应慢慢蠕动,白珩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

    “都碎成馅了怎么还能动啊!我的星槎又要报废了!!”

    忽而,头顶传来重量,像是有人落脚般向下一沉,压在星槎顶的触手被大量削减,玉兆里随即响起景元的声音:

    “我们要放弃辰砂之星了,白珩姐!等你出来就立刻去接我师父和龙尊大人汇合,应星哥把这里引爆之后,会很快追过来!”

    他的声音还是镇定的,仿佛成竹在胸,消耗的体力再加上不断挥剑的动作,令他微微有些气息不稳。

    白珩听着并不安心,她没有停下拉弓的动作,层层触手已经被爆开一层,她赶忙问:“那你和阿胥呢?!”

    “龙女需要保证【计都蜃楼】完全挨在辰砂之星上,我得支援她!”

    少年拔剑劈砍血肉的声音噗呲噗呲地被玉兆收录,电流声明明细弱,却极其凶悍地轰掉了头顶的触手:

    “龙尊大人现在是最靠近活体星的,它的心脏藏得很深,引爆是我们固定妖星心脏位置的关键。”

    大概这团血肉已经被镜流或是丹枫齐根斩断,所以景元处理起来肆无忌惮,甚至能够和她简短讲解自己的计划:

    “我和龙女商量过了,原计划里最危险的位置有两个,一是龙尊,二就是我师父。被辰砂之星炸伤后,他们就会攻击它的心脏,我们那时候基本等于打酱油。”

    白珩忍着恶心,继续用沾满血肉的手挽弓:“这我可不答应啊!快想想办法给姐姐点戏份——!”

    “……当然!”

    喘了口气,少年笑了一声:“星爆的冲击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而师父和龙尊只有这一次机会,攻不破心脏,他们就会被困在【计都蜃楼】的血肉里。”

    “所以他们必须拿出全部的实力,放弃防守全力进攻。”

    手心的汗水与血液混为一体,白珩迅速从衣裙上扯下布料吸去这些液体,向头顶飞快一瞥,恍然大悟道:“所以我们就是在这时候发挥作用的!”

    “没错,在星爆时抵挡住冲击,然后破开【计都蜃楼】对心脏的保护。”

    层层缠绕的沉重触手从星槎上跌落,表皮刮下一层碎肉,留下玻璃窗上凌乱扭曲的血印。

    景元转过身,直视着将视野所见的寰宇都尽数以身躯遮挡的活体星,金瞳中烈阳燃沸:“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

    威风凛凛的军械已经远走得看不清身影,踏在触手上越发逼近妖星的两人也早就超出视距可捕捉的范围,但所幸。

    ——他还看得见奉月御水的少女。

    末日般的幽暗里,山峦崩裂植被摧折,粗糙砂石木屑在风中裹挟,擦过衣裳都让人觉得皮肤痛得要命。

    金丝隔绝出方寸安宁,华胥又回到了战场中心,迎着犹如古木根须般的猩红触手,岿然不动。

    霁微珠的光彩盛绽如月,清亮更胜冰霜,无数雾气般的轻纱被风卷起向上空拥挤,争先恐后,仿佛天顶有飓风正在吸卷。

    这颗星球的倒计时已经开始,水源飞旋着灌入高天,窃蓝衣袂翻卷,透明水环源源不息的环绕身旁,周而复始地自成循环。

    “引爆时应星哥会提醒的,白珩姐,拜托你们了!我们很快就到!”

    “景元!!”

    没能阻止少年自星槎顶上一跃而下的动作,白珩眼睁睁看着矫健的身影落下。

    少年踩在触手上不断变换位置,剑光凌乱地带起血液。

    盘错却针对准少女一人的触手现在已然被景元当成顺路踏板。他避开接二连三围攻的狰狞血肉,翻身跳跃着接近了战场中心,敏捷极了。

    白珩咬了咬牙,将拉杆推到最底,星槎几乎是呈拔地而起的倾斜度冲出天外,强烈的气流顺着舷窗刮进来,用力挤压着皮肤。

    灰霾覆盖的天空越来越近,通过触手缝隙,她飞驰靠近了接近星球的【计都蜃楼】,妖星的全貌终于在眼前展露,洪流自天下汇聚成旋聚的漩涡。

    狐人本能地睁大双眼,在原地顿了一下。巨大寒亮弧光诞生在剑士手下,层层交叠削劈在翕动的猩红,在交错环绕的水流上踩踏,游移不定。

    镜流的动作太快了,快到根本看不清,只有绵延不绝的剑光能勉强让人定位她曾站过的位置。

    青金石的颜色与星海融为一体,移动时挥出胜过星子的明璀,冰透的星月从星海坠落,携着冰蓝弧光狠厉地直击天星。

    “照彻万川!”

    “劫水濯世!”

    天洪几乎能够比拟神话里的不息天河,铺天盖地倒灌而下,澎湃嘶吼着。

    巨龙横冲向隐隐颤抖的活体星,在只有几秒就要与寒冰一同击中那团血肉时,拉弓支援的白珩听见玉兆开始剧烈震动。

    “就是现在!白珩姐!应星哥!撤!!!”还留在星球上的少年毫无对所处之地即将崩塌溃炸的自觉,急声在频道里对同伴如此大声道。

    “你们怎么还留在辰砂之星上?!”

    应星的问声猛然拔高,焦急催促:“还有五秒钟!快点撤!!这东西的威力不是开玩笑的!离星球稍近点都会被波及!快走!!”

    “不用管我们!”

    “不管你个……景元!!”

    轰——

    沉闷的震动声取代了玉兆连线的环境音,工匠的话被兀然打断,狰狞而柔软的妖星猛地被银白雾气拖拽,撕扯着不均匀的肉膜贴在星球面上。

    星球剧烈抖动,无法动弹的活体星被迫改变形状,发出尖利悲鸣,冗长得震荡在整个星系之间,凄厉而刺耳。

    已经离开星球的视角能够分明看见,不知是火光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将【计都蜃楼】的部分身躯轰破,像只被吹破的气球。

    “景元?!!景元?!!”应星推着金人前行的控制拉杆,按住玉兆喊着少年的名字,尾音不知为何地发着抖,“说话!景元!”

    白珩仿佛受到提醒,也赶忙对着玉兆呼唤:“阿胥!!小阿胥!!小阿胥你们在哪里?!快说话啊……我们来接你们!!!”

    无人应答。

    镜流拼命将支离钉入脚下血肉,周身冰刺改变了形态,曲折成荆棘穿透血肉,抓夹似得将剑士固定在方寸牢笼里。

    她听见了玉兆里极度微末的声音,但也从断断续续的词语里大概拼出了前因后果。

    暴怒与悲愤占据了大半理智,身体里的力量被剑士几近癫狂地运作,寒冰顺着剑锋渗入躯体,而后纷纷铮寒刺出。

    五秒,过得那么长,又那么短。

    长得她根本来不及解决这个孽物,短得她来不及去救自己的战友,自己的徒儿。

    握紧剑柄封冻着血肉,她看见原本汇聚的流水分作锋利的尖刀,无形的清澈在显而易见的戾怒下割开了空气,狂乱地绞开猩红。

    “……事已至此!”

    狐人眼眶通红,咬牙切齿地将速度调成最快,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冲向了活体星:“它今天说什么也得死!!!”

    她向着即将接近镜流的气浪横穿过去,眼前弯身握剑的身影紧绷了一刹,而后抬起头,露出一双决然而凶狠的石榴红眸:

    “白珩,拜托你了。”

    冲击力仅是开头就让人站不住脚,紫光旋即大放,流风从四面八方飞速汇聚,白珩对准了侧边,声音发狠:“交给我!”

    拉开弓的那一刻,蕴含着风力的箭矢负隅顽抗地射出,抵消了些许气流。于是狐人不甘地再次开弓,三根箭矢搭在弓弦吞噬着力量,再次趁着间隙飞出。

    几秒的时间,足够她为镜流争取出哪怕一片不受影响的战场!

    眨眼过,汹涌气浪霍然轰出,将敷着棕褐深黑疤痕的血肉掀起,褶皱如风卷乱的荷叶边。

    腹背受敌的疼痛使妖星尖叫着,想松开已经飘散成赤色灰屑的辰砂之星,鼓动想改变身体形状,来自金人的三发雷弩就精准炸了过去。

    始终被妖星拼命保护的血肉鼓动着,像是受到威胁而感到恐慌,慌张伸出触手来阻挡。

    丹枫难得露出杀意,苍青琉璃的双眼尖锐冰冷,烧着一团刺骨的怒火,流水逶迤着向前奔涌的海浪,长枪锋芒毕露:

    “就是现在!”

    三道身影同时跃向那层叠如织的鼓震猩红,浅紫色的风暴浩荡在他们身后,与几乎凝成实质的气浪冲撞,自尽一般连续不断。

    雷弩与炮火被毫不犹豫地连续发射,长刀与机关配合着隔断触手,驾驶舱中的工匠调转着按键与屏幕,挥汗如雨,双眼几欲喷火:

    “这孽物到底吸食了多少星球!”

    “那可不少!”

    少年熟悉的声音从玉兆频道里由轻变重的加了力道,应星猛地睁大了眼。

    投影屏幕里,架剑的熟悉身影唤起金霆,轻盈的银白雾气随风飘扬着,暂停了攻击的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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