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看着胤霆，眸子里透露出几分凄楚。
但她仍然不疾不徐地说：
“皇上，无论如何，请高抬贵手放过皇后娘娘，不要再扰她清净。”
又对着余娇娇，“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在皇上耳边吹风，令他答允这些江湖骗子进宫。你可以低估她，但你低估了我们，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放弃皇后娘娘，永远永远......”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道，“......远到，至死不渝。”
宁远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这种宏大的词汇，来形容大家对于枫皇后的感情。
很奇怪，宁远觉得自己是个很谨慎的人。她从来不敢用“至死不渝”来形容自己和胤霆之间的感情。但，如今，她却如可以笃定地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枫皇后，和后宫里的娘娘们之间的羁绊。
也许，从始至终，在自己心里，对于娘娘们的感情，是要比和胤霆之间的感情更加牢靠的。
宁远心中突然有些释然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会站在胤霆的对立面。
虽然困难重重，但她并不后悔。
“请皇上收回成立，将那群道士逐出后宫。”宁远道。
她又重重磕下一个头。
“倘若皇上看倦了臣妾，臣妾愿还乡礼佛，终身不入红尘。”宁远接着道，“就当是......就当是阿远最后一个心愿了吧。”
胤霆征征地问：“皇后是你的谁？姐妹、亲人？你宁可后半生与青灯为伴，也要换取皇后的安康？她对你而言真就如此重要？你、你......”
半晌，胤霆吐出一口气，“你......你会不会为了我也这样做？”
宁远闻言抬起头来，盯着胤霆，心中五味杂陈，似乎一个翻倒了的染缸，酸、甜、苦、辣都搅在了一起。
原来他还是在乎她的。
倘若、倘若.....
宁远瞧了余娇娇一眼。
倘若......
倘若你不是皇上，我不是妃子。
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么我是愿意的。
风很静。
宁远目不转睛地瞧着胤霆，抿嘴微笑，并不说话。
半晌，胤霆问：
“你不愿意，是吗？”
宁远缄口不言，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胤霆大笑一声，转身而去。
宁远跪在地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冻成了冰。
视线里落入一双绣花鞋，抬头，余娇娇俯视着宁远，眼里既惊诧、又充满着好奇。
胤霆早已离去，余娇娇业已卸下娇俏妩媚的伪装，露出残酷冷漠的内里，恍若一个无情的孩子。她低头盯着宁远，扬声问道：
“为什么？”
宁远问：“什么为什么？”
余娇娇道：“既然你这么想救出你的那位皇后朋友，干嘛不向皇上服个软、讨个好？你说几句软话，撒个娇，兴许他就会听你的，就将我的人全都撤下去了呢。”
宁远淡淡道：“那些骗子果然是你派来的。”
余娇娇冷笑一声：“别说的那么难听！不是‘我派来的’，最多最多，也只是算是我引荐过来的。谁叫皇上那么听我的话，给了我的人那么高的权限呢？不过说真的，真不明白你是傻还是单纯过了头，你干嘛不服软呢？讨个好儿，问题不就全解决了么？”
宁远简略地说：“我不愿说违心话。”
顿了顿，她侧过头，补充道，“仅此而已。”
余娇娇看着宁远，先是满面诧异，最后感到怒火中烧。
她逐渐回过神来，笑了一声，阴恻恻地说：“真羡慕你们这些生来高高在上、坐在干岸上的人。原来生来金枝玉叶的人就是这样的，不用谄媚讨好，也可以活得很好很好。比我们这种生来就要被人践踏的草有骨气多了。”
宁远愣了一下，淡淡道：“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不幸。但倘若你伤害我的朋友，我是不会让你安然无恙的。”
余娇娇道：“哼，也许吧，我算是明白了，在皇上心里，你的份量比我要重的多。要是方才那番话由我嘴里说出来，我会被诛九族、夷六亲，而你却能安然无恙地跪在这里，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宁远朱唇轻启：
“你不会明白的。”
余娇娇怒道：“不明白什么？男人的感情？爱？忠贞？这东西就跟鬼一样，人人都说有，可是谁也没见过。我只是嫉妒，嫉妒你们可以不去为生存摇尾乞怜，反而去追求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终有一天，我会取代你们的位置，我会站在权力的顶峰，我会......”
宁远若有所思。
说着说着，余娇娇本来暗自得意，却发现宁远却并没有在听。
她站起身来，拂去衣裳上的尘土，转身离去。
余娇娇在身后喊道：“你在想什么？倒是听我说呀，你......”
这声音被宁远甩在后面，渐渐地微不可闻了。
第二天，后宫中的道人们还是没有离去。
夜晚，胤霆哪也没去，在养心殿里喝得大醉。
月色温柔地照耀在庭院里，胤霆对月独酌，只觉得无限黯然。
渐渐地，他醉倒在草地间，萤火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绿光，胤霆握着酒杯，任凭佳酿倾倒流泻。
恍惚中，他看到了宁远。
宁远穿着新衣裳，那轻薄的衣裳软软地包裹住了身段，月光下，她朝着胤霆嫣然一笑，恍惚从银光中走出来的泉水仙子，纯净无暇，却又风情万丈。
胤霆看得痴了，跌跌撞撞地看起来，用指尖去触碰她的脸颊，喃喃地说：“是朕在做梦吗？”
梦中的泉水仙子盈盈一笑，唇间的吐息确实那么真实：
“不是。”
两人对视，只觉得天地、怨恨都化作了尘埃。
一夜良宵。
夜里，胤霆环抱着宁远，宁远靠在胤霆肩膀边，侧耳听着他的心跳，细细地说道：
“皇上，您还记得我们初识时的场景吗？那时你骗我说你是亲王，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宁远的话将胤霆拉回到了那个春天，回忆往昔，胤霆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嗯，朕不希望吓着你，也不希望你是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谄媚讨好，朕希望看见真真实实的你。”
宁远嘻嘻笑道：“皇上骗的臣妾好苦！”
顿了顿，又道，“刚进宫时，臣妾多么盼望见到皇上啊，就像盼星星，盼月亮那般。谁又能想到，最后不仅这般见了，还有过那么多欢乐的时光......您还记得吗？我们曾经一起喂兔子、看月亮，乔装在大街上晃荡，最后您力排众议，偷偷摸摸来看臣妾，每每还会为臣妾带来一束花呢。”
宁远这番话又轻柔，又娇嫩，似乎将胤霆拉回到了那个惝恍的时光中。
胤霆不由得心情大悦，将下巴抵着宁远额头：“是啊。为什么我们现在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呢？”
宁远佯装遗憾，重复道：“是啊，为什么呢？”
可是，黑夜很好地掩盖了她面孔上的漠然。
宁远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皇上，抱歉，昨夜臣妾不该那么和您说话的。”
胤霆用手掌绕住宁远乌发，道:“不碍事。”
宁远摇摇头：“是臣妾的错。”
胤霆揽住宁远，刚准备微笑道：“朕只是发了脾气，可......”
却听到宁远接着道：“皇上，您就放过皇后娘娘吧，好不好？皇后只是生病了，她没有中邪，那群道人只是想害她，给她灌了许多奇怪的东西，本来她就快要苏醒了，可是依照着这帮人那样瞎胡闹，再这样下去皇后娘娘不知什么时候才......”
胤霆愣了愣，道：“所以，你是为了替皇后求情，才来找我的？”
宁远呆了一下，讪讪笑道：“怎么会呢？只是我......”
“滚出去！”
胤霆勃然大怒。
他将宁远推到地上，连带着被褥枕头，也一并扫落在地。
宁远直起身子，满眼失落。
胤霆被气笑了：“所以，这是一场交易？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你把我当什么了？可用可弃的狗，不高兴了就责骂，高兴了就施舍一点关心？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的狗了？说话啊！”
顿了顿，又说，“还是你因为余娇娇的事对朕死心了？朕告诉你，这种事，每个男人都会做，你要么接受，要么就永远不要见朕！”
胤霆像是发疯了一般，又是要喊人把宁远赶出去，又是拿拳头砸墙，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宁远张了张口，可是最终她并没有说什么。
她直起身子，披上单薄的衣服，默默走入了无边的黑夜里。
一天后，后宫里的道人们竟灰溜溜地走了。
众人欢欣雀跃，不知何故，却发现了闷闷不乐的宁远。
问她原因，宁远也只是摇头微笑，沉默不语。
众人虽心中好奇，隐约猜到这其中有着某种关联，可见宁远不说，便不好意思细问下去，只对宁远的情绪多照顾了些。
但，令人激动的是，在这些怪模怪样的道人们撤走后的第三天，枫皇后睁开了眼睛。
大家自是欣喜若狂，蜂拥而至进入椒房殿，围在枫皇后身边。
和枫皇后关系最好的冉贵妃和钰嫔也激动万分，冉贵妃握着枫皇后的手哇哇大哭起来，钰嫔也伫立在一旁，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枫皇后，近乎落泪。
众人笑闹了一会儿，枫皇后透过窗棂，看到了盛开的十分姣美的花儿们，便感动地把头转向宁远：“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是你照顾它们的吗？”
宁远吃了一惊，笑嘻嘻地说：“皇后娘娘怎会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道：
“这会咱们全仰仗宁宁了。”
“是啊，要不是宁宁东奔西走，阿枫你就要被这群搞封建迷信的蠢东西拿符灰水毒死了呢！”
“这群可恶的神棍！”
她们争先恐后地诉说着一切，毫不羞怯地将一切溢美之词加到宁远头上。
宁远被夸的十分的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过誉过誉了，皇后娘娘能够醒来，也少不了大家的悉心照料呀。”
话虽这么说，可想到了胤霆，宁远眼角虽然在笑，可长长的眼睫毛却投下一片阴影。
枫皇后一眨不眨地看着宁远，蓦然问道：
“宁宁，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