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

    虚影的话让我开始好奇起来。

    “你哪里疼?”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事实上,在我向她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她就直接怔在了那里。

    于是我开始追问她,“哪里?嗯?”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她却很快反问——准确来说是质问——而且是堪称咬牙切齿地质问我,“怎么,你认为我是不会疼的吗?”

    “这和我怎样认为无关啊,”我不假思索地说,“你以前确实是不会疼的,那是事实。”

    她发出一声嗤笑。

    我也笑了起来,“可是瞧瞧你现在!你都已经学会疼了!多好!真叫我为你感到高兴!”

    然而她似乎很见不得我笑,因为那张脸上立时浮现出鲜明而蓬勃的愤怒。

    “你就是个冷血的混蛋。”

    她这话可真让我感到伤心,明明我对她那样好,唉,可即便再伤心她也毕竟是我自己造出来的,我还能拿怎么样呢?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再说了,我觉得她说这些话的原因应该只是没明白我的意思,只要我跟她说清楚就好了。

    “你以前是空白的,那时候的你什么都感受不到,但瞧瞧现在——你现在已经开始喊疼,开始向我抱怨说我伤害你了。”我很高兴地对她说,“这说明你开始真正活着了,这是很大的进步,非常大。你该高兴的。真的。”

    可她脸上的愤怒却几乎要凝成怨恨,这叫我实在想不通。

    我闭上眼想了想,又睁开眼想了想,到底还是想不出来,算了,想不出来就想不出来吧,我干嘛非得闷头想呢?我还长了张嘴可以直接问啊。

    “你觉得变化是好事吗?”

    声波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他肯定听到了我的话,但除了站在门口看我之外他什么反应也没有。虚影也差不多,她还是滞在空中,动也没动。

    他们都没回答。真没礼貌。

    我只好再问一遍,“你觉得变化是好事吗?”

    声波在扫视了房间后朝我走过来。虚影则开始冷笑。

    我问的第二遍还是没人回答。真没劲。我直接倒回床上闭了眼躺着。

    但想了想之后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挺重要的,于是我只好再问第三遍,“你觉得变化是好事吗?”

    声波已经走到了我身边,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瞧我。

    我抬眼瞧他。他没说话。我也没有。

    虚影在一旁冷眼旁观着我和声波看来看去,在一阵沉默后开始问我。

    “你想听到什么回答?好事?坏事?根本无所谓?到底哪一个才是你心里的答案?”

    好吧,起码有人回答了,真叫感到欣慰。

    “我确实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你呢?你有吗?”

    她又是好一阵沉默,良久才终于开了口,“我恨你。我想你去死。我和你一起死。”

    哎呀,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动人的情话,我都要觉得不好意思了。

    我在床上不停笑的举动让一旁的声波非常莫名其妙,我才不管他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我一边笑一边推他,“好了,到你了,你也快说点想和我同生共死的好话来听听。”

    他自然是不会说的,于是我笑得更大声了。

    虚影就是在此时开口的,“我该为此感到屈辱的,而我也确实为此感到屈辱。”

    我看向她,发现她在笑。

    那张总是不快的脸在此刻满堆着柔情蜜意,眼睛笑得弯弯的,嘴也笑得弯弯的,表情柔和到堪称慈祥不说,还带着几分不那么明显的优越和从容,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志得意满。

    ……这可一点儿瞧不出来是觉得屈辱的样子啊。

    说起来,她又为什么会觉得屈辱呢?我明明待她那样好。虽然不能满足她的所有要求,但我属实待她好到不能更好了。

    我开解她,照料她,陪伴她,供养她。我希望她不会孤单不会寂寞,我希望她能够高高兴兴地生活,我希望她度过完整美满的一生。我会为此竭尽所能。

    然而她却说她觉得屈辱——她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偏激又极端的想法?真叫人想不通。

    叫人想不通的虚影此刻体会不到我的困惑,仍旧在那里面带红晕地侃侃而谈,“可是见到你因我如此欢欣,我竟感到格外满足。”

    啊,是因为我高兴了也跟着高兴吗?虽然我该为她如此懂事的表现而高兴,可……这怎么总让我觉得怪怪的呢。

    ……我果然还是想不通……真让人费解。

    让我想不通的不止虚影,另一个家伙也没好哪里去。不管是小的还是大的,都是一样让人想不通,一样的让人头疼,一样让人不省心。

    大不省心应当对我现在在心里骂他的事一无所知,还在那儿低头瞧我。

    “看看看,看什么看?看到现在还没看够?”

    他没回答,却也没再站着,而是直接侧身在床边坐下,不过他依旧在一直看着我。

    看来确实还没看够。

    “心理认同自己是哑巴就可以理直气壮当哑巴了?真好,看来我早该对所有人宣布我心里认同自己是议员的,谁惹了我就直接一巴掌扇过去,看谁还敢看不起我。”

    他听我说完,盯着我看了一会,上半身突然幅度颇大地晃了一下。

    “笑什么笑?”我白了他一眼,语气中很是几分瞧不起,“又不是没出声笑过,怎么还越来越回去了?”

    他又不动了,开始继续在那儿不出声地盯着我瞧。

    我觉得他是真的蛮好笑的,于是我开始笑他。和他不一样,我笑得特别大声——我笑人的时候自然是想怎么笑就怎么笑的。

    他还是没反应,仍然在看我,仿佛我笑的不是他一样。这让我觉得很没劲。

    “虽然很早以前就说过类似的话,但我觉得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我有点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我一直觉得你不像赛博坦人。你像个程序,而且还是很劣质的那种,劣质到只有输入指令才会运行。”

    以我对赛博坦人的理解来说这应当算得上极严重的侮辱了,可声波依然只是在看我,仿佛我说的是很平淡、很无所谓的话。

    瞧,我就说他也是个实在叫我想不通的人。

    “你以前也这样吗?”我问他,“你一直都是这种性子吗?”

    他对我轻轻摇了摇头。

    我有些惊讶地打量他,真难得,这家伙竟然回应我了,我对他到底为什么突然变得像个正常赛博坦人的事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现在简直就像开了一条缝的窗户,若隐若现的朦胧光晕氤氲其中——但很明显的是照这走向来看接下来说不定马上就要顺理成章地开始谈心时间,接着是理所当然的心心相印,再然后就是甜蜜又其乐融融的大圆满happy end……

    ……不行不行,仅仅这么一想就让我觉得肉麻到恶心了——剖心析胆推心置腹这种黏糊糊的东西无论是放在声波身上还是放在我身上都太过奇怪了,说实在的,我情愿和人交心——字面意义上的,但是与人交往坦诚相见?饶了我吧。

    我从床上翻了个身,改平躺的姿势为侧卧……还是觉得不舒服。

    仔细感受分辨了一下后我发现这份不舒服既有心理上的恶心,也有身体上的不适,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后者多些。这倒很说得过去,毕竟长期未经活动的机体使用起来会有滞涩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我无疑已经在这儿躺了……

    “我睡了多久?”我问声波。

    他的面罩上立即显示出了当前的时间,距我失去意识已经过去小半个行星周期了。

    说实话,倒也不算很久——甚至从醒来之后发现我体内的消化进程已经走完这一件事来说仅仅只用了小半个行星周期其实已经非常快了,但照虚影所说的现在已经到了半人马座这件事来看声波无疑把存在号的性能发挥到了极致才能这么快就飞过来。

    “这么想早点回赛博坦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开太空桥?”我懒得再睡,直接从床上坐起来,这么问他。

    他又冲我摇了摇头。

    ……这什么意思?不想回赛博坦?还是不想开太空桥?莫名其妙的。

    存在号是我花了大力气改造过的好飞船,在我安然躺在床上沉眠的时候她全然处在声波的掌控之下,既然他没开,那就没开吧,说实话我也不是很在乎。

    “你知道吗,”我和他说起另一件事,“我做了个梦。”

    这话其实是有些没头没尾的,毕竟做梦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

    赛博坦人下线的时候磁盘清理程序会自动运行,毕竟日常运行中积攒下来的冗余数据总要想办法消除——这些东西堆积得多了不仅是对存储空间的浪费,也还会导致数据交互和访问执行效率降低。而当这一清理过程中产生的资讯流被主芯片捕捉到时不免会被其解读出些许碎片式的信息,如此一来,赛博坦人的梦便应运而生了。

    由此可见梦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幻象罢了。

    严格来说这种生命活动不会给机体带来任何损害,甚至视体质和观念的不同还有一定程度上的维持意识和机体健康的作用。

    但我却为此感到非常不快——准确来说,我对此十分生气。

    “你猜怎么着?”我对声波说,“我不喜欢做梦。”

    在我看来,做梦这种事情的发生意味着对身体的控制不到位。

    只做梦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今天在不想做梦的时候做了个梦,明天也许就会在不想出声的时候一个喷嚏没憋住打了出来,后天也许就是跑路的时候一个拐弯没刹住栽在地上,亦或者直接跑得不够快被人追上。

    之后?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巨狰狞就吃过这样的亏。汽车人只把他传送到了冰原是他的幸运,恰好又有着强大到足以确保他在冰封状态下仍不受到损伤的机体更是他的幸运。

    我可没有他那样的好运气。

    我只能防微杜渐,对再小的事也严阵以待。

    我没做过梦。一次也没有。因为我不想。

    不用说我的清理程序一向在我意识清醒的时候直接调用这回事,只从我对下线的严防死守来说就能确保让我截至目前的人生里从未经历过做梦这种意味不明的生理活动。

    然而我如今却做了个梦。

    其实仅仅只是这样倒也不足道,但更让我不快的是梦的内容。

    “你有什么讨厌的吗?”即便情知声波不会回答,我也仍然向他这么问道,并在他确如我所料的那样不发一语后继续说道,“我讨压别人向我炫耀。”

    特别是向我炫耀我没有而他们有的东西。

    “我现在非常不高兴,”我从他的右手开始一路抚摸到他的肩膀,接着顺着他的胸口一路向下,在激光鸟身上停顿了片刻后沿着他腰部的原生质划过,并最终到达了他的挡板,“而我不高兴的时候,总会想做些能让我高兴起来的事。”

    除了视线随着我的手而移动外他倒也没什么别的举动,但在我意味非常明显地点了点他的挡板之后他终于动了。

    我看得出来他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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