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高淳这东西说实话算不上难喝,但也算不上好喝,唯一值得说道的地方也就只有高纯度带来的醇厚口感和提炼过程中形成的多种化合物带来的独特香气了。

    毕竟是没经过包括发酵在内任何生物处理、杜绝了任何生物因素带来不可控影响的纯工业产物,高淳简明清晰的提炼原理和制造过程使得它的成分非常分明——大体上是多元醇、酚、羰基、内酯及吡嗪类化合物。

    即便随着矿石产地、制造工艺和提炼环境的不同使得最终成品有着成分上的差异,这部分在含量上的误差也很好测算——如果动用足够专业的仪器来检测的话。

    不过除了高淳制造厂商以外应该没人会那么做,毕竟那种程度的仪器仅仅启动一次的成本就已经高到远远超过区区一瓶高淳的价值了——无论后者品质有多么优良。

    其实换个角度想一想,引进生物变量也许会给高淳制造工业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动也说不定,毕竟虽然即便包括有机生命体自身在内的绝大多数文明都没意识到碳基生命的多样性蕴含着怎样巨大的价值,但漫长的演化确实使得这些构造精致的生物拥有着一座庞大且不可估量的生物宝库。

    想想还真是浪费。

    但是考虑到赛博坦人对有机生命体的感官,真引入了生物因素制造出来的高淳应当是没有赛博坦人愿意摄入的。

    ……想想觉得更浪费了。毕竟多尝试一下总是没什么坏处的。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

    品质好的高淳会在口感醇厚的同时质地也十分轻盈,酒液会在重力的作用下极为顺滑地沿着摄食管道落下,带着因超过惯有能量浓度水平而不可避免会产生的刺激性和扑鼻的芬芳。

    但香气不是味道,它是气味,作用于嗅觉,它是喝不出来的。所以高淳的味道……唔,硬要说的话是甘甜柔和中带着辛辣,品质越好的的高淳喝起来越甘甜柔和,只是那种质量的好货很稀有,造价太高,售价也高。

    以及,虽然没多少人会在意,但品质更好的高淳副作用也会更大。

    摄入超过机体适应浓度水平的能量液给机体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辛辣而刺激的口感,还有适应性不足又反应不及的脑模块被陡然上升的能量强度影响而大幅下降的处理速率,以及随之产生的更多不一而足的零碎问题。

    机体毕竟是个极其复杂的系统,一点很小的变动也会带来很大的问题,且这些问题大多是不可控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从来不是句空话。

    好在高淳给机体带来的诸多影响会随着时间流逝和能量强度水平的缓慢回落而自行恢复,那这在赛博坦人看来自然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于是高淳的摄入只是一种享受生活——或者说放纵自我——的手段罢了。

    我对此其实是很有兴趣的,然而存在号上的高淳和存在号上的能量液和能量块一样都是平平无奇的标准样式,于是喝下这杯之后我就失去了再喝的兴致。

    我是可以直接制造出花样繁多的品种没错,但我觉得这东西还是一点点亲手慢慢做出来的更有感觉。能量本身无所谓,体验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我该找地方挖点能量矿从头提炼,期间可以加料,也可以不加,看到时的情况再说。

    我一边盯着我刚刚用过的那只杯子在吧台下方另一侧的全自动清洁消毒一体机内被泡沫覆盖又很快被冲刷干净的过程出神,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清洁是份最能磨灭人价值的工作,偏生这份工作还必须要完成。最便宜的解决方案当然是寻找廉价劳动力,最便捷的解决方案则是把这部分工作内容外包出去,反正洗刷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什么人都可以完成。

    我刷过很久的实验器材,材质以玻璃为主——即便在赛博坦这种遍地金属的星球上实验过程中反应容器的材质也仍被二氧化硅占据着统治地位——毕竟金属对酸和碱的耐受程度都有目共睹。

    而且二氧化硅的造价很便宜,这东西在宇宙里几乎到处都是。

    我要刷的大多是试管、锥形瓶、烧杯和搅拌棒什么的,偶尔也会有坩埚,不过从清洁过程上来说它们都大差不差。

    先是判断这些东西曾经用于什么类型的实验,然后根据残留成分在冲洗后选择相应的清洁剂进行清洗,顺序是由内而外,最后的步骤是冲洗干净,并在干燥后归回原位。

    用于金属元素分析和有机实验的器皿是其中的例外,它们相对于其它器皿来说清洗过程要麻烦些,要额外用专门的溶液进行长时间的浸泡,不然会有残留,很难洗干净。

    电选和电泳对实验室的管理一塌糊涂,对于实验器材的清洁连基本的标准都没有,所以那时候我只需要把这些东西刷到内壁附着的清洁液既不汇聚成滴也不成股流下,而是均匀分布形成一层液态膜就行。

    清洁完是不用检测的,连存储记录一类的程序都不用走。

    把干燥后的器材一个一个归到原位的时刻基本可以看作当天工作的终结,那是我非常喜欢的时间段,格外安宁平静的环境会让我觉得那一刻独属于我。

    只是那并不意味着在到了置换的实验室之后我会喜欢这份新的全天候清洗实验器皿的工作内容。

    其实这里本不该这样的。因为置换——或者说置换的实验室——非常非常非常有钱,有钱到试管烧杯可以直接用一只扔一只,根本不用清洗。

    但那只是理论上的说法,仅仅流于口头。事实上这种说完转眼就忘了、连成文过程都没有的决策意味着它注定没有被落实的可能。

    作为实验室的所有者和最高决策者,置换本人或许不在乎这些在他看来极为零碎的支出,但在他手下工作的实验室直接管理人员可不会也这么想——钱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谁都想要的,而且这毕竟是一笔日积月累下来十分可观的资金,让人眼红心动也实在在所难免。

    恰好,这其中又有着实在非常大的操作空间——只要找到一个人干这种无人在意的活再随便给点什么当作报酬就能理所当然地把这笔用于采购实验器材的费用直接划进自己的账户了。

    在这里,清洗完同样是不用检测的,因为根本没人会拿试纸检查这些理应全新、本该直接拿了就用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被刷干净,存储记录一类的程序自然也是不用走的,因为那会让这一切露馅。

    置换的实验室或许比电选和电泳大得多,但他的管理水平很明显也没强到哪里去。

    虽然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并不怎么让人喜欢,但其实也没有怎么让人讨厌。毕竟当时的我对自己的工作内容根本一点儿不在乎,干什么对于我来说都是相当无所谓的事。

    我不需要从这种事情上获取存在的意义,也没什么价值可以给这份工作磨灭,硬要我对这份工作给出什么评价的话就是工作结束的时候可以看到日出,那还挺美的。

    赛博坦星球处于的半人马座α星明明是个三合星系统,但却因为其中的一颗恒星过于微小黯淡所以平日里只能见到两个太阳——以一种简明朴素到了极点的方式被分别命名为A星和B星。

    这两颗体积、质量、视星等一类的参数都和地球所在星系恒星差不多的矮星除开每八十年一次的相遇以外都保持着彼此相对的运动,不过以它们相对于赛博坦的距离为参照的话这两颗星球其实挨得非常近,于是当它们随着赛博坦的自转和公转而从后者的天际线升起时自然也是紧挨着的。

    晨光熹微,而后是逐渐满撒在视野里的日光,和更加明亮的日光。

    金色和橙色的光芒就这样交织在一起,延伸着破开了天空,万丈霞光一视同仁地映照着起伏不定的大地山川和依附地势而构建出的绵延城池。

    不过虽然在我看来非常美丽,但实际上这种因为行星自转和公转而产生的自然现象对于绝大部分赛博坦人来说是极其无关紧要、也无足轻重的事——自然光源?那很好。可人造光源早已照亮了赛博坦上的每一个角落,这本就是一座不夜城,谁会在乎这些时有时无的日光?

    也是因此,一直到能源枯竭的时候人们才重拾起起对于太阳的那份原始而朦胧的情感,但也仅仅是这样了,这份感情硬要说的话最多算得上感激——还是极为勉强的那种——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毕竟谁也都知道这本就仅仅是因为行星自转和公转而产生的自然现象而已,且这两轮太阳也并不是为了照亮他们赛博坦人所在的星球才特意发出这份光芒的——它本就是发着光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因为理应发光而发光——那他们自然不至于对此产生什么别的可以被划分进迷信范畴的想法。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赛博坦人毫无信仰。

    普莱姆斯神创世的神话深深铭刻在几乎每个赛博坦人的芯里,十三天元的传说代代相传经久不息,火种源之井的诞生带来了生命,领袖模块选定了代表着普神意志的使者,赛博坦人民万众一心,整个文明欣欣向荣,万物勃发。

    这是个听上去十分圆满而美好的故事,于是它让我觉得格外虚假——这怎么看怎么像编来哄人的烂俗神话,真会把这种鬼话连篇的东西当真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

    事实上,了解到这些神话传说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赛博坦人真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记录历史而非追忆神话上。

    虚假的神话故事带不来除心理作用以外的任何实际价值,只有有据可查的历史才能记载种族文明的由来。

    只有真实存在的事物才能构建出真实生活的世界,像脚下的大地、像头顶的星空、像远方的太阳。

    只有出自本人意志并反馈己身的作为才真正具有价值,像步步走来、容不下一丝一毫差错的人生。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地球人类用来讽刺暴君感伤国事的诗句因为含义过于形象鲜明而即便经过近三千年的时光也没生出任何歧义——这对这一物种来说已经足够漫长了。

    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不为贤人所与也。必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方为贤人与之。

    明明之前和我素不相识也素无仇怨,天火却还在我跟了他之后只让我对着数据板写报告,杜绝我接触到任何实验设备的可能,对我这种人也能防备到这种地步,可见他实在谨慎多疑到了极点。

    瞧,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就是我为什么活得谨小慎微的原因,这也同样是我为什么那么讨厌天火的原因。

    偏生我还根本甩不掉他——我根本甩不掉这个实在叫我觉得讨厌的家伙。由此可见,人果然是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不过现在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我欠天火的已经还清了,他已经管不到我头上、也根本管不了我了,谁还要再在乎这家伙呢?

    我轻快又放肆地笑了,随后打开清洗机的盖子,将里面已经洗干净的杯子拿出来,归到原位,然后出了吧台,离开餐饮区,朝着飞船中央区的操作中心走去。

    该干点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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