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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都指挥使司设有专门关押犯人的牢狱,和沈猷白日办公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虽然赵献此前一度搅得他不得安宁,他也恨透了他,这些日子他本该让这恶棍尝到点皮肉之苦,但是沈猷从未明里暗里让牢头儿去为难过他,他不是逼不得已,根本不想见到这个人,甚至不想提起。

    前几日也是牢头儿受不了了,过来求了他几次,他才去地牢看了一眼,看过后他对牢头儿淡淡的说:“以后不必为他的事情再来找我,除非,他死了”。

    今日沈猷要见赵献,却让牢头儿有些诧异。

    见到身上相当清凉的赵献,沈猷面上不愉之色难以掩饰。今早他分明吩咐过牢头儿,给他一件蔽体的衣服再将他带出来。

    此时见到赵献赤条条的出现在他和何明瑟面前,他虽未说话,但是却让善于察言观色的牢头儿显得有些窘迫。

    牢头儿连忙上前,一脸尴尬解释道:“大人,卑职不知道何姑娘也一同前来,不然打死也得让他穿好衣裳。”

    沈猷未说话,只是伸手在何明瑟身上一带,将她的脸转向一旁的马厩,不让一身污秽的赵献脏污了她的眼睛。

    牢头儿转头对着赵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恶狠狠的在他腿上踹了一脚,喝道:“没羞没臊的,还不把衣服穿好!”

    赵献麻木的应了一声,眼角风瞥了一眼何明瑟,只见她已经转过身去,才意识到自己这幅样子不妥,尴尬地退到旁边的一棵树后,慌乱的穿上了衣裳。

    待盯着赵献换好衣服,牢头儿来到沈猷和何明瑟身边,小声陪笑道:“这人不爱穿衣裳,大冬天的也不怕冷,兴许是之前人肉吃多了,体热火大!”

    沈猷看了一眼何明瑟脸上暗淡的神情,对牢头儿的口不择言有些不愉,摆了摆手让他别再说下去,又示意他站远一些等。

    何明瑟慢慢转过身来,盯着赵献,朝他走了两步,沈猷紧紧跟了上来。

    赵献见她靠近,眼神却闪躲了起来,手中捏着铁链条,一下一下的搓着,似要把那链条挫冒火星。

    “为何要杀这么多无辜百姓?为何城里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你还如此执迷不悟?”何明瑟目光如炬,一字一顿,似要看穿赵献那颗脏污的心。

    赵献心虚,低了头,不敢抬头看她,小声道:“我没吃人,我真的没吃过。”

    “知玉她命苦,好不容易找到了李大哥,以真心待她,却被你手下的两个兵吃掉了!你们没有父母?没有家人?”

    赵献慢慢抬起头来,慌乱的看着她,“明瑟,我真的没吃过,你相信我!”

    “我发誓,我发誓,你相信我。”

    见她不信,赵献忙乱中一步向前,抓住了何明瑟的手腕。

    沈猷站在一旁,刚要上前制止赵献,却见何明瑟一个巴掌重重的落在了赵献的脸上,将他打得一愣,但手上却仍未放松,似要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

    他那脏污的身体,泛着腥臭的味道,此时却仍然色心不死。沈猷怒极,一个大步迈上前,朝他脸上重重挥了一拳,厉声喝道:“松手!”

    赵献已经瘦的皮包骨,又被关押多日,身上本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哪里经得住沈猷愤怒的拳头。未等他主动松手,他瘦弱的身子已经向后退了几步,重重的跌坐在了冰凉的石板地上,铁链碰撞地面发出了“哗啦”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赵献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却有些站不稳。他极力克制着眩晕的感觉,稍稍站定后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冷冷对沈猷阴笑,抬起手对着沈猷一指,对何明瑟道:“我就说我没有看错,他老早就对你有意了。”

    沈猷哼笑了一声:“那又怎样?”

    “我还是求你赶紧把我杀了,怎么,怕杀了我我父王会处死你父亲?我早就跟你说你想多了。”

    沈猷冷眼看着他,眼前之人已经身处绝境,但又似乎心有不甘。

    他在得知父亲投了雍王之后,曾经有过那么一刹那想要救父亲,但是他在拒绝刘沐劝他降雍王的那一刻便知道,父亲或许是救不得了。但在心里,他却似乎隐隐的抱有一丝希望,所以才没有下手杀赵献。

    如今赵献将此事说破,等于将他同他自己摆到同一境地—他们都是父亲不在乎的那个儿子。沈猷不想承认,也不屑于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疯癫却又无比清醒的阶下囚: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却敢如此不加掩饰的羞辱自己。

    沈猷极力平息心中的怒气,让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似是有意要激起赵献心里的怒意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挑衅般的说道:“怕是你也想多了,我不杀你,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我还要留着你,让你看着我和明瑟成亲呢。”

    赵献的目光从沈猷身上转到何明瑟身上,带了些玩味,他笑了一声道:“他说我卑鄙无耻,却在你不知情时利用你抓我,此时又想利用你来羞辱于我,到底是谁卑鄙,是谁无耻!”

    何明瑟抬头淡淡看了沈猷片刻,对赵献道:“赵献,我今日来找你,与他无关。你曾经救过我,现在即使你我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情分,但我心里一直对你心存感激。你作恶太多,今日我来,也是想劝你真心悔过,方能得善终。”

    赵献仰头大笑了两声:“劝我悔过,我何过之有?即使我父王不反,大鸿朝廷也已经是风雨飘摇,支撑不了多久了,你以为仅靠几人之力就能挽救危局吗?跟我南下的士兵,好多是无田无粮,在家里守着就只有等着饿死,大鸿朝廷有管过他们吗?是我给了他们一口饭吃。即使他们当日没有投靠于我,日后也必会因一碗饭而投靠他人。反的不是我父王和我,而是大鸿千千万万的贫苦百姓。”

    何明瑟摇了摇头,“你说反的是百姓,那我问你,那么多无辜的人死于你手,你见了又是作何感想?”

    赵献抬头望着天边远处的流云,淡淡道:“这都是改朝换代应有的代价,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何明瑟见他执迷不悟,苦笑了一声:“我言尽于此,以后我们不会再相见,你好自为之。”

    她转过身去,抬脚往大门口走,沈猷示意牢头儿将赵献带下去后立即一溜风地跟上了何明瑟。

    何明瑟未看他,只冷冷道:“我让金葵送我,你忙你的吧!”

    沈猷想解释什么,身后却传来了赵献的呼喊声,他冲到树下,一下一下在树干上撞着头,额头磕出了血痕。

    何明瑟脚步停住片刻,眼中慢慢盈出了泪水,她并未回头,在赵献的呼号声中走出了都指挥使司大院。

    ……

    接下来的几日,何明瑟如同恢复了往日一般,每日到厨房烧菜做饭,偶尔还会到城外白马寺去听禅,只是她一次都未让沈猷陪同过。

    沈猷心下郁闷,他怎么会猜不到,那日见赵献之时,他利用和何明瑟成亲一事来羞辱赵献,让她心里有了芥蒂。

    这几日吃饭之时,他都是小心的看着她的脸上表情,她虽然一如往常一般,但却在尽量在回避和他眼神接触。

    他想找个机会跟她解释,他知道,这事情确实是他错了,但是对她的心意却没有假。

    这日晚饭过后,天完全黑了下来,下玄月若有若无地地挂在墙头,一阵凛冽的风吹过,有丝丝寒冷。

    沈猷一身薄衣,拢了拢袖口,沿着连廊,慢慢踱着步子,平时,他很少有走的这么慢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何明瑟房门口,屋内一片幽暗的灯光透过窗子漫射出来,他停住了步子,透过薄薄的窗纸,朝内望去。

    一个少女的剪影映在窗上,看起来有些孤独。他定定的看着这一动不动的影子,犹豫要不要进去和她解释。

    突然,那少女的头低了下去,屋内的灯光也随之跳动了一下。一明一暗间,里面隐约传出来轻微的哭泣之声,他知道,她这几日虽然看起来已经云淡风轻了,但是内心定是憋闷至极,加上他那日又对赵献说了那一番话,定是让她更伤心了。

    他扬了扬手,想敲门进去安慰她,却又觉得此时进去不妥。他将手慢慢放了下去,只是安静的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片刻之后,门开了,何明瑟手里拿了一个小包袱出现在门口,突见门口的暗处坐了一个人,她下意识的惊叫了一声,以为是蜀王府里还有残留的雍兵,转身退回去便要关门。

    “别怕,是我!”沈猷站起身,有些脸热,不敢正眼看她。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吓了我一跳。”何明瑟舒了一口气道质问他。

    “我……晚上吃多了,出来散散步。”他这几天虽然想过千百次要怎样和她解释,但一出口,却变成了这样无关痛痒的话。

    “嗯。”她心不在焉的回应了一句,拿了小包裹往连廊的另一侧走去。

    “你去哪儿?天黑,我陪你去?”沈猷顺势跟了过来。

    何明瑟定住步子,道:“不必了,我有些事情要去找李大哥,你去散步消食吧。”

    被她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沈猷也不好再没皮没脸的跟着了。他略感失望的站在原处,见何明瑟走到廊子那头李偏头的房门口,停了下来。

    何明瑟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很快有了回应。李偏头出来开门,何明瑟将手中的小包袱递了上去。

    “李大哥,这里面是知玉的东西,我知道,她定是想把东西留给你保管的,你留下做个念想吧。有一支她常戴的发钗,我私自留下了。”

    李偏头起先是一愣,后来才慢慢接过了小包袱。他习惯了沉寂的脸上丝丝抖动,缓缓露出了悲伤和无可奈何。

    李偏头抚摸着手中的包袱,眼中闪出了点点星泪,喉头止不住哽咽。

    这是自墨知玉离开以来,何明瑟第一次见李偏头流泪。

    “知玉善良,定是希望你我都好。过了今日,就不要再悲伤了。”何明瑟也擦了擦眼角,对李偏头道。

    李偏头默默的点了点头,两颊却早已经湿了。

    沈猷远远看着何明瑟从那端又走了回来,他鼓起勇气,迎了上去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何明瑟红着眼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继续往前走,道:“改日吧,今日我累了。”

    沈猷转身跟了过来,刚到门口,她的门却重重的在他面前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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