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月，冷风凛冽，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下起了细小的雪子，扬扬洒洒漫天飘洒，落地即融，此时院中地上的石板已经被打湿了一片，看起来甚是光亮。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待杨世宾出了大殿，太监才溜到了殿后去寻永光帝。
永光帝倒在血泊里，睁大了眼睛正盯着这昔日陪伴在身侧的太监，目光中流露出一线求生的渴望，他嘴上一张一翕还未断气。
太监见状早已经吓呆了，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怕杨世宾气极连累自己，瑟缩着躲在殿中的立柱后，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殿外，沈猷长身而立，身后跟着一众身着铠甲，手拿火把的兵将。火把熊熊烧，将宫中的明灯衬得也暗下去了几分。
他手拖着长枪，走上阶来，枪头摩擦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晶莹的雪子落在他的头上、长睫上、还未来得及融化，在四面灯光、火光的映衬之下显得他的面容愈发的峻肃。
沈猷眯起凤眼，目光落在杨世宾的身前。
杨世宾身着的袍子色深，但身前如泼墨般更深的印迹显然是被人血染就的。虽还未进殿，但沈猷已经猜到，杨世宾为了脱罪，已将永光帝杀人灭口。
果不其然，杨世宾开口道：“老夫也是才知道，皇上乃是个冒牌货，不需忠勇王亲自动手，老夫已经将这狂徒杀于殿中，给百姓一个交代。”
沈猷举起长枪向杨世宾一指，冷声道：“阁老倒是动作快，还未等沈某到，便就堵了皇上的嘴，阁老到底在怕什么？”
杨世宾捋须：“老夫上对得起先皇，下对得起百姓，有何可怕！只有一错，便是错信了人。”
沈猷未再开口，只朝身后将士挥手，一众士兵手拿大刀在杨世宾身前一字排开。
杨世宾身后的锦衣卫也冲上前来，挡在了他身前。
雪子不知何时已经变作雪花，纷纷洒洒从天际扬下，台阶下的地面已经积了一层雪白。台阶上的地面、墙上喷溅着斑斑血迹，被白雪掩盖了一层又一层，但色泽仍触目惊心。
风吹动杨世宾的袍角，他此刻已经孤立无援。
几个士兵已经上前将杨士宾团团围住，按跪在地。
杨世宾发髻散落，抬头冷笑了两声：“沈猷，你居然敢这般对老夫，你那半月前刚到徐、淮的三万将士如今还在陈居其手中，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他们的性命？”
杨世宾虽然态度依旧嚣张，并无半点收敛，但是说出这番话却是没有底气的。
他前几日发现事态愈来愈严重，永光帝发妻在应天府衙门门前将假皇帝一事闹得人尽皆知。但她那两个孩子，他却并未动手……当日只想着永光帝并未处理好和他发妻的关系，如今方才明白一切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饶是一只久经宦海的老狐狸，到了此时心里也慌乱了，他立即派人给陈居其送去一封密信，告知他计划有变，沈猷近期将会有所动作，让他趁沈猷那一众从湖广、四川来的将士刚到徐、淮，长途疲累之际，趁早将他们控制住，以便日后以此挟制沈猷。但那送信之人已经快马去往徐州八日，至今尚未带消息归来。
沈猷扔下长枪，向他走近了两步，伸手将落到杨世宾头上，身上的雪轻轻拍掉，慢慢一笑：“阁老，你确定？”
杨世宾一怔，难道陈居其也……这么说来，那日他送杨晚照回府的时候便已经谋划好今日之事了！
他向沈猷身后看去，沈猷身后的几排站立的士兵左右闪开，让出了一条丈许宽的通道。
一辆囚车从院门外被推到了人前。
囚车之中，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一见他，从笼中站起，十指扣住笼门，身上的镣铐随着他的挣扎哗啦作响，待到了杨世宾面前，那人哭喊了一声：“舅父！”
杨世宾这才看清此人的容貌，这不是他的外甥徐州总兵陈居其又是谁。
杨世宾仰天一笑，眼里涌出了浑浊的泪水，带着一丝悔恨看着沈猷，“望忠勇王看在我女儿钟情于你的份儿上，把她葬在我身边，让我们父女在地下团聚。”
……
去郊外庄子的路，约行了两个时辰，除了李偏头和金葵，一同前来的也只有原在里仁胡同宅子里伺候过的四五个下人。
马车弯弯绕绕，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水边宅院门口停下。
何明瑟下了车，向周围望去，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且相隔较远，若走路去往最近的人家，起码要一刻钟的时间。想必在春天播种之前也不会有人有兴趣上门前来打听他们从哪儿来的，做什么的，倒是一处很好的藏身之所。
几人在此处住了有七八日，仍然不闻沈猷的半点儿消息，何明瑟不禁担忧了起来。那日在忠勇王府门口时，他对她说，他已经安排万全，只等徐、淮那边传来消息他便可在金陵出手，待拿了那假皇帝和杨世宾，他便立即过来见她，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李偏头虽是每日都会往返金陵城内一趟，但是这人嘴严得很，问了什么也不说，一旦问急了，他便跑到院中那口水井旁，一口一口将井中刚打上来的冷水往嘴里灌，连跟他相处了几年的金葵拿他也是没办法，何明瑟也索性不再问他。
不过看他这幅样子，沈猷那边似乎不太妙！
待到了第十日，李偏头更是一夜未归。
何明瑟觉得自己无法再等了，早上起来之后简单的吃了几口花枝送到房里来的饭菜，便匆匆去了金葵的房间。
金葵坐也正因李偏头愈发古怪的行为郁闷着，但是对于沈猷的安危他却是不担心的。他跟随沈猷多年，知道他每次出兵都会谋划很久，从不打没把握的仗。现在虽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但是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他见何明瑟一副担忧的样子，怕她就要这么冒冒失失的进城，若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沈猷怪罪下来，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出言劝阻不得，正打算陪着何明瑟一同进城，便听见院中一阵马蹄声传来。
李偏头的身影在窗前一闪，推开了金葵的房门。
此时，他那万年不变的木头脸上扬着一丝笑意，大步迈进了屋内，没等二人开口便迫不及待地说道：“事成了！大人去了成都，亲自去接蜀王殿下来金陵登基。。”
金葵听罢笑骂了一句道：“李偏头，枉我这么多日来还担忧你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大人的动向，却憋着跟我们不说，可真有你的！”
李偏头憨声一笑：“大人不让我说，我哪里敢说呢，你们每日这般逼我，我差点就要自戕了。”
何明瑟还是第一次听李偏头说了这么多的话！她又惊又喜，问道：“你见到他了吗？他有没有伤着？”
李偏头直言道：“大人一切安好，我今早刚刚送他出城归来。”
“对了，大人给你留了一封信。”李偏头说罢在腰间一摸，拿出一封叠得四四方方的信来，将其递给了何明瑟。
她从李偏头手中接过信，想着信上定是老生常谈，所以也没打算避讳他们二人，但信纸一展开她便后悔了。
纸上端正写着两个大字：想你，而且下面还有沈猷的落款，猷猷。
何明瑟顿觉脸上灼烧了起来，一把将纸团在了手心，之后又随着两人的说话应和了几句什么，她已经记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
待她回了房间，才把那信纸摊在桌上，慢慢用手抚平，整齐叠好后收到了箱子中。
……
六月初，沈猷回金陵，李炫登基，隔年沈猷在京师大败雍王。
年底沈猷孝期满，与何明瑟成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