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离开越中城后,褚牧强撑着重伤的身子,抱着昏迷过去的温南锦上了马背。
融白还有邑良驾马护在后面。
出了城他们闯入无尽的黑夜中。
一行人身上都有很重的伤,没行多久,速度都慢了下来。
褚牧在前方勒马,看一眼周围,和身后的人说:“原地休息一会。”
邑良身上的伤比融白要重一些,下了马后,融白拿出药先给他止了血。
手中包扎动作不停,余光中看到,自家公子不顾自身的伤,把人牢牢抱在怀中,正在用还算干净衣袖擦拭着溅到她脸上的血渍。
怀中的人双眸紧闭,额头满是冷汗。
褚牧眼中满是心疼,额头上的汗怎样都擦不干,最后他低下头,额头低着额头,声音轻似呢喃,“锦儿,我在。”
再次沉入梦境中的温南锦,看着周围的一切。
漫无边际的纯白色,周围空无一物,转瞬间一个硕大的物体向她冲来。
躲不开,只能睁着双眼看着它从自己身体中穿过。
一次又一次,让她时刻都处于极端的高度集中下。
直到精神濒临崩溃,那些东西才停下。
似是在等待下一场进攻,空荡的空间中温南锦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突然眼前走来一个人,身上穿着很大的黑色斗篷,遮住全身,在这纯白的世界中,这样的黑色人影越来越多,他们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的,向着温南锦走去。
“你们是谁?”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对着他们问道。
奇怪的声音一下全部消失不见。
走在最前方的那人,露出苍白的手取下头上的斗篷,纯黑的眼眸中中没有上分毫白色,空洞的可怕。
声音低沉夹杂着令人不适的嘶哑,“锦儿,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父皇啊。”
说着那双苍白的手向她伸去。
温南锦后退几步,顺着那双手视线向上看去,那个本应该死在将军府门外的人,此刻真切的站在那里。
“不,不,你不是他,他已经死了,死在……”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那一幕冲开所有的一切涌进她的脑海中。
她看到了。
在褚牧抱住自己的时候。
在他的手放在自己眼眸上的最后一瞬间,她看到了温相手中的刀刺进宗政霁之的心口。
鲜血涌出,染红他的衣裳,也染红了温相的手。
“我终于做到了。”温相在后面说道,她听的不真切,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不停地钻到她的耳中。
“终于能杀了你,你知道我忍了多少年吗?”
他自问自答着,“足足十七年了,从锦儿出生的那天开始,我就想杀了你。”
每说出一个杀字,温相眼中的痛恨之意就更加深一分。
宗政霁之用微弱的声音问他:“因为那些侧室?”
“没错,你明明知我对阿映的心意,也知我唯想娶她一人为妻,可你……可是你,为了朝堂中的那些尔虞我诈,接连将她们送进相府……用那些可笑至极的借口。”
说到这里被温相握在手中的刀又刺进去一些,宗政霁之唇角冒出鲜血,他开始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知道你一直在记恨着。”
“如果不是阿映和锦儿她们,我早就想着和你同归于尽。”
“温相。”宗政霁之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还有咳嗽声,再开口的声音比刚才还要难听上几分,“锦儿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一出,温相手中再次蓄力,刀身全部没入他的身体里。
血迹不停落在地上,在地上红了一片。
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的鲜红,看起来带着一种诡秘的美感。
温相贴到他的耳边,唇动了动,后面的话温南锦听不到了。
宗政霁之在倒地前,最后回身看向了温南锦。
眼中是从来都没有看懂过的宠溺,这一次温南锦同样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流了太多的血,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张口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国之君在人生最后的一刻,对着自己在着人世间最后的记挂无声说道:“ 现在如你所愿!”
温南锦平静地看着他死去。
火光不见了,褚牧也不见了,周围左右的人都消失不见。
她看着原本正向着自己走来的人影,像一盘散沙,轰然散落在地上,随即没了踪迹。
紧接着,后面的人影接着走上来,温南锦看着他的脸,轻声唤了一声,“父亲。”
温相还是像往常一样儒雅,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似是怕这个样子的自己吓到她,走了几步后就停在了原地。
“锦儿,还记得父亲说过的话吗?”
温南锦眼眶中蓄满泪水,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点着头应道:“南锦知道。”
温相对她伸了伸,但是那只手最终垂在了半空中,“别哭,来见你是想要最后和你说一声,你永远都是我温家的孩子,谁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泪水落满脸颊,温南锦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他一个劲点头。
“傻孩子,哭什么,父亲以为你为荣,在知道你暗中安排好的那些事情后,我很后悔没有早些发现,这样你就不会独自承担所有,你一定很累吧?”
他的声音太过温柔。
他的眼神中是那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疼爱。
温南锦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道歉。
“傻孩子,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不要对任何人感到愧疚。”温相说:“这次父亲真的要离开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你母亲。”
他的身影慢慢从脚下开始变成散沙模样,温南锦跑过去,最终还是晚了,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
她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眼中也流不出泪水。
周围全是她苦笑的回声。
就这样坐着很久很久,她的所有感官全都消失不见,身体开始变得僵硬。
现在轮到我了是吗?她在心中想着。
原来这就是死亡来临时的感受。
带着崩溃过后的平静,温南锦平躺在地上,看着没有任何颜色的上方,回想着遇到的那些人。
好的坏的。
都不重要了。
最后定格在褚牧那张脸上,抬起手想要摸摸他,感受一下他的温度,这样黄泉路山不至于太冷。
“褚牧,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褚牧,那些说好要告诉你的事情,我食言了,你不要怪我。”
“褚牧,你我短暂夫妻一场,我很开心,但是我希望你不再记得我,愿你好,更愿你无忧!”
“褚牧,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告诉你,我的名字。”
话还未说完,心底早已浸满泪水。
“褚牧,你……你会忘记我吗?”
眼中白色在缩小,变换着形状,先是漩涡最后变成一个小点。
所有的一切静止,连呼吸都停下。
*
褚牧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人问道:“怎么样了?”
“还是不行。”游和看着院中正在落下的大雪。
褚牧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了房柱上才停下。
游和收回视线看着他,“一年了,所有能试的办法全都试了,她除了还有一口气在……”不想把话说的太狠,也怕面前的人承受不住,后面的话他没再往下说。
不大的院子中,被那层厚厚的积雪遮着,白茫茫一片中那片梅花开的正盛,也是周围唯一的点颜色。
院门被退开,向青身后带着一人走了进来。
来到两人面前,“公子,游公子。”
游和挑眉看一眼他身后的人,“还真是锲而不舍。”说完拍了拍褚牧的肩膀,向一旁的侧屋走去。
“东西在书房,向青你去拿。”
“是,公子。”向青应下后,走向书房,拿到东西后很快走了出来。
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把信封塞到那人手中后,向青就站在褚牧身侧。
那人接过信封,没有像之前那样接过就走,站在那边垂着头。
“还有话要传?”看着还在不停落下的雪,褚牧想着等下进屋要在火盆中多加点炭火。
天太冷了,她畏寒,每日都要捂好久那双手才有些温度。
“是,褚将军。”那人抬头看着他回道。
褚牧往院中走了几步,肩上很快就落了不少雪花,打断他,“这里没有褚将军。”
“是,圣上问他能来看看温姑娘吗?”
“不能。”褚牧回的干脆。
那人顿时没了声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
褚牧没了耐心,接了一瓣雪,转身走回屋内,衣袖飘动门很快合上。
那人听到一声比这大雪还要冰冷的话,“回去告诉他,专心做他的帝王,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问。”
“是,褚公子。”那人换了称呼。
合上的门隔绝了外面所有视线。
褚牧来到床边,看着手中的已经化成水珠的雪花,轻笑一声,“锦儿,今天的雪又看不到了,院中的梅花开的正盛,你想看吗?”
感觉自己的手热起来后,他握起垂放在床榻上的两只手,包在自己的手心捂着,“想看的话,我明日去折一枝进来,兴许就能看到落在花瓣上的雪了。”
自顾自说着,一声问自己,一声是自答。
被捂着的手慢慢变热后,他抬起床榻上人的一只手,侧过脸贴着她的手心,“锦儿,你睡了好久,什么时候可以睁开眼睛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