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邑良带着一人来到小院。
下了马,站在院外看着院中的人,眼中不由酸涩,“这还是那个公子吗?”
隐居在这里后,褚牧只留下向青一人,他们几人分散在各处,这是邑良在那之后第一次返回这里。
如果颜飏的变化是狠戾的,那褚牧同他完全相反,他是温和的,周身像是带着一层柔和的光。
院中游和他相对而坐。
一人品茶,一人看书。
大雪过后的日光落在两人身上,手握书卷的褚牧时不时侧目看向一旁的温南锦。
伸手试一下手炉的温度,然后握住她的手,没再松开。
游和看了一眼,别开眼去。
在心中想,自己是不是离开比较好。
没有给他更多时间来想这件事,就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两人看了过去。
邑良眼眸微红,走上前跪在地上,对着褚牧行礼,“公子。”
“起来。”褚牧看着他说道:“我之前和你们说的话都忘了?”
邑良摇头,“没忘。”
自他们跟在褚牧身后的第一天开始,褚牧就说过不用行跪地之礼。
邑良站起身来,看向站在院门外的人,“公子,人我带来了。”
“嗯,先带她下去吧,屋子向青收拾好了。”
等他离开后,游和把玩手中的茶盏,“要不是见到,我都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大长公主的身子经不住这样折腾,她正合适。”褚牧回他。
游和曲起一条腿,胳膊支在上面撑着下巴,眼中带着玩味问道:“我可是听说,宗政馨可是很不喜欢温南锦,要是知道自己的血能救她,你说她会不会气的放干自己的血自尽?”
这一次褚牧抬眼看向他,说的笃定:“不会,她怕死。”
“哈哈哈,也是,没人会不怕死。”他看着院中的一株梅花说道。
“莘木那边怎么如何?”
“她没有理由拒绝这次机会,毕竟现在的北疆可是被你捏在手中。”
只有将温南锦救醒,莘木才会有和褚牧谈条件的机会,如今的北疆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北疆了。
褚牧看似不闻外界那些事,但是北疆不同,莘木的命他留到如今,也不过是在等着这天。
“明日的事,还请尽力。”说这句话的时候,褚牧意识到自己手中力道重了些,立马松开看了过去,轻抚着温南锦的手。
游和收起脸上的松散神情,看着这样的褚牧,“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不属于这里,与其这样拖着不如让她离开,回到她一开始属于的地方。”
褚牧的肩紧绷,曾经的冷厉从眼中一闪而过。
“就算是真的要离开了,我也要听她亲口对我说,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游和紧紧盯着他。
紧绷的肩放松下来,褚牧没有回答他,起身弯身抱起温南锦,慢慢走了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游和知道自己说中了。
第二日。
褚牧站在门外,看似无事的外表下,隐藏的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紧张。
游和他们已经进去三个多时辰,里面还是一片静默。
向青和邑良站在一旁,这样的时候谁都不敢出声。
暮色苍茫下,风雪再次袭来。
在院中守了一日的褚牧,伸手接住一片雪,紧接着又落下一片。
兴许是天太寒冷,亦或者是他的手太凉,那两片雪迟迟没有融化。
身后还是很安静。
褚牧仰着头看着天,一滴泪无声落下,砸在雪地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体麻木,精神濒临最后临界点,这样的冷的寒天中,他额头上满是汗水。
向青站在身后,手中拿着披风,站了很久,但也不敢上前。
“向青,几时了?”沙哑的声音传来,惊醒向青。
看一眼天色,向青回:“回公子,刚过亥时。”
“已经这么晚了。”褚牧望着浓重黑夜说道。
向青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正迟疑着要不要走上前时,身后的房门打开了。
游和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嘴角带着血迹。
看着这样的他,褚牧努力找回自己声音,目光始终不敢看向屋内。
“如何?”
用仅剩的力气抬手擦了擦自己嘴角,放下时看一眼衣袖上的血渍,游和发现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身子向地面倒下的时候,被向青扶起,“游公子。”
游和半垂着的眼眸,正好可以看到褚牧发抖的手。
“她醒了一次,现在睡下了……明日或者……会醒来的,放心吧!”
话落,人彻底昏倒在向青的怀中。
“送他回房休息。”
向青:“是。”
门外剩下他一人后,褚牧只句觉得天地都在打转,他像游和一样撑着门框,直到脑海中将他刚才说的那次话一遍遍理清后,才听懂他的意思。
小心迈过门槛,看向躺在床榻上的人。
每一步都很艰难。
一次次失落过后,褚牧心中清楚,这一次是最后的机会了。
好在,上天对自己还是仁慈的。
还未离开的莘木脸色比游和好很多,除了那双还在颤抖的手。
她看着褚牧从自己面前走过,看着这位年少盛名的将军此刻无助的像个孩童。
最后看着他跪在床边,额头抵在温南锦的手上。
想要说的话,在此时说不出口,莘木退了出去,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那是完全属于他们的时间。
床边褚牧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轻了很多。
一夜寂静,只剩窗外风雪不停。
烛火染尽,雪落满园。
梦中的温南锦向安皇后告别,“你会怪我吗?”
会怪我早就有察觉,却还处处算计,利用这份亲情。
安皇后轻轻摇头,牵过她的手,“不会,我永远都不会怪你。”
向前一步,温南锦抱着她,“谢谢。”
谢谢你的不责怪,谢谢你再一次给了我生命,也谢谢你做的所有。
安皇后抚摸着她的长发,宠溺道:“傻孩子,能为你做这些,我很开心。”
一次次拂过温南锦的长发,“你的出生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锦儿,将你送到相府非我本愿,你不要怪我。”
温南锦感受到肩上的湿意,将怀中的人抱着更紧了些。
“不会,我知您处境艰难,如果当时有丝毫转还的余地,您都不会这样做。”
“但是我不后悔,在相府的你会比留在宫中快乐很多。”安皇后擦去眼角的泪痕,看着她说道。
温南锦点头,“我很快乐。”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了。
时间流逝,看着面前正在一点点消失的人,温南锦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
“代亦姑姑的事,我很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死。”
安皇后最后向她摇摇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她,眷恋地看着温南锦。
在心中与她告别,“我的孩子,很庆幸在人生最后一段人生路上能有你的陪伴,万般不舍终有一别,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别让你的爱人等太久,去寻他吧!”
“褚牧……”她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太久没有说话,嗓音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褚牧……”
她又唤了一声,他还是没应。
在她准备喊第三声的时候,侧趴在床边的人,一下睁开双眼。
找寻着像是在梦中听到的那声呼唤。
四目相对时,温南锦看到他落下的泪。
想要抬手擦去,奈何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褚牧。”她喊着他的名字。
“我在!”褚牧回他。
温热的手掌贴着温南锦的脸,他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摸着,额头,眼眸,鼻尖,最后是唇角。
像是在临摹一幅完美的画卷,他的动作轻的不像话。
“真的,都是真的。”褚牧笑着说。
温南锦回着笑意,“是真的,我回来了。”
“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以后不会了”在他额头贴上来时,温南锦对他说道。
额头贴着额头,褚牧摇头轻轻蹭着,“是我没有抓紧你,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
在此刻是他们对彼此的承诺。
褚牧怕她累到,弯身将她放回床上,被褥向上扯了扯,做这些的时候,目光一次都没有离开她。
“你现在还很虚弱,躺下来好好休息,我就在这里,不离开。”
温南锦看着他眼下的倦意,说:“你也躺上来。”
说着就要向里面挪些位置,动了几次发现自己是真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无奈笑了笑。
褚牧说:“我来。”
再次弯身抱起她,然后脱下外衣躺下。
“褚牧,闭上眼睛睡一觉,等你醒来我还在。”看出他不愿闭上眼睛,温南锦柔声安慰道。
很快,褚牧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换成温南锦盯着他看了很久。
再醒来时,褚牧缓了好一会,才敢侧过身看向身边的人。
“原来真的不是梦。”指腹碰了碰她的脸,呢喃道。
这样的他让温南锦心疼不已。
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说:“是我,不是梦。”
感受到他也抱住了自己,温南锦仰起头,寻到他的唇,吻了上去。
彼此的心跳在加快。
两人被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公子,您醒了吗?”是向青的声音。
温南锦笑了笑,说:“你家公子还在睡。”
门外足足安静了好一会,向青无措的原地打转,忘记后面要回什么,转身快速离开。
正在劈柴的邑良看到他慌忙的样子,喊住他,“你不是去看公子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向青停下,先是拍了拍自己的头,然后走向邑良,对他说:“打我一下。”
邑良:“?”
“打我。”他又说。
邑良抬手就是一巴掌,很响的一声,打完后两人都呆呆地看着对方。
“清醒了?”
身后传来褚牧的声音,两人一同转身看了过去。
再美的景色都不如眼前这一幕,褚牧轻扶着身边人,他们身后是一夜间全部盛开的梅花。
一阵风吹过,扬起梅林树上的雪,落在他们身上,白了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