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自以为是。”

    很轻，很轻的一句，恍如耳语。

    少女极长极薄的血色指尖，锋利如刀刃，此刻就点在成虎脆弱的脖颈前。

    仿佛有谁在说教自己一样，她十分不耐烦地将脸上的眼镜甩到地上——

    “管好你自己，少管我的事！”

    “童祈”嗤笑一声，缓缓仰头。

    黑暗中，惨白的脸慢慢露出全貌。

    “你也一样，别、来、妨碍我！”她一字一顿，没有眼白的目光，直视着对面。

    一双血眸，倒映在成虎眼中。

    然而此刻，成虎却意外的冷静。

    他恍若未觉自己当前处境的危险，反而对着“童祈”笑了一下：

    “小姑娘，你杀不死我。”

    周身萦绕着代表红衣厉鬼的怨气，而成虎本人则安然待在原地，仿佛他能靠自己充满阳刚之气的八字“斗气化虎”一般。

    他面前的“童祈”，则完全不想理会此人死到临头的大放厥词。

    少女毫不迟疑地向前抓去——

    成虎深吸一口气。

    洞火，四玄门之一，其名取自“洞若观火”，当前掌门人阮明若。

    倘若说“图南”风格是在变化中徐徐图之的谨慎，那么“洞火”行事则是精打细算地莽了很多年。

    成虎在赌。

    他在赌，自己在教室场景接受生死考验，说不定能激活：

    “第一幕第十场第一次拍摄，action——”

    成虎的冷汗终于流了下来。

    但他本人倒是轻松了许多。

    果然。

    充满安全感的橘黄色技能光环，在进入限时场景拍摄时，终于被动开启——

    【光环名称：我是好人】

    【等级：3】

    【技能描述：被动拥有场景内相关演员无限接近百分百的信任值，类别包括人、鬼怪、动物等，就好像在脸上写了“我是好人”这四个字一样。】

    【备注：对不起，你不能杀我，因为……我是个好人。】

    成虎的眼神，显示他已经对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童祈”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这种眼神。

    如果她知道，成虎此人的词条是“后知先觉的牺牲者+潜伏警长”，说不定就不会和这家伙之前废话那么多。

    但正因为信息不对等。

    所以当成虎继续用那种窥一角如知全貌的眼神，和她现在看上去理应很吓人的眼眸对视时——

    “童祈”不受控制、咬牙切齿地，一点点收回了自己要取成虎性命的手。

    “果然，你也是演员。”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在不知死活地复盘整理着当前信息，并推理出了一个几乎和真相极度接近的结果：

    “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角色词条，才能被匹配机制认定为正片拍摄的主演。”

    “但你演的太好，导致我以为正片的主演是那个隔间撞笔仙的小姑娘……”成虎开始诚恳地自我检讨。

    如果对面坐着的是洞火自家门主阮明若，而不是已经怒气满格以至于想破坏规则取他项上人头的boss主演——

    可能这句“夸奖”，不会有现在听起来那么讽刺。

    “但小姑娘，你不能被这个地方牵着鼻子走。”

    “它让你扮演什么你就扮演什么的话，会彻底迷失在这里的。”说到这里，成虎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像根本没看见顺着“童祈”的“手”往下滴滴答答的鲜红色一样，用几乎可以说是推心置腹的眼神，直视着对方可怖的眼睛。

    “特别是，当它要你扮演鬼怪的时候。”

    因为鬼怪的爱恨，早已在生与死的淬炼中，变成了俗世红尘完全无法理解的极端情感。

    朝菌难观晦朔，蟪蛄不辨春秋。

    短暂和永恒之间，天生就隔着一层可悲的壁障。

    而成虎不愿意也不希望，眼前的少女因为这一场无端而起的“拍摄”，手染鲜血、进而变成一个她自己都不想变成的“人”。

    可“童祈”看着他，竟是笑了。

    然而笑着笑着，少女的双眼又滴出血泪来。

    “童祈”像是已经明白了自己无法奈何他，于是一反常态地爽快了起来。

    她亮出自己的匹配信息：

    【正式演员（主演）编号：4】

    【姓名：童祈】

    【光环：玻璃娃娃】

    【词条：“自我拯救的发起者”+“内向学霸”】

    “虎哥，谁告诉你……”少女轻轻叫着，对方之前为了缓解大家紧张而给出的代称，“鬼怪不能成为演员的。”

    “你猜，凭什么我是‘主演’呢？”

    成虎经她提示，醍醐灌顶。

    他终于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反应过来自己技能中那条关于“演员类别”的描述，为什么会特别举例说明。

    而“童祈”很开心地，在成虎的眼前挥了挥手。

    “你知道的太多啦，我不能放你出去告诉他们。”

    “你确实是个好人，我不杀你，”少女慢吞吞地往外一字一句蹦着话，但又像是自己知道自己在占什么大便宜一样，忍不住满足地笑了起来，“所以我觉得，不、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老师的！”

    “你和那些家伙不一样！”

    少女激动地眯起了眼睛，摇头晃脑，像一只得到鱼干的小猫咪。

    “大家都是听话乖巧的好孩子。”

    “大家都会喜欢你的。”

    就像我一样。

    请你。请你。请你。

    留下来吧。

    ……

    第三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响起后，整个高二楼不约而同进入了心照不宣的安静氛围中。

    ……似乎也并不完全安静。

    课桌下，纸条拧成团，飞快在前排与后排穿梭。

    “真跳了？”

    “就在六班窗户底下，你说呢？”

    “我刚刚一不小心经过看到了，魂都吓飞了——真的好大一摊！”

    “还活着吗……五楼，我感觉致残比致死可能性大。”

    “不知道，反正校长带人来处理了。”

    “其实，我有个高一的学弟，跟我说了点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内情。”

    “你特么非要等我们问？该说快说，我已经快要忍不住打电话回家了！”

    “就，走廊尽头那个厕所被封了。你们知道吧？”

    “……刚知道。所以呢。”

    “哎！就。好像。笔仙又……”

    “草你别说了，我现在就滚回家，谢谢你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林宴所期望的“宣传”效果，正在高二班级内部，大规模铺开。

    而讽刺的是——

    林宴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各种意义上。

    ……

    与此同时，林庄吴祝四人组，正悄无声息地翻墙出校，并直奔还在“营业”的网咖。

    林宴一秒钟都没有浪费，打开手机链接上“美颜相机”光环后，就激活了“智能扣图←→楚楚可怜”设定。

    随后，她进行了一个“集体选中”，接着将所有人隔空从校内投放到了马路对面。

    顺便一提，拜伟大而通情达理的虎哥所赐，再拜吴铭“脚踏两条船”的团队精神所赐，这次他们明面上有十分合理的请假理由：回寝休息。

    形象还宛如草神在世的两位，终于也得空讲述刚才的遭遇：

    原来，吴铭自男厕找到手机起，通过藏手机的位置和手机盒材质，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可能是专门给演员准备的，一个开启主线的道具。

    只不过，吴铭一开始以为手机里会是像“上一轮受害者留下的死亡笔记”或者“被动开启陷阱的触发器”之类的东西。

    事实上，手机比他们的猜测直接多了。

    简而言之，这手机先是通过和“鬼来电”差不多的响铃声通报了他俩：直接开始“笔仙游戏”的主线进程。

    然而过了几秒，它又自行判断，该主线因主要演员、比如林宴等人未到场，只能开启预演模式，先行彩排——

    但根据他俩方才摸爬滚打出的结论，“彩排”过程中就算演员真的出现了“损耗”，本场正片大约也是不管补的。

    养过鱼的都知道“一三五七喂鱼法”，即：一天一喂鱼，三天一换水，五天一洗缸，七天一换鱼。

    这个法则的精髓在于最后的“七天一换鱼”。

    林宴想起自带观众的2号，觉得他俩推测的不无道理。

    虽说背后还飘着凉飕飕的气息。

    祝逍却不管那么多，直接问道：“你俩怎么通过‘彩排’的？”

    庄梦遥表情肃穆，她看向吴铭。

    而吴铭接收到庄梦遥的眼神，忽的面如菜色。

    下一秒，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吴铭开机电脑，使用技能、导出数据，最终拖出了一个压缩文件——

    “皮卡车.ZIP”。

    庄梦遥干巴巴地解说：“是这样，我们进行了紧张激烈而又刺激的草丛版文字、额也有代码……的神庙逃亡，具体逃亡形式类似于企鹅飞车。”

    吴铭接上：“但运气很好，我们临时配合出了一套不错的体系。”

    什么体系。

    先导入皮卡车，再压缩皮卡车，彩排时解压皮卡车，通关后又压缩皮卡车，最后导出皮卡车的赛博流水线传送带吗？

    林宴、祝逍：“……”

    生死关头，人类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果然都会被激发到极致。

    “最后的结果还是非常好的！”庄梦遥自我肯定，展示了对光明未来的充分信心。

    吴铭迅速点头，并拿出在草丛逃亡中得到的花家电容笔。

    “你们是不会想……”林宴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一点，和二人拉开距离，“这么玩笔仙游戏，吧？”

    她对上三双星星眼，有些怀疑人生地发现，这几个家伙是认真的。

    而面对这样的主线完成方式，林宴缓缓抱头，消极沉默。

    电子笔能召唤赛博笔仙吗？

    这真的是一个很有研究前景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