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默(5)

    是的。她早该想到情况会变成现在这样。

    在冰山酒不讲道理的醉意下,林宴成功地一路晕着飘回了房间。

    而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整艘船已经悄无声息地切换了形态,成为一辆巨大的海底巴士——尽管它披着邮轮的外壳。

    很好,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商队不惧怕海洋表面的风暴。

    但问题在于……

    “啪、啪。”

    林宴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那么现在谁来给她解释一下,这又是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幽会情节?

    酒精残存的浓度大概全兑在了她的眼睛里,不然无法解释一个人如何在漆黑的海洋里,透过根本没有开灯的房间的玻璃窗,看见一条漂亮的、晶莹剔透的、彩色的鱼尾巴。

    睡意笼罩的寂静船舱里,没人察觉这间屋子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哪怕在林宴看来对方几乎在商队派遣的保镖眼皮子底下贴脸开大。

    “啪、啪。”

    似乎是有些疑惑房间里的人还在迟疑什么,窗户上又传来轻轻的拍打声。

    黑发少女狠狠眨了下眼,终于一把掀开被子,碾上鞋朝那边走去。

    苍天可鉴。

    林宴想。

    方纯亦这次变成了一条深海鱼,但按照常识推断,这种自带彩色光效的品种理应出现在热带浅海区,也就是说应该和别人家客厅鱼缸里养的那些观赏鱼一样。

    退一万步讲,虽然林宴并不清楚邮轮下潜到了什么位置,但依照海底光谱对应的贫瘠色彩——等等,那邮轮确实有可能还没潜那么深,且对方也确实有当彩色人鱼的资本。

    毕竟根据大自然朴素的辩证法,越鲜艳的往往越危险,这是有众多案例支撑的经验之谈。

    然而,现在以上这些问题通通不是重点。

    “咚、咚。”

    少女穿着白色睡裙,下床的时候胡乱抓了件可以拖到脚踝的蓝色浴巾,垂下眼眸,屈起手指,敲了敲船舱玻璃。

    林宴倒是很想看看,方纯亦这么兴师动众,冒着随时被熬夜不睡觉的船员抓个现行的风险,在影片还没进入任何一个主线拍摄的时间点前来,究竟有什么不得不告诉她的重要线索。

    但她失望了。

    对面的人鱼侧着身、两手覆在玻璃上,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相当流畅,而本就极长的发丝正随着邮轮的前进向后飘去,露出从肩头到胸膛像汉服云肩一样的紧密鳞片,以及那双清澈的、无辜的眼睛。

    下一秒,在林宴目标明确的逼视下,对方耳廓微红,接着轻轻地吐出一个半透明的、椭圆的泡泡。

    林宴:“……”

    她这下才是真正失去了表情。

    黑发少女瞪大眼睛,有点茫然地看着那长得像企鹅文字泡的东西被对方五彩斑斓的尾巴迅速戳破,就像把她认知中稳定的常识一起戳破了一样。

    而始作俑者像吹泡泡糖一样,再次徒劳无功地“发送”了几个透明文字泡,末了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现在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显而易见,继边牧之后,他们三霄不能说人话、但能听懂人话的家伙又多一位,简直像被什么带着恶趣味的隐藏诅咒缠上了一般。

    林宴:“……”

    先别说话,先让她冷静一下。

    情况比较复杂,她得捋一捋逻辑。

    黑发少女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

    该死,这部影片的名字——

    叫《怪默》。

    ……

    带着些许微光的幽黑波纹,闪在船舱的内壁上,擅自昭告着并不需要的存在感。

    黑发少女慢慢将手按在窗户上,看上去就像和对面的人鱼在两掌相贴一般。

    而林宴本人则处于一种带着深深激荡的绝望之中,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在不可置信于影片名字的回旋镖会插在这里。

    按照所有影片的常理,不、应该说按照所有市面上可查的神话传说故事的设定,身为人鱼,不求对方像塞壬一样有洗脑万物的本事——至少穿透这层窗户应该是最基本的吧?

    不然就算“立场暧昧的研究员”本员在场,也没法指导林宴她该怎么走“海怪线”。

    黑发少女带着些许崩溃,从头开始补充世界观。

    而那条蠢了吧唧的哑巴人鱼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女的表情,似乎担心林宴会因此抛下他这个拖油瓶。

    不,不,让她再冷静一下。

    林宴想。

    “怪默”不应该仅仅指海怪的沉默,这实在太浅层了,不符合这部影片所展示的深层逻辑——譬如她那个不知所云的主线剧情“泡沫轴心”。

    ……稍等。

    林宴的表情精彩起来。

    假如就是呢?假如这部影片就是在由浅入深、层层剖析讲解这个主题,那么会不会一切都可以先从最简单的事物开始验证起?

    黑发少女抬起头,示意对方再吐个泡泡。

    方纯亦听话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过程。

    他的鱼尾像本来就属于他一样,指哪打哪、响应非常快速,晶莹的泡沫拂过窗户与鱼尾之间的空隙,就像在海底的黑夜中拉出了长长的流星一般。

    莫名地,林宴想起了那个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

    她隔着玻璃窗,轻轻戳了戳泡沫飘走的方向。

    “泡沫轴心”。

    所谓“轴心”,就是指轮轴的中心,又被拿来比喻一件事物的关键点。

    而在影片中,林宴认为能被指代为“轴心”的,至少得是剧情中最关键的某条主线、某些人物……或是某个人物。

    所以她原本以为“轴心”在这些主线各自代表人物交锋的中心,可能是关于人类命运的某个观点、某项选择、某种博弈……或是某个地点。

    对吧。

    哈哈海不就是一个很完美的标准答案?

    但目前看来,真相似乎有些过于浅显,以至于和林宴合情合理的猜测产生了些许出入。

    ……方纯亦的戏份难道对标的人鱼公主吗?

    林宴眯起眼。

    什么啊。

    那她就不是很满意自己的定位了。

    而对面的人鱼歪了歪头,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纵容地再次吐出一个泡泡,并再次打破。

    他看起来对这个过程乐此不疲,就像一只能自己玩逗猫棒的宅猫。

    林宴:“……”

    算了。本来就说不通,现在无非是从一个极端进入了另一个极端。

    林宴闭上眼。

    邮轮有自己的“黑夜”,除了顶层最高级的房间,其他楼层都会强制拉上黑色窗帘,进入隐蔽模式。

    林宴想,幸好这层的研究员,大部分都有着工作的好习惯。所以此刻除了因为喝不惯冰山酒而睡得人事不省的她自己,还有早睡早起明日大显身手的众多同事——以及如缪论一般估计还在熬夜泡实验室的卷王。

    而商队安排的保安收钱办事,自然大多跟着研究员的时间表走。

    因此,方纯亦虽然这次来得突然,却并不冒险。

    ——当然,不排除对方已经跟了自己一路,只是刚刚才找到联系她的时机。

    思考到这里,少女的表情再次古怪了起来。

    她有些难以想象对方像卫星一样绕着持续行进的邮轮转,并且从一扇扇林宴自己完全辨认不出区别的窗户内、认出她的房间的样子。

    别说想象了,光是脑补一下,她就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出声。

    大概是林宴的眼睛出卖了她。

    “啪。”

    窗户被人鱼警告般地拍了一下,可惜对现在的林宴来说毫无威慑力。

    黑发少女弯起眼睛,酒精作用下脸颊仿佛打了腮红,从邮轮外往里看,像橱窗里非常昂贵、又漂亮极了的洋娃娃。

    方纯亦的表情出现了两秒的空白,而在林宴看不见的地方,末梢的鱼尾无意识卷了起来。

    人鱼的听力非常好,所以方纯亦几乎能听到他想听到的任何声音。

    比如此刻,方纯亦就听见仅仅一窗之隔的林宴,对他说——

    “我知道了。”

    “不用担心。”

    人鱼缓慢地、缓慢地眨了眨眼。

    糟糕。

    好像是他自己,现在更值得被担心一下。

    ……

    清晨六点,熬了一晚上的那班研究员,终于为了能更持续地接着卷,大发慈悲地放过了自己的研究项目,准备去餐厅吃个早饭。

    林宴卡的时间刚好,恰巧实验室现在只有即将离开的缪论一人。

    “人鱼?人鱼曾经是我的研究课题之一。”

    缪论边取下手套,边随口回答着林宴的提问:

    “关于它的研究很困难,虽然它勉强算是个耳熟能详的热门生物。”

    “因为你知道,在大多数时代,人鱼都有着相当梦幻的艺术形象。”

    林宴想起方纯亦的扮相,认同地点了点头。

    缪论开始洗手,洗的相当仔细:

    “这也就导致我们根本找不到可信的成熟人鱼标本——倒是找到了不少拼接的人类残骸。”

    “所以我后面去研究了T化石。”

    “它足够常见,样本又足够多样,最重要的是价格也在研究院可以负担得起的范围内。”

    缪论像什么都知道地看了林宴一眼,却并没有说出任何刻薄的话。

    她只是转过身,意有所指道:

    “在大多数时候,我们大多数人,只能在自己所能负担的范围内,满足一些有限的好奇心。”

    这是一种很委婉的说法,似乎在提醒自己——

    她想探寻这些东西,势必要支付一些代价。

    “我知道,”黑发少女合上笔记本,“非常感谢您。”

    向来冷面寡言的教授,动作微微顿了顿。

    缪论想起了林宴的老师,那位曾经无数次与她在实验室擦肩而过、又无数次登上探索冰山船只、最后因为一场始料未及的海难而离去的人。

    许久,她才道——

    “我很高兴。”

    “你是真正的研究员。”

    如果可以,缪论希望——

    像他们这样的人。

    永远不要埋葬在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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