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慢慢在花灯与花灯之间流淌。
“……就我不知道吗。”
黑发少女兀自小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但并不往下追问。
只是道：
“那怎么想都应该是你的问题吧？”
“……”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方纯亦眨了眨眼。
随后，他自我反省一番，觉得也不无道理。
于是道：
“嗯，我的问题。”
不远处，紫衣少女惊喜地举起自拍杆，询问对方自己是否可以与他合影。
而同样一身紫衣的虫师，站在荧光闪烁之中，低头看向对方另一只手拎着的蝴蝶河灯，沉默着点了点头。
暗地里观察着气氛的小蝴蝶在女主角调整拍摄角度时，就领着同伴混入了萤火虫的队伍，其中几只还十分心机地停在了河灯上。
袁素琴瞪大眼睛。
她用气声询问：
“……我可以拍vlog吗……”
答案显然是可以的。
于是她开开心心地将人与蝶都圈进了镜头，微微侧身，将河灯轻轻一点，又推向河心。
“出息。”
而被袁素琴丢在角落的孔屏则冷笑一声，奈何对面用花前月下蝶舞翩翩的美景来衬托佳人，也实在太贴合袁素琴所谓的“出片”氛围，于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他并不想细究某些人的见色忘义。
孔屏一个转身，准备至少先挑个能坐的地方，再接着等。
好巧不巧，桥边古树下恰好摆了个大概是给老大爷们下棋的石桌，趁现在还没人，孔屏一撩外袍，拍拍石头表面的浮灰，就坐在了圆柱形的石凳上。
“在这儿玩得开心吗？”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自孔屏身后响起，就像早就猜到对方会找到这里似的。
孔屏一回头，发现是个打扮和庄梦遥颇有点惺惺相惜意味的巫女服小姑娘，她把头发在脸颊分出两股，用白丝带缠绕起来，又绑了个红色的蝴蝶结，于是古朴之中又带了几分狡黠的灵动。
不过最值得一提的还得是对方那双眼睛，是明晃晃的黄色，看起来竟然比长街花灯还要夺目——想必这就是袁素琴所说的美瞳。
孔屏自觉找到了正确答案，遂对这位貌似是村中人的小姑娘道：
“挺开心的。”
而小狐狸看着已经没有过往记忆的红尘故人，就像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一样，也捧起脸笑了。
她道：
“好呀，你要开心，要一世好运哦~”
尾音拉得长长的，和小镇上其他小姑娘说话一样，带上些软软糯糯的鼻音。
她已经决定要去当小狐仙啦，所以当然可以给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完全不会被本人发觉的祝福。
才不学某个优柔寡断又瞻前顾后的虫师呢，她要做山野间最潇洒的小狐狸，然后时不时学着山神这样那样高深莫测地拽两句谜语，这么好的日子别人要和她换她都不愿意——小狐狸“哼哼”两声，很骄傲地抬起头。
而孔屏果然毫无所觉，只是觉得对面眉眼弯弯又莫名透出些骄矜的小姑娘格外面熟，说起话来又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于是他终于也把自己的定位从袁素琴的业余跟拍里摘出来，沉浸在了古村难得的热闹喧嚣之中，发自内心道：
“谢谢你。”
“这里真好，还有……你也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小姑娘。”
说完，孔屏自己倒是先愣了愣。
前半句话是他刚刚组织好的，后半句话则是突然冒出来自己接上的，显得整个句子不伦不类的，颇有点想到什么说什么的语无伦次之感。
而小狐狸却笑得前俯后仰，也并不在意对方说话的颠来倒去。
她道：
“好好好，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
“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今夜，两个不明所以的人都各自了却自己的因果。
这种时候，连梦境都未必有这般美好。
爱情，友情，亲情，世间万般美好情谊，又何必依托草木来虚指。
只愿认清本心，无愧于情，没有遗憾，也对得起命运里所遇到的一切，无论是好是坏。
如此，便足够了。
黑发少女看着面前宁静又美好的一切，无比自然地掰过方纯亦的花灯，挡住自己的脸。
方纯亦有些讶异，但还是自然地侧身帮忙挡住，低声询问：
“怎么了？”
而下一秒，他知道了答案。
“美颜相机”金色的技能光环，借着花灯的光芒掩护，轻轻套在不同的人身上。
“妆容特效←→我即神明”。
河边，小蝴蝶们的突然闪烁起来的翅膀微微翕动，像许多的小亮片，又像碎碎的星光，停在虫师的衣襟。
袁素琴抬头，入目是漫天星河。
“哇，真好看啊。”
“……嗯。”
树下，孔屏完全没察觉自己被加上了毛茸茸狐狸耳朵的特效，并且跟着他的神态动作灵活地抖动着，配合他轻松自如又不明所以的神态，颇有点萌不自知的戏剧效果。
小狐狸整个趴在了桌上，眼泪都笑出来了，随后擦擦眼睛，故作正经地示意孔屏低下头，煞有介事地往对方耳边一拂，捏了捏狐狸耳朵的虚影。
“你刚刚头顶有片落叶哦，我帮你扫下来了，不客气！”
“……好，那谢谢你了，不客气的小姑娘。”
“喂！刚刚你还不是这个态度的！”
“毕竟这种套路现在不灵了啊——好好好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
“哼，这还差不多……”
桥头，方纯亦观摩了两边的“特效范本”，此刻心生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将目光朝被花灯挡住一半的黑发少女看去，想看看对方会不会有什么奇妙的改变。
而林宴恰好也在此时朝他抬头，只是看着他又莫名愉悦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仔细看去还能发觉些调侃的意味。
夸张的透明粉色爱心泡泡，此刻环绕在方纯亦头顶，像给对方加上了一层难以忽略的爱神光环——很难不说这是林宴充满怨念的小报复。
方纯亦再钝感，也知道对方肯定把特效加在自己身上了。
不过他一笑而过，并不介意对方的恶搞。
纵容道：
“你开心就好。”
“胡说八道，明明很好看。”
林宴稍稍往后退几步，以便看清整个爱神光环在对方头顶的全效果。
她托腮欣赏了一番，感慨道：
“啧啧。”
“我太会选了。”
也不知是在说光环特效，还是在说人。
“砰——”
夏日焰火在不远处绽开，在夜幕中画出一朵朵烟花，对于一知半解或是毫无察觉的人们来说，朴实无华的一天又将如此平静地过去。
黑发少女心知肚明，这平静的一切只是今晚的表象。
但……
“偶尔放松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很久以前，也那个人也这么和她说过。
“你们确实太紧绷了。”
“稍微给你们放点水——这我还是做得到的。”
三尺山庙，似乎也有谁把“黑箱”操作这般直白地讲出来。
随后又完全不在意地低下头，继续研究手里的这把剑。
“不错啊，当年师父说这剑不适合我，说它眼光高的很，然后整天长吁短叹忧心忡忡等死后它可能要封了。”
“……害我在乱葬岗找半天。”
那人毫不介意地直接撕下半边袖子来擦剑，然后重重拍了拍立马骄傲坐正的狗头，以示奖励。
当然，霍阵画饼的同时，不忘拉踩道：
“果然，我就觉得你比当年那群傻逼有天赋多了。”
“等你师姐搞定这些破事，我到处去说有的家伙天资都不如狗，还在那给我整人不行还怪路不平的死出。”
“汪呜！”
边牧被夸得尾巴都摇上天了，一下子爆发本性，直接站起来往霍阵身上扑。
“诶你给我先等等。”
霍阵猝不及防，整个骂人的节奏猛地断了一下，手忙脚乱接住了狗。
“冷静点啊，你知道我们人类还有个东西叫‘韬光养晦’，方纯亦应该和你讲过我们三霄现在的情况……”
“他这都不给你讲？那是他水平不行，你听我的。”
……
熟悉的广播声在夏日花灯活动结束时才响起，仿佛今晚的一切都只是一页简单的剧情：
“叮铃铃——”
“检测到正式演员1号，已完成主线事件‘人非草木’的场景拍摄。”
“……奖励发放完毕，请在24小时内，完成正片结局线的拍摄！”
“感谢各位的精彩演出！”
……
而另一边，又有人逆着三尺村的人流，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往花灯长街的反方向——也就是往三尺山、更确切说是三尺庙走来。
她推开庙门，毫不意外看见空无一人。
于是毫不留恋地又朝庙外走去。
边道：
“你这个情况，明若知道吗？”
“……”
有谁头疼地叹了口气，随后认命地闪身出现。
难得好脾气道：
“你们几个倒是都挺有想法。”
“她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改变的了什么吗？
再说，自己不是早让方纯亦带过话了，阮明若但凡算上一算，应该也就知道这是他在简单粗暴地报平安。
丛雪襟毫不意外地看见霍阵正倚在庙前“心诚则灵”的石碑前，而那石碑上的“灵”字，则因为对方并不板正的姿势、外露地格外明显。
她也并没有继续追着八卦的想法，于是直接问道：
“怎么出去？”
“你们吗？”
霍阵耸了耸肩，把整个石碑让出来。
倒也没有冷嘲热讽，只是异常平静坦然道：
“按石碑上写着的做就行了。”
“心诚则灵。”
而就在此时，白光一闪，有谁自霍阵身后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
“那你呢？”
语气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像隐隐在指责他避重就轻。
霍阵头都没回，丛雪襟借着朗朗月光，却瞧见他嘴角微不可查勾起一丝笑。
可这人好端端却做出一副退休且不想被返聘的懒人相，道：
“那就要看我们宴宴现在的水平了。”
这语气恍如当年。
又或者他方才，就是下意识模仿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