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宴想明白了，对面还在试探自己的另一个方纯亦——姑且称为鬼版方纯亦——却还没有。

    所以鬼版方纯亦还在兢兢业业地照着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恐怖片传统套路继续往下演，语气倒是装得像模像样的，可惜在他那出神入化的幻象——或是真实布置的陷阱——加持下，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已经意识到了对面的家伙是个难缠的红衣级鬼怪。

    林宴清楚地知道，鬼版方纯亦能在同样是“失忆”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么快锁定自己——必然是由于方纯亦本人先前留在她手上的“标识”。

    但这对林宴来说也并不完全是件好事，除非她有百分百的把握、对方不会借助这段“因果”联系来捣乱……但以她对方纯亦的了解，绝对不可能。

    于是。

    黑发少女在血水即将漫上鞋跟前，回答了鬼怪不怀好意的问话——以反问的形式。

    “你很想让我进来吗？”

    林宴看向仅有一门之隔的黑白界线，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她的语气很轻松。

    而且方纯亦能听出来，在这句出乎他意料的反问答话里，还带了点微不可查的调侃意味……简直就像、他只要回答一句，“嗯”，对面的家伙就会马上毫不客气地开门进来一样。

    ——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确定自己过去的记忆中根本没有出现“林宴”这个名字。

    明明记忆出现了明显空白断裂带，可方纯亦反倒轻轻笑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说小也小、说大也大的破绽。

    黑暗中，红衣人双指曲起，漫不经心地“看”向一墙之隔的月光。

    “咚，咚。”

    两声并不明显的敲击声。

    铁门开了。

    于是林宴脚下蜿蜒盘绕的血蛇慢慢向黑暗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开了一条小小门缝的铁门。

    黑发少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她在第一个限时场景拍摄中看见的、那些毫不掩饰自己杀意的血线，想起同样有两种“扮演”状态的童祈，觉得自己理应从这有些眼熟的相似性中推断出什么——但实际上这点雷同甚至还不能够作为一条猜测独立成立。

    但她垂下眼，毫不畏惧地推门而入。

    胜负排在棋局之后。

    而真相，排在生死以前。

    ……

    霍阵跟着医护人员一直到五层的住院部，随后又从一道暗门往上走，来到了只有医院内部高层才知道的六层。

    ——实话说，这套流程对他来说已经很熟练了，毕竟这是第二次。

    霍阵可是实打实经历过太康医院的“异变”的，无非是最后关头棋差一着，导致被一意孤行的林三霄直接一个凌空改阵、传到了草神庙，所以没能看到最终的“结局”。

    所以霍阵压根儿就没有浪费时间在“熟悉太康医院内部环境”或是“寻找影片剧情拍摄线索”这些事上，从进场开始就死守着林三霄，哪怕他知道对方如果真的醒来，一定不会出现在这张被严防死守的病床上。

    此刻，霍阵直接坐在了那昏迷不醒——也许也永远不会醒来——的林三霄的床边，低头继续画着自己的阵法。

    诡怪论坛没法削弱霍阵，因为霍阵不仅是被它一手“提拔”上来的管理员“备选”之一、可以无视对人类演员的规则，他还不是鬼怪，所以也不能适用论坛内部对影片鬼怪演员的“限制”……属实是把空子钻得明明白白。

    但诡怪论坛悄无声息韬光养晦了那么久，还真想出了一个能够制裁霍阵的办法——好歹和他也算是“老相识”了，霍阵是个怎样的人，连诡怪论坛的观众都能从以前的影片回放里窥见一二。

    所以，就像现在。

    诡怪论坛放出了一个昏迷不醒的林三霄，作为明晃晃的筹码。

    它知道，霍阵不敢赌，哪怕这是过去已经走过一遍的、命运中的既定结局。

    ……

    “我是不是认识她，车祸之前？”

    急诊中心，有谁已经意识到自己估计错误了“大人物”的地位等级，遗憾接受了自己没能看成热闹的现实，于是注意力瞬间转移，并开始诚心诚意地骚扰被迫承担“看守”职责的无辜医生。

    方纯亦揣摩着王聪似乎是出于什么原因欲言又止的神情，觉得自己的猜测方向应该对了，但这家伙摸不准王聪表情变幻背后的复杂含义，于是自身全凭主观意愿进行大胆假设，开口就是——

    “青梅竹马？还是早恋对象？”

    越说越离谱了属于是。

    王聪本就在今晚不停地帮急诊部的医生“搭把手”，已经被层出不穷的工作任务磨平了棱角，此刻面对明显有问题的方纯亦、也生不出任何的恐惧心理。

    于是他木着张脸，回答方纯亦——

    “首先你把期待先放低一点，因为我其实也不太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

    但方纯亦锲而不舍，因为他已经听出了王聪至少是八竿子能打着的知情人士：

    “没事，那你目测呢？”

    闻言，王聪看了他一眼，方纯亦莫名从眼神中品出一丝……怜悯？

    于是，他突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下一秒，王聪慢吞吞道：

    “目测啊……要么你还在追，要么你还在舔，反正就还是进行时。”

    虽说后半句多少带了点迁怒，但王聪觉得自己今晚劳苦功高，这是对他的口头补偿。

    ——但很快王聪就会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被补偿到。

    因为方纯亦安静了没三秒，脸上出现了一副幡然醒悟的表情，再开口时，连语气都飘忽了起来，尾音带着晕乎乎的上扬：

    “这样吗？”

    “那她应该成年了……我觉得我可以接着追。”

    王聪立马和方纯亦拉开了距离。

    ——你觉得的不错，但建议下次不要先这么觉得。

    毕竟王聪觉得自己也并不是这种剧情的受众。

    ……

    进门后，果然是方纯亦设好的陷阱。

    他似乎没想到林宴会这么果断地进来，所以连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探究。

    “我们有契约，还是你主动和我签订的。”

    “但我很确定，我不认识你。”

    红衣人微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淌着陌生的情绪，林宴从未想过这种眼神会在对方脸上出现。

    坦白说，这显得方纯亦就像是真正的、没有感情的厉鬼。

    而对方简单给自己的出手安了个合理动机，随后伸手，伸向少女脆弱的脖颈——

    “所以，是你喜欢我。”

    他语气愉悦。

    “那你……应该愿意为我留下来吧？”

    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可林宴仍然没躲。

    黑发少女从喉间挤出一句——

    “你是真蠢……还是在装懵？”

    林宴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要到极限了，尤其在接鬼版方纯亦现在这种沉浸式无营养鬼片BOSS扮演剧本的台词上。

    方纯亦心头莫名一颤，指尖微松。

    “咳咳……你不会还不知道自己笨在哪里吧？”

    黑发少女边大口吸气维持正常说话，边难得用鄙夷的目光看向对面似乎真的有些茫然的眼睛。

    失忆，约等于失智，需要包容。

    林宴没想到方纯亦战力被一分为二的代价是脑子也就这么算了，沟通起来竟是如此困难。

    但还能拯救，表现在方纯亦难得真情实意的谦虚姿态——

    “你说说看……我不知道。”

    他诚实道。

    “……”

    林宴叹了口气。

    “还能有什么呀，一分为二，黑白两棋，不就是想让你自己杀自己么。”

    而就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在她看不见的黑暗以外的天空上，未知乌云彻底笼罩在太康医院住院部的楼顶。

    林宴听到熟悉的广播声响起：

    “叮铃铃，当前人数5人，已符合主线之一‘五福临门’的开启条件！”

    “检测到主要演员已全部到场，接下来将开启主线事件‘五福临门’的场景拍摄——”

    “方纯亦——”黑发少女抬头，眼神里带着难得的埋怨，“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不信，或者说不想搭理这些东西，对吧？”

    方纯亦则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闻言，红衣人故作遗憾地耸了耸肩，语气中似乎流露出些许的微妙不安——但林宴知道这是装的。

    果然。下一秒，这家伙就无意识勾起唇角，暴露了他其实根本不在乎生死棋局的胜负，正如同他也并不在意那高悬头顶的生死棋局——只是纯粹好奇心作祟罢了。

    他道：

    “可是……”

    “好像自己杀自己，听起来比别人杀自己，要有意义一点。”

    有意义在哪里，能早去十四层枉死地狱报道吗？

    林宴觉得方纯亦现在只是脑子不好使，但罪不至此。

    所以还没等方纯亦想好他要怎么对这一场自己杀自己的生死棋局发表“开战宣言”乃至于“胜利宣言”，就听对面的黑发少女又开口了。

    她说——

    “方纯亦。”

    “你穿青色好看。”

    林宴知道这种时候她本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打打感情牌什么的。

    但她的真实想法总是在方纯亦即将气死她之前占据理智的上风，导致她发自内心地说出了这样一句似乎有点像破罐破摔的评语。

    林宴在心里为自己默哀，顺便给自己判了个谈判失败的死刑。

    “……”

    红衣人怔住。

    “你在撒娇吗？这可不行。”

    那人眯起眼看她，意有所指。

    “嗯……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