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

    李祺心中一怔。

    且说这画屏,她走时是卷在卷筒之中,让王劲去安的画屏,一切也如她安排的那样,安的是梨花屏座,现展开来看一副磅礴大气的江山图,在她看着并没有什么端倪。

    李祺瞧不出来什么,可李怏这话却意有所指。

    “爹爹息怒。”不管三七二十一,李祺先承认下来,“儿臣的书道实不堪入目,还望爹爹原谅。”

    “哼,”李怏并不想听李祺这话,只是问,“你写的字?”

    “是。”李祺忙道,“乱了爹爹的眼,儿臣实感惭愧,若是爹爹不满意,儿臣明日就补上新的,这个爹爹就当没看过,原谅孩一次吧。”

    当下李祺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式,就是承认自己的书法没有长进。李怏对她向来严格,这类的题字在他眼里,或许正是问题来源。

    “原谅?”

    谁知李怏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再次开口,语气还是那么严肃,“那画呢,谁所作?”

    李祺实话实讲:“是何尚书之子何衍星所作。”

    这回时间匆忙,她压根没时间准备临摹好的画,不得不将何衍星的原画拿给了李怏。

    李祺对自己的临摹有百分百的信心,她临摹了七年,可以说是照搬原画的水平,总不至于给李怏看出了什么端倪?

    “爹爹——”李祺开口想解释。

    李怏不耐烦甩甩衣袖,不让她讲,而是自己道:“朕最后问一次,画为何衍星所作,字为你所写是不是?”

    “是。”

    一时间李祺不知解释什么,应了是,便只呆呆看着李怏。

    不过李怏许久没有出声。

    片刻的安静后,静到李祺以为这事要有个结果时,李怏却突然喊来了林殊,他对他道:“去把何衍星带到刑部,朕要刑审。”

    这话一出,毫不夸张地,李祺浑身直冒冷汗,右眼皮砰砰乱跳。她不明白这事关何衍星什么事,怎么就要带他去刑部了?

    李怏说完,林殊应声而去,他自己也站了起来。

    李祺没反应过来,手比头脑快,先一步拉住了李怏的袍摆。

    李怏顿了一下。

    李祺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开口想解释:“爹爹,启明他——”

    “起来。”岂料李怏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冷眼看了她一眼,用脚踢开她,“跟我去刑部。”

    李祺跌坐到地上,窗外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像极了她此刻的处境,仿佛下一秒就有一场暴雨将至。

    去刑部的路上,李祺陷入了某种名为自责的情绪。眼下春闱刚结束,正是考生回家放松休息的时候,而何衍星竟然要为一桩还不知是什么的事带来刑部问审,若是被人看到,别人想的多了,叫他们何家的颜面该往拿放?

    李祺平常头脑很聪明,可今日却怎么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像是脑中给了糊上了一坨浆糊,浑浑噩噩的。

    刑部刑审的大牢她没去过,但是她听王劲说,总之是一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堆满了各种腐烂的东西。

    她不敢想,像何衍星这种光风霁月的人,被抓来这地方,又是何等心境。

    到达刑部时,暴雨如注,漫天的雨幕隔绝了视线中的一切,就像是屏障般置于人眼前。

    李祺的心没理由一抽。

    她跟在李怏身后,由内侍打伞进到大牢里,里头就如王劲所说,臭气熏天,所到之处无不充满着酸气,就连所见之处,都是乌黑的麻团,令人心生厌恶。

    就是这样的环境,在刑部正堂旁,几扇小窗,用铁栏隔出小间,是刑部关押罪犯的地方。

    暗无天日的房,到处还有令人发骇的刑具。

    李祺跟着李怏进到一间房里时,何衍星早已先一步被人绑上了刑台,为了使狱卒更好的上刑,他们还脱了他的衣服。

    少年郎一改往日的模样,狼狈至极。

    李祺见此,不由别看了眼。

    待到眼睛适应了黑暗,借着这间屋微弱的烛台,她的目光不由还是落到何衍星身上,他的手臂上有丝丝血迹,她不忍直视,猜测大概是他刚被抓来刑部时所留下的。

    “启明.......”李祺小心问道,“你没事吧?”

    “无妨。”

    何衍星摇摇头,嘴角有微微牵强的笑意。

    李怏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没有出声。

    很快,有狱卒从外头搬来一张椅,看样子李怏是打算亲审。接着又有两个宫人端上画屏,小小的牢房,一时变得拥挤起来。

    李怏撤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两个狱卒,他一个手势,两个狱卒点燃了一盆炭火。

    霎时,牢内火光冲天,引得隔壁牢房的人都看向这边。

    借着这火光,李祺突然看清了那屏画上的端倪。

    在崇明宫时她还看不见,可经这火光一照,现在那屏画上的字迹却清晰可见。

    不知是谁在下头写上了一句。

    ——手足相争,胜者为王。

    李祺骇然,一下就变了脸色。

    这字迹她再清楚不过,天底下能写出这字的,除了她,也便只有何衍星和何冠儒了。

    “启明......?”

    李祺想问是你写的吗,可话到嘴边,李怏还在,她想说的话全卡在喉咙。

    怎么可能会是他呢,他生于皇城脚下,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太平的地方,长于何府,是京都最有胜名的何府,父亲是礼部尚书,温文尔雅,从小他便饱读诗书,怎么会知道这一桩京都旧谈呢?

    这可是李怏的忌,是闻人便要杀之的仇。

    他怎么可能会写这种东西呢?

    “不是我。”

    何衍星同样也看到了这字,他目光坚定,此刻也已俨然明白了为何会被人带进这个地方。

    短短三个字,语气也是无比坚毅。

    李祺当然是相信何衍星说的是实话,早在他们都没出生前,京都就已流传着这样一首童谣,说的正是李怏这一辈的事。

    具体就是早些年时李怏只是个皇子,为了争位,不惜干掉了他的兄弟七人的事。

    全部的李祺没听过,但这画屏上的八字,含义不容小觑。

    她呆呆望着何衍星,完全不知还能说什么。

    李怏这时幽幽开口,“不是你,还是谁呢?”

    他的声音如同地狱夺人魂魄的恶魔,在这牢房响起令人战栗。

    何衍星没有讲话,他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当一个权利至高无上的人站在你面前,有时他们是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嗯?”见何衍星不答,李怏有点略显不耐烦,“怎么不说话,不是你?那这是出自何尚书的手笔,还是说是太子的?”

    李怏明显也知道,李祺师从何冠儒,何衍星也师从何冠儒,他们的书道不说十分相同,七八分像也总是有的,加之刻意模仿的话,定是叫人瞧不出什么。

    狡黠如李怏,且不论这到底为谁所作,若是何衍星稍明事理,就该知道何冠儒他动不了·,而太子是他的儿子他不会动,他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人出来承认此事。

    此事是确确实实踩到他逆鳞了。

    “皆不是。”

    何衍星这种时候已经明白皇上所生气的理由,可没做过的事情他断不能承认,他只能咬牙否认。

    这画屏上的八字,他不明什么意思,但一定是皇上的逆鳞所在。

    “皆不是?”皇上被他这话气得一愣。

    李祺反应快,忙道:“爹爹,事出蹊跷,儿臣认为此事必有内幕,请爹爹先放了启明,给儿臣三天时间,儿臣必给爹爹一个满意的结果。”

    “嗯?”

    李怏忽而觉得好笑,看向李祺,“朕不是在查着吗,那你的意思是,天底下还有人会写这种字不成?”

    李祺相信何衍星不知道这话的意思,也不会用这种手段写这些字,当然何冠儒更不可能,至于她,也没干过这种事。

    排除所有的可能性,那便只剩下还有人会模仿这一点。

    她不确定道:“或许是在启明作画前,就被人写上了字迹。”

    “荒唐。”李怏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朕在来之前就没派人去查过吗?整个京都,能写出这类字迹的,只有你们三!”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有十足的威慑力。

    李祺愣住了......

    她不甘心,仔细想了想又问,“爹爹查过卖纸张之人吗?”

    李怏没有答她,只是挥了挥手,门外的狱卒见此,立马端上了刑具。

    是烧好的火盆与火钳。

    火盆中皆是一块一块的炭,这是给人上刑专用的道具,不足让人毙命,却能让人受尽皮肉之苦。

    “爹爹,你这是要......”

    李祺看到这一幕,猜到李怏这是要干嘛,她想阻止,李怏却先一步看出她的动作,命两个狱卒抓住她。

    两个狱卒哪里见过这场面,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太子,两个他们谁也得罪不起,但想想还是皇上最大,跟李祺说了句得罪,也只能按着皇帝的命令办事。

    李祺被两个狱卒死死按住,想挣扎却动不了,眼睁睁就看着另一狱卒用火钳夹起一块炭火,往何衍星胸口一按。

    “不要——”

    “嘶”的一声,何衍星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李怏又道:“先把太子的嘴给朕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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