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柳晴走了。
谢昀也带着未书出了茶室，正巧碰上茶室外树下站着的冲怀住持。
冲怀大师远眺山下，只听得耳边凉凉一句：“不知道大师原来如此喜爱说一些传闻。”
冲怀大师眼里含笑，回头郑重行了一礼：“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谢昀道：“在外不必多礼。”
冲怀大师直起身子，脸上仍带着那种笑。
谢昀道：“大师今天仿佛很爱笑。”
冲怀大师嗯了一声：“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为何陛下突然撤掉了往生灯。”
三年前，谢昀在清宁寺请了一盏往生灯，然而就在前不久，他突然来此撤掉了往生灯。
冲怀大师笑道：“逝者犹存，这样的事如何不让人喜悦呢？”
谢昀默然。
冲怀大师又道：“陛下等了这么多年，老衲实在是为陛下高兴。”
谢昀登基八年，就几乎将自己锁在宫中八年，历来帝王都爱龙涎香，他却只点一支檀香，画地为牢的日子，如何能够真正顺心。
寂寂深宫，终究还是走出来了。
谢昀立了一会，终归也露出了一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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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晴回去的时候已近晚膳的时辰，婉娘她们在拿着几幅新面料比着。
这几匹料子轻软如烟，色泽亮丽，飘逸华美，不太像是大宁的风格，果然一问之下，是绸缎铺子进的新货，西域的东西。
柳晴触手摸了摸这些料子，触手如烟如霞，靠近了还能闻到西域独有的香料味道，隐隐袅袅，很是特别。
不过皇上要和西域通商贸这事还开始没多久，这绸缎铺子居然已经抢先进到了这样的料子。
婉娘说：“好像是有西域商队先到了，李掌柜正巧碰上便进了一些，一早便被一抢而空，咱们和李掌柜多少有点交情，李掌柜就匀了点给我们。”
衣裳嘛，总是越新越好，西域的新货色，大家都想到手尝尝鲜。
柳晴道：“可以做些披帛，这料子轻盈又华贵，夫人小姐们爱用。”
几人七嘴八舌商讨起绣些什么花样合适。
段二娘突然想起来问：“今天去清宁寺怎么去了那么久？”
柳晴含糊地道：“碰上了熟人，便喝了会茶。”
珂娘突然福至心灵：“熟人，该不会是言公子吧？”
段二娘早忘了这茬：“言公子，什么言公子？”
婉娘提醒：“就是送柳妹妹去医馆那个言公子，你忘了？”
段二娘：“哦，是他啊，扇子不是已经送了吗？”
柳晴无意隐瞒，若无其事道：“恰巧在山上碰到。”
珂娘却露出笑容：“果然吗？”
段二娘：“碰到就碰到，也是熟人，喝个茶也正常。”
珂娘笑道：“要我说，这可能就是缘分。”
婉娘好奇：“这言公子究竟什么样子，和柳妹妹般配吗？”
珂娘一时有千言万语想说，又说不出来，半晌，只重重点了点头：“若论外表，那般配，绝对般配。”
柳晴早不参与她们这对话，自己挑了块西域纱缎到一旁柜台上研究绣什么花样去了，段二娘也摆摆手道：“什么般配不般配的，不如先把活计做了，安府裁的新衣都备好了？”
几人这才散开干活去了。
柳晴微微吐出口气，手中描花样的墨笔却迟迟没落下。
五日后，柳晴去安府送新裁的衣裳，婉娘和小宜和她同去。
安府的小姐安瑢年岁尚小，性情活泼，很爱和同龄的小玩伴一起玩闹，因此柳晴去安府有时会带上小宜。
安夫人仍在闲花居待客，这边柳晴和婉娘在给安夫人看新裁的衣裳，那边安瑢已经和小宜玩了起来，文持盈则在陪着两个孩子玩。
柳晴取出她这几天新绣的披帛抖开给安夫人看。
安夫人惊诧道：“这料子倒是少见。”
这披帛色彩明亮但不庸俗，绣着缠枝纹样，和料子原本的暗纹交相辉映，浮着莹莹的光泽，如云霞映日，柔美飘然，拿在手里仿佛拢着一把云烟。
安夫人将它挽在臂弯上，只觉得十分轻薄，样式飘逸而雅致，柳晴特挑了个较为素淡的纱缎来做这件披帛，和安夫人的衣着也很适配，将她清雅的面容衬得妩媚几分。
安夫人照着铜镜，眼睛一亮。
婉娘赞道：“这披帛很衬夫人的肤色。”
柳晴：“这是西域的香影纱，新到的面料，不止可合夫人心意？”
安夫人连连道：“这个式样好，既雅致又新鲜，柳姑娘空了给持盈也做两个，她年纪轻轻的该穿鲜亮点的。”
柳晴笑道：“夫人放心，我已给表小姐也备下了。”
她从带来的匣子里取出给文持盈做的那条，还未抖开，便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跃而上，蹲在了披帛上，左闻又闻，还喵了几声。
安瑢高兴地唤道：“玉虎！”
玉虎是安府小姐安瑢养的一只小猫，柳晴还曾做过一把绣着玉虎的小团扇哄安瑢开心。
玉虎平日很是乖巧，听到小主人叫它，便也回了头，细细“喵”了两声，却不下来，仍是在披帛上嗅闻。
安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云怕它抓破了披帛，便上前将玉虎抱在怀里，那玉虎仍伸着脑袋要去嗅披帛，只是挣脱不开。
安瑢笑嘻嘻地去逗弄玉虎，还招呼小宜一起来玩。
小宜年纪小些，见这小猫在翠云怀里挣动有些不敢碰，但看到安瑢伸手摸小猫，玉虎也不生气，便也大着胆子上前。
文持盈笑道：“方才还在想玉虎去哪儿了，今天一天都没见着呢。”
安瑢脆声道：“定是在哥哥那里！”
安夫人笑道：“玉虎年岁上去，越发不爱动弹了，定是嫌瑢儿这里吵闹，才去瑜儿那里躲清闲。”
安瑢闻言皱了皱鼻子：“哥哥好久没陪我玩了。”
安夫人笑着点一点她鼻头：“你哥哥三月便要春闱，正是要发奋用功的时候呢，有文表姐陪你玩不好吗？”
安夫人的长子安瑜年少中举，要参加今年的春闱，眼见考期将近，日日将自己关在屋内读书，要不就是去学堂请教老师，安瑢都已经很久没和哥哥一起玩了。
安夫人本是想安慰她，谁知安瑢越发委屈：“文表姐现在也很少陪我一起玩。”
安夫人失笑，同柳晴道：“我们家现在仿佛有两位要参加会试的举子一般。”
原来那日文持盈说要好好读书精进才学真不是戏言，自那日后她也老把自己关在屋内读书写字，也不大参加姑娘间的诗会了，柳晴都有段日子没见到她了。
文持盈半蹲下身子对安瑢道：“是我和表哥不好，不过表哥现下是关键时候，待他春闱高中咱们再去闹他，让他好好请我们吃顿好的。瑢儿要是想和我玩，下次来我这里，我教瑢儿读诗。”
安瑢只听到“和我玩”三个字，欣然答应。
安夫人最喜欢安瑢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写字，文持盈要带着女儿读诗，她自然乐意：“跟着表姐好好学。”
“哎呀。”是翠云没抱稳玉虎，让玉虎跳了下去。
玉虎性情聪慧，见这里的人不让它嗅那披帛，也不再尝试，大约是怕再被抱起来，撒腿就跑。
安瑢见猫跑了，偏偏想去抱，便追了上去，她小孩子跑得倒快，丫鬟仆从们要追上去，文持盈摆摆手：“我跟着吧，你们动静大，把猫吓跑了，瑢儿更要跟着乱窜。柳姐姐和我一起去吧。”
她这是想和柳晴说会话。
反正衣裳也都看得差不多了，安夫人含笑道：“你们去吧。”
柳晴福了福身：“谢夫人。”
柳晴和文持盈跟在安瑢身后，文持盈嘱咐了句：“慢些。”
两人便坐在院子里，瞧着安瑢逗猫玩。
玉虎立在一块石头上，歪着猫头看着安瑢，通体雪白，一双鸳鸯眼漂亮机敏。
安瑢抓它不到，手里拿着跟狗尾巴草逗着它，想把玉虎引过来，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文持盈笑道：“小孩子真是容易开心，这样也玩的兴致勃勃。”
柳晴其实也看得兴致勃勃，闻言笑道：“文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这样老成？在我看来，你也是小孩子呢。”
文持盈“嘁”了一声：“我们才差几岁。”
她拉拉柳晴的衣袖：“我有件事要请柳姐姐帮忙呢。”
柳晴笑道：“什么事？”
只见文持盈从袖中取出一卷宣纸，展开，上面是一首绝句，字体飘逸潇洒，如行云流水。
柳晴仔细端详，是文持盈的字迹，同往日簪花小楷很不一样：“这是你写的？”
“嗯。”文持盈应了一声，“我近来在同表哥一起练字，这一幅写得最好，想请柳姐姐帮我绣到折扇上，我过几日要同几个朋友出去踏青想带着。”
说着，她又取出一幅写好字样的真丝面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自己绣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明明是我自己写的字，却没什么神韵。就想麻烦柳姐姐啦。”
柳晴应下：“这有什么麻烦的，交给我吧。”
文持盈笑着挽上她胳膊：“多谢柳姐姐。”
“玉虎！”
她们这里正说着话，安瑢突然叫了一声，两人忙起身望过去，只见玉虎不知什么时候盈盈立在了围墙之上。
听到安瑢唤它，它喵了一声，步履优雅地来回走了几步。
安瑢哄它：“玉虎，快回来，我给你吃小鱼干。”
玉虎又喵了一声，可能是怕被抓，不仅没有回来，反倒往外一跃，翻墙出去了。
安瑢“呀”了一声，追到墙边上仰头看，早不见猫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