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喜悦坊在京城算不上第一流的青楼,但也不差,玉娘作为里边的头牌,称得上小有名气。

    柳晴过去没见过这位玉娘的真容,却听婉娘提起过。

    那段时间宋仁礼总是夜不归宿,有一次婉娘跟踪宋仁礼出门,就一路跟着去了喜悦坊,在院子外头悄悄等着。

    恰巧那日,喜悦坊院子里搭了高台,她远远瞧见一位妙龄女子在上抚琴,花瓣簌簌落在女子的发上、琴上,她媚眼如丝,肤白胜雪,和着琴音泠泠,听得院中众人如痴如醉。

    清冷月光笼在那琴上,她听周边人议论说那琴是喜悦坊重金打造,刻着缠枝芍药,角落里还刻了小小一个“玉”字。

    所以柳晴方才看到这琴便觉得眼熟,原来是婉娘同她提起过。

    婉娘评价玉娘的美貌,说仅她眉梢眼角的一种媚态就很勾男人的魂了。

    柳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玉娘一颦一笑皆有风情,不愧为喜悦坊的头牌。

    难怪宋仁礼既不富也不贵,为了听玉娘抚琴一曲却愿意散尽家财。

    宋仁礼是青楼的常客,但对玉娘如此追捧还要从喜悦坊一次“抛绣球”说起。

    “抛绣球”是青楼常爱玩的游戏,青楼女子立在楼上,抛下一只绣球,抢到绣球的客人便有机会上楼和这女子一夜春宵。

    不过玉娘是喜悦坊妈妈捧着的宝贝,没那么轻易地一夜春宵,抢到她的绣球也不过是上楼听她弹琴唱曲,喝一盏茶。

    但能和玉娘单独相处、无人打扰,还不用花银子,这也足够吸引人了,所以客人们还是铆足了劲想抢这绣球。

    宋仁礼白天在赌场输了个底朝天,晚上倒是运道好,竟让他抢到了那绣球。

    他晕晕乎乎上了楼,进了玉娘的厢房,简直不敢信这好运能降临在他头上。

    自那日后,宋仁礼就和着了魔似的,心神不属,手里有两个银子找到空闲就要去喜悦坊看玉姑娘,连带着对婉娘也越发不耐,嫌她老土没风情,说玉娘这样的才是佳人。

    婉娘自然心里不快,眼见着家里家财散尽,终有一日还是拦在了宋仁礼面前,不许他去喜悦坊,宋仁礼不肯,两人争执起来,最后宋仁礼竟当场写下了休书。

    婉娘简直不敢置信,宋仁礼居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将自己休弃出门。

    然后便是婉娘带着小宜露宿街头,被柳晴带回了锦绣阁。

    思及这些过往,柳晴觉得婉娘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玉娘有好脸色的,玉娘带来的兰儿也不便聘入锦绣阁,还得找个理由拒了才是。

    仿佛看出来她想说什么,玉娘率先开了口:“掌柜的,你方才可是答应了收下兰儿当绣娘的,生意人可不能言而无信,你莫不是想反悔吧?”

    柳晴想,我正要如此。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婉娘先开了口:“兰儿?”

    婉娘目光落到兰儿身上,她细细辨认了一番,好像有点不确定:“你是兰儿?”

    兰儿看到她,抿唇一笑,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婉娘姐姐。”

    婉娘看了看兰儿,又看了看玉娘:“你们是什么关系?”

    玉娘没有回答,兰儿乖巧地道:“我之前是……伺候玉娘的。”

    像玉娘这样漂亮有名气的姑娘在楼里都是当小姐养的,为的就是让姑娘养尊处优金贵体面,才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兰儿年纪尚小,面容可爱有余、美艳不足,擅长的刺绣也不像琴棋书画之流容易讨男子喜欢,在青楼里应当不太被妈妈重视,被玉娘选去当了丫头倒也算是条相对好走的路了。

    “你……”婉娘听了这话脸色变了几变,她骤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那些银子……”

    她脸色难看地看向玉娘:“兰儿给我的银子……难道是你给我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娘眼露困惑,好像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银子,想了片刻后才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后嗤笑了一声:“你该不会是觉得那些银子是我给你的吧?还不是这小蹄子自作主张,总归是她的银子,我看她这些年尽心伺候的份上也不追究罢了。”

    婉娘有点犹疑,但是玉娘神色坦荡,眼里嘲讽意味十足,着实不似作伪,便信了几分:“我想也是。”

    说到这里,柳晴倒是想了起来,婉娘跟踪宋仁礼去青楼那件事还有下文。

    婉娘当时说她远远瞧见玉娘妩媚姿容,喜悦坊内琴瑟之音不绝于耳,她在院外等到深夜,才等到宋仁礼醉醺醺出来。

    宋仁礼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满身都是酒气,衣襟上也被酒水淋湿,脸上还带着傻兮兮的笑。

    婉娘又恨又急,上前要拉宋仁礼。

    宋仁礼一看到她,却骤然发怒,甩开她的手,喝道:“你跟踪我?”

    婉娘自然是十分委屈,两人在喜悦坊门口又起了争执。

    喜悦坊的妈妈闻讯出来相劝,说话却夹枪带棒,埋怨宋仁礼怎么逛花楼还带了娘子来,话里话外说他被娘子拿捏住了,逛花楼也不尽兴。

    宋仁礼十分要面子,被老鸨这样说心里越发气恼,想他堂堂男儿怎可被妻子管束?

    他不向老鸨发脾气,便只能用婉娘撒气,恰巧婉娘要拉他,他怒上心头,伸手便将婉娘往里面一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婉娘重心稳不住,不小心绊在喜悦坊的门槛上,摔坐在地上。

    老鸨瞧了一出好戏,见外头清净了,绣着鸳鸯的团扇轻遮红唇嘲讽地一笑,挥手赶散了围观的人群,便兀自进屋子去了。

    被自己的丈夫在众目睽睽之下推倒在地,婉娘简直羞愤欲死,周围各色眼神望在她身上,她觉得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人早已散尽了,她方从地上起来,手臂上腿上皆被粗粝的地面擦伤,她觉得自己无比狼狈,小腿一痛便要重新跌在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小姑娘扶了她一把。

    那个小姑娘给了她金疮药,对她的遭遇十分同情,婉娘那段日子生活拮据,这小姑娘还托了人给她送银子来救急。

    婉娘没想到青楼里也有如此热心肠的姑娘,非常感激,但是身无长物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那小姑娘却说,旁的也不用,只要她几样绣品便好。

    婉娘自然满口答应。

    再后来,婉娘进了锦绣阁,那小姑娘就再也没有托人过来。

    婉娘有了闲钱,便想还这份恩情,也曾去喜悦坊找过,但刚到门口便被人请了出去,说是喜悦坊不接女客。她请护院将东西带给那小姑娘,对方却任她怎么说也不肯答应,婉娘只好回了家。

    柳晴明白过来,那个对婉娘好心相助雪中送炭的小姑娘就是兰儿了,可是兰儿竟然是伺候玉娘的。

    柳晴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略过这三人,心里已是了然。

    玉娘也不再纠缠银子的事,清了清嗓子道:“不管怎么说,兰儿对你这么好,给她一个容身之地总也是可以的吧,反正我也要离开京城了,自不会来碍姑娘的眼。”

    柳晴惊讶:“离开京城?你离开喜悦坊了?”

    玉娘轻哼一声,带了讽刺:“我怎么不能离开喜悦坊,难道我当了婊.子,我便一辈子就得是婊.子不成?”

    方才没有被婉娘认出来的时候,玉娘讲话还是颇为文雅的,现在被说出身份,她倒好像卸去了所有伪装,神态也肆意起来。

    柳晴:“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说,玉姑娘是给自己赎了身?”

    玉娘微微颔首:“兰儿这丫头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念着她尽心尽力便将她一起赎了出来。她性子柔弱,我要离开京城是万万不会带着她的,你们这里若是不要她,我便再带她去别的地方。不过……听说有些绣坊着实不把绣娘当人,那些女子绣得眼睛都快瞎了,东家仍是只知道逼迫……”

    她故意拖长语句,摇摇头露出可惜的神色,领着兰儿便要离开。

    “慢着……”开口的是婉娘。

    婉娘面色有点挣扎,最终叹了口气,明知道玉娘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却还是狠不下心:“既然柳妹妹已经答应留下兰儿,便让她留下吧。”

    反正那些事情本也和兰儿无关,真说起来,兰儿也算是她的恩人,和玉娘之间的事情不该迁怒她才是。

    背对着婉娘,玉娘嫣红的唇一勾,转头时仍是漫不经心地道:“那便这样吧,我先走了。”

    又对兰儿教训两句:“一个人在京城可要长点心眼子,别整天傻乎乎的。”

    兰儿低头应是。

    玉娘不再搭理别人,转头便走了。

    她带着兰儿一起进的锦绣阁,却是独自一个人出的锦绣阁,外头阳光疏朗,她瞧着路旁鲜绿的树叶,一贯明艳动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惆怅之色,悠悠叹了口气。

    “玉姑娘,你的琴落下了。”

    玉娘尚在惆怅,闻言回头,只见柳晴笑意盈盈站在她面前。

    玉娘浑不在意:“不要了,就留给掌柜的吧。”

    “哦……”柳晴悄悄指指店内,“那琴里的银子也留给婉娘了吗?”

    玉娘一愣,随后露出个笑:“这也被你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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