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仁礼离开，柳晴也不去追，只瞧着婉娘：“婉姐姐，你没事吧？”

    婉娘立在原地，面上因为激动有点泛红，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没事。”

    柳晴知道，婉娘的性子说到底还是柔的，只怕一生从未对谁疾言厉色过，现在只怕也需要一点时间平复心情，便也没有打扰她。

    宋仁礼这个家伙典型的欺软怕硬，婉娘柔柔弱弱的，他就敢蹬鼻子上脸。婉娘自己立了起来，不好拿捏了，他就开始畏畏缩缩了。

    柳晴觉得，经此一事，宋仁礼应当也不太敢再找上门来了，但以防万一，接下来还得叮嘱婉娘记得出门走大路才是，宋仁礼这样一贫如洗之人万一走了极端，可就遭了。

    不过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宋仁礼再也没找上门来。

    婉娘也恢复了平常的柔和恬淡。

    傍晚时分，谢昀在里间写字，柳晴就坐在一边绣扇面。

    谢昀果然遵守承诺，带来了一张药膏方子，里面的药材都是寻常之物，听说效用却比一般的药膏好很多。

    柳晴将这个药方子给了阮娘子，阮娘子看了大呼精妙，对这个制出药膏的大夫更为好奇，可惜不得一见。

    而谢昀本人，连着几天来到锦绣阁，帮着阁里写扇面。

    柳晴本来以为他只是帮着写几张，就挑了一些诗句请他择一两句写下，谁料到他沉思片刻，大笔一挥，全都写了下来。

    且笔走游龙，落笔飘逸，一字一句排列精妙，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柳晴觉得不能白让人家帮忙，琢磨着是不是卖了扇子和他分成，却被谢昀拒绝了。

    谢昀想了想，说：“确实有一事想请柳姑娘帮忙，我如今住在客栈之中，人来人往很是喧闹，姑娘这里倒是清净，如果姑娘不嫌弃，我可能在这里温习功课？”

    这借口找的颇有点拙劣。

    看谢昀平日的装扮，显然是有点家底的，却不住别院住客栈，这有点不合理。就算他没有想象中那样富贵，真的只能住客栈去，客栈不清净，难道位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商铺锦绣阁反而清净吗？

    可是……

    柳晴抬头，目光划过谢昀淡红色的唇瓣，脸颊有点发烫。

    她微微偏过头，罢了，反正这里地方不小，多个人也没事。

    谢昀见她点头答应，嘴唇微抿露出个淡笑，一双清泠泠的眼里也盈起笑意，闪动着柔和的光华。

    柳晴心头一暖，也不由低头一笑，继续绣手里的花样。

    柳晴绣好几把扇子，挑了一把蕴含着及第登科意思的扇子差人送去安府，让文持盈交给安瑜。

    次日，文持盈托人传来消息，说安瑜十分喜欢这个扇子，拿着去了举子之间的小聚，众人皆对这扇面印象深刻，有人开始讨论这位书法逸绝的大家到底是谁，与之相随的，是柳晴这间小小的锦绣阁也在举子之间有了名气。

    在举子之间有了名气，便等同于在京城有了些名气，许多官家小姐、公子也闻风而来，这扇子一时供不应求。

    锦绣阁以往生意也不错，但毕竟店面小，开了也没多久，在一众京城店铺中不显眼，现在突然有了名气，柳晴几个日日忙到深夜，竟有点忙不过来了。

    柳晴便琢磨着是不是再招几个绣娘。

    她刚写好招聘绣娘的告示，还未张贴出去，就见门口来了两个女子。

    一个年约二十，乌发如瀑，眉眼宛然，嫣红唇畔带着笑，手里抱着把琴，亭亭而立。

    另一个年约十五六岁，一双杏眼还带着稚气，小心地打量着锦绣阁内。

    柳晴见她们在门口止步不前，吃不准是来逛店的还是来应聘的。

    她迎上去：“两位姑娘可要进来逛逛？”

    那年纪较长的女子抱着琴，朝她嫣然一笑，目光在她手里的告示上转了转，笑说：“进来逛逛。”

    说罢领着另一位姑娘走进店里。

    另一位姑娘年纪尚小，朝柳晴腼腆一笑，跟着走了进去，目光触及那些光彩夺目的绣品，眼睛便是一亮，显然非常有兴趣。

    抱琴的女子便道：“你去看看吧。”

    那姑娘得了话，弯了弯眼睛，赶紧就去了。

    那抱琴女子自己便也在店里闲闲走着，到处打量，不像是要买绣品，倒像是来视察场地的。

    她一双凤眼妩媚极了，顾盼间自有一番春情，方才朝柳晴嫣然一笑，柳晴都不由觉得身子一酥。

    柳晴贴好招聘的告示，便也跟进店里，悄悄盯着这两位女子。

    她觉得这抱琴的女子有些奇怪，只在店内走走逛逛，却好像不在看里头的绣品，更多的是在看店内装饰和环境。

    看罢，她眼中露出几分满意，朝柳晴唤道：“掌柜的……”

    她这一声柔亮如莺啼。

    柳晴觉得她唱歌一定相当悦耳：“姑娘有什么想要的？”

    女子又嫣然一笑，将手中的琴往柜台上一搁，发出沉重的一声响，她从腰间嵌着金丝的荷包里取出一张帕子递给柳晴：“掌柜的，你瞧瞧这绣工如何？”

    柳晴不明所以，目光略过那琴，那琴小巧雅致，琴上刻着缠枝芍药，角落里小小一个“玉”字，倒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却不知道为何似曾相识。

    她接过帕子，只见帕子上绣了一对蝴蝶，浮光盈盈，蝶须也绣得分明。

    她心念一动，将帕子反过来，果见背面也绣着一模一样的一只蝴蝶，虽不是精妙绝伦，也是非常雅致出众的绣品了。

    柳晴赞美道：“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姑娘的绣工极好。”

    这女子轻笑一下：“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这不是我绣的。”

    她点点那个正兴致勃勃瞧着店内绣品的姑娘：“是兰儿绣的。兰儿，过来。”

    兰儿听到唤她名字，乖巧地走了过来。

    柳晴惊讶地瞧了兰儿两眼：“兰儿姑娘小小年纪，绣工很是不错呢。”

    这女子将她拉到身旁，语气里有点夸耀：“兰儿今年才十五岁，一手绣工很是出挑，且她最是静心细致。我瞧掌柜的正要招绣娘，你便说吧，兰儿够不够格当你锦绣阁里的绣娘？”

    兰儿听她夸奖，俏脸微红，垂下了头，手指拈着衣带把玩。

    “兰儿姑娘的绣工自然是极好的……”柳晴有点为难，兰儿小小年纪，就如此精于刺绣，必然是有天赋在的，若是进入锦绣阁，假以时日一定能打出名气。

    可也正是因为兰儿年纪尚小，瞧着一团稚气，偏偏衣着又精巧，一双手娇嫩纤细也不像是干活的，看着便不是贫苦人家出身，为何要来当绣娘呢。

    她怕惹祸上门。

    好像明白她的顾虑，这女子解释说：“兰儿父母已逝，我见她绣工出挑很是难得，便想给她谋个差事，这样她往后也能自力更生。”

    柳晴仍是犹豫，她对兰儿的绣工确实心动，可是对兰儿和这个抱着琴的女子的身份心中存疑。

    主要是她总觉得这个女子很是熟悉，她肯定没见过这个女子，可是这女子面容妩媚，又抱着把琴，名字里很有可能嵌着一个“玉”字。

    这个形容着实令人觉得熟悉。

    这女子继续道：“掌柜的，你便放心吧，你瞧我们的装扮样貌，绝不是那等鬼鬼祟祟之人。我也绝不是随便寻一个地方就将这孩子丢过去不管，之所以选择你锦绣阁，也是因为听说锦绣阁干净清雅，掌柜的是个和气温柔的性子，很护着自己人，必不会让店里的绣娘受委屈。”

    她看了眼兰儿，兰儿面颊红扑扑的：“掌柜姐姐，我，我会双面绣，听说掌柜姐姐很擅长双面绣，便很想跟着学习一二，还请姐姐留下我吧。”

    她一番话说得磕磕碰碰，却更显真诚淳朴。

    柳晴被她这几声姐姐叫的心头柔软。

    锦绣阁的几位绣娘，婉娘、珂娘和段二娘都比她略长几岁，平日里也以姐姐自居，若是兰儿妹妹进了锦绣阁，多了个妹妹倒也是不错的。

    她想了想，又问了几句籍贯何处，住在哪里，平日喜欢绣些什么之类的问题。

    兰儿一一答了，又拿出自己绣的香囊、团扇给她看。

    柳晴越看越是心动，这孩子确实是个刺绣的好苗子，便定下了主意：“既如此，你便来锦绣阁做工吧。”

    听她答应了下来，那女子仿佛也松了口气，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眼里透出真诚的笑意：“那兰儿往后便仰仗掌柜的了，我就告辞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东西掉落到地上的声音。

    “玉娘——”是婉娘惊讶的声音。

    柳晴寻声望去，只见婉娘立在门口，东西掉了一地，她吃惊地看着那女子，眼睛里情绪复杂，似怨怒，似讶异，似不解，似警惕。

    她看了看玉娘，又看了看柳晴，神色复杂。

    那玉娘见到她，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讶和无奈，随即便恢复平常，满面坦然之色，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婉姑娘。”

    柳晴沉思了片刻，才终于恍然大悟，随即陷入尴尬。

    她说怎么觉得这个抱琴的女子如此熟悉。

    眉眼妩媚动人，怀抱一把古琴，弹琴唱歌一绝，人称玉娘的，不正是当日将宋仁礼迷得五迷三道，恨不得倾家荡产去看她的那位喜悦坊头牌玉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