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阁里，婉娘正看着手里的银子发呆。

    兰儿扯扯她的袖子，道：“婉娘姐姐，这都是这些年……那姓宋的拿来的银子，我知道这都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就偷偷取出来藏了起来，想找时间还给你。”

    婉娘：“你，你从玉娘手里偷拿钱出来，她没发现吗？”

    兰儿解释道：“玉娘姐姐不缺这些银子，又素来不在这些事上花心思，就算发现了也只会觉得是随手赏给我了。”

    婉娘只看着这些银子沉默，目光在那精巧的琴上转了转：“将银子藏在琴盒里，果然是玲珑心肠，可她走的时候若是带走了这琴，你不是就白藏了吗？”

    兰儿有点支支吾吾：“唔，玉娘姐姐她……把这琴留给我了……”

    这时，柳晴恰好从外头进来，接话道：“对，玉娘方才说，这把琴就留给兰儿了，她便不过来取了。”

    兰儿看到她进来，眼中含了点期待：“玉娘姐姐她……”

    柳晴朝她一点头：“玉娘已经往城外去了。”

    兰儿应了一声，眸中期待散去，神色有点低落，显然还是难过于相伴多年的玉娘真的离开了。

    柳晴宽慰道：“玉娘托我带话给兰儿，说这是一把好琴，兰儿往后精于刺绣，音律也不可荒废，日后玉娘她回来可是要考较兰儿的琴艺的。”

    兰儿听到两人还有相遇的机会，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好！”

    她们二人说话，婉娘却仿佛没有听见，她喃喃说：“这琴装着银子一定很重。”

    说罢，她摇了摇头，神色有点恍惚，仿佛有些困惑，有些迟疑。

    兰儿担心地道：“婉娘姐姐，你怎么了？”

    婉娘迷惘的眼睛落在那琴角落上刻的“玉”字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站了起来，险些打翻了柜台上的琴。

    “姐姐？”兰儿跟着一起站了起来，圆圆的眼睛紧张地盯着她。

    婉娘却无暇顾及，而是转身跑出了锦绣阁，往玉娘离开的方向追去。

    兰儿扯扯柳晴的衣袖：“柳姐姐，她这是怎么了？”

    柳晴安抚地摸摸她的头：“没事，她可能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很快便会回来的。你先进里屋歇息一下吧，我一会和你说说店里的事。”

    兰儿其实不清楚婉娘和玉娘之间的往事，闻言懵懂地点了点头，抱着玉娘留下的琴进了里间。

    如柳晴所说，婉娘很快就回来了，她没有追上玉娘，却什么都没说，只将玉娘留下的那些银子细细包好，郑重地放在了自己的一只金丝绣袋里。

    她没有拆穿兰儿那些不太完美的谎话，只是对兰儿极其关照，似乎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对柳晴来说，这桩事情还带来了另一个后续。

    不知怎么的，开始有传言说，锦绣阁专门收留无处可去的女子，再加上锦绣阁门口张贴了招绣娘的告示，一时有不少女子上门应聘，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为人道的过去。

    柳晴思考了一下，传言也确实是空穴来风，有点实锤的。

    她如今店里这几个绣娘，婉娘是被夫君休弃无处可去，珂娘是要被婆家发卖无处可去，段二娘是收留她的老尼姑死了无处可去，现在新来的兰儿也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无处可去。

    也难怪会有这种传言。

    现下，就有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子站在她面前：“请柳掌柜收留我！”

    柳晴看着她递给自己的绣品陷入沉默。

    巴掌大的粗布上歪歪扭扭绣着一坨东西，看形状勉强看出来是个大肥鸡，据这女子说，她绣的是个鸳鸯。

    这分明是完全不会绣花啊！

    柳晴望着她满含期待的眸子，委婉地道：“姑娘的绣工倒是……颇为奇特，只是锦绣阁的绣品还是要传统、细致点为好。”

    这女子倒也听懂了她拒绝的意思，失望地低下头，手指攥紧了洗得发白的衣袖，虽然难过，但还是道了声谢这才要转身离去。

    柳晴见她虽然穿着旧衣但洗得干干净净，打扮也清爽，被拒绝了也不死缠烂打，道了谢才走，看起来也是个教养良好颇有礼貌的女子，倒是有些可惜，便叫住了她。

    柳晴：“姑娘可是学过一些医术？”

    那女子愣了愣，惊讶道：“柳掌柜怎么知道？”

    柳晴笑道：“我在姑娘身上闻到些草药味，可是我看姑娘面色红润步履轻盈，既然不是自己在用药，那就是会和草药打交道了。”

    隔壁仁心医馆的阮娘子身上也有一股草药味。

    那女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也称不上什么医术，我爹以前是村里的大夫，村里人有些个什么头疼脑热就都去找他看，可惜我小时候不耐烦学，勉强跟着认了几种草药便罢了。我爹前不久去了，留下一屋子草药，我整理了许久，大概是那时候沾上的味道。”

    柳晴想了想：“姑娘何不去隔壁仁心医馆试试？医馆的阮娘子正需要一人打下手。”

    上次碰到阮娘子，阮娘子还说近来愈发忙不过来，想找个通医术明事理的分担一二，不妨让她去试试。

    那女子没料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眼睛一亮：“当真？”

    柳晴点一点头，替她指了仁心医馆的位置：“不过阮娘子对医馆里医女要求也不低，这还需看你自己了。”

    这女子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去了。

    送走了这女子，柳晴松了口气，一旁珂娘笑道：“还有七八位姑娘等着柳妹妹决断呢，柳妹妹想好聘哪几位了吗？”

    这个柳晴早已想好了：“我已经选好几位了，只是还在想一件事，有几位姑娘性子稳重，只是绣工一时还无法独当一面，如果她们愿意，不妨留在这里先打打下手，我教她们一个月，若是能上手便也留下，若是实在不行再请她们离开。”

    现在锦绣阁正是缺人手，柳晴想着亲自教出来的绣娘或许更合她的心意，也是给这些身世困苦的女子们一个机会，锦绣阁毕竟不是做慈善的，不能白养着她们，却能教她们些本领，若是学会了哪怕不留在锦绣阁，也有别的出路。

    珂娘笑道：“那以后阁里可就热闹了，柳妹妹如果忙不过来，我可以去教她们。”

    安排好了新绣娘的工作，柳晴将楼上收拾出一片空地，就在这里指点这些女子刺绣，这些新来的女子里面以兰儿的绣工最为出挑。

    兰儿年纪最小，绣出来的东西却最精巧有灵气，而且她稚气可爱，十分讨人喜欢，也常帮助其他女子刺绣。

    有了人手，生意继续有条不紊地开展了下去。

    这一日，又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登门的是一位衣着体面的妇人。

    她一头长发在脑后挽成个髻，插了根扁平的青玉钗，耳上缀着珍珠，一身衣裳是体面的青罗缎，绣着精细花纹，光华灿灿，面容白皙有威严。

    柳晴看她的服饰装扮，虽然体面，但却是奴仆的制式，想来应当是谁家的陪房妈妈。

    安府身为五品官家，管事妈妈的装扮远没有这位妇人考究，她的主家品阶一定在安府之上。

    柳晴忙迎出来笑道：“这位妈妈请坐，有什么吩咐？”

    这妇人见惯京城大小商家，锦绣阁不过是京里一间小店，许多小门小户的商人没见过世面，看她衣着体面就以为她是主家太太，这位锦绣阁掌柜一眼看出她身份，倒是有点眼光。

    且这位掌柜相貌标志，举止从容，热情而不显阿谀，倒是令人心生好感。

    她依言坐下，取出张帖子递给柳晴：“我乃沈府家仆，小姐令我来送这张帖子给你。”

    沈府！

    柳晴接过这烫金染了浅粉色的信帖，还未打开就闻到一股沁人芬芳，里面用簪花小楷秀气地写了几列字，邀请锦绣阁参加沈府的赏绣会，落款是沈妤敏三个字。

    果然，是礼部尚书沈崇大人的沈府！

    柳晴有点激动。

    居然是沈府小姐邀请她参加赏绣会。

    这位沈小姐在京城贵女之间可谓是颇有名气，是和静远侯府的林娴则齐名的佳人，有趣的是，两人都曾被认为是要入宫为妃的。

    虽然因为皇帝久久不选秀，两位姑娘都没有入宫且至今未嫁，但京里还是常常将两人相提并论。

    和素雅淡然的林娴则不同，沈小姐最爱华服美饰，每年春季都会在府内办赏绣会，邀请京城里有名有姓的绣坊带上得意的作品前去参加，由沈小姐评出个魁首。

    沈小姐极受父母娇宠，出手阔绰，在京城贵女间也颇有名望，若是能入得了她的眼，就算是在上层官宦人家扬名了。

    放在以前，锦绣阁肯定是没资格参加这个盛会的，沈小姐怕是都不知道锦绣阁的名字，想来是最近这水墨字扇子的事情让锦绣阁有了名气，才把名字传到了沈小姐的耳中。

    这样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抓住才是。

    好在锦绣阁现在人手充足，不怕耽误生意。

    客客气气送走这位妇人，柳晴便开始思考，沈小姐见惯了精美绝伦的刺绣，眼光颇高，赏绣会要送上什么样的作品才能让她眼前一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