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楚涟月咬紧牙,默不作声,当日找她麻烦的人正是眼前的董武。董武暴虐成性,下手极狠,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躺在床上养了几个月,直到现在也没痊愈,下雨天时,肋骨处还隐隐作痛。

    当捕快挨打挨揍是家常便饭,她抱怨不得,但现在对方将她爹爹也一并算进来。当初,董武只不过是迫于救她那位贵公子的威势,才肯放过她,而如今,难保董武不会拿她父亲撒气。

    普通百姓的命在董家人眼里不过是蝼蚁。

    她生平第一次有了逃离的念头,“大人,卑职先行告退。”

    董武自然不肯,手伸过来捉她,“柳大人,不能放她走,说不定就是她害了我弟弟!”

    董武的手未等落在楚涟月肩头,便被一人稳稳攥住,柳时絮修长的指骨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本官可替楚捕快作证,案发时她与我在一处,没有作案时机。”

    董武脸色稍缓,通判不过是个正六品小官,与父亲鄞州节度使的官职差了一大截,但父亲临行前曾叮嘱过,切勿去招惹即将新来的柳通判,他只能照做。

    眼下见柳通判护着那小捕快,他更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不用急于一时,等处理完弟弟的事,再找小捕快麻烦也不迟。

    “柳大人既如此说,那我姑且相信,还望大人莫要徇私枉法包庇真凶,否则等我父亲回来,定会亲自为我弟弟做主。”

    威胁的意味很明显,刚撂下狠话,董武便被谢黎赶出门外。

    尸首存放过夜会影响对毒素的判断,柳时絮打算亲自检验,瞅了眼一旁站着不动的小捕快,他唤道:“楚捕快,过来帮我验尸。”

    楚涟月茫然抬头,“大人不怕我暗中动手脚么?”

    “那样的话,我会替你安排一间坐北朝南的牢房。”

    楚涟月:“……”他还真是半点不留情面。

    她挪步过来,麻利地给银针、刀具等物品进行烤火消毒,看样子这种事情没少干。

    楚涟月以前经常给爹爹打下手,这些年忙着捉贼,很少亲眼见旁人验尸,看着柳大人利落细致的手法,不禁感慨,凭他的手艺估计到哪个衙门都能找到差事。

    嘶拉一声,尸首腹部的血迹喷涌而出,猝不及防溅她一脸,显然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看得出他还不太熟练。

    柳时絮淡定瞥她一眼,“抱歉,去洗脸吧。”

    顶着张血脸,楚涟月来到后院打水,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青衣女子带了顶兜帽,面容藏在阴影里,望不真切。

    “楚捕快,是我。”青衣女子的声音有些虚弱。

    楚涟月先环视四周,确认没什么人,才蹙着眉问:“是你干的?”

    青衣女子点头,声音略带哭腔,“我也是没法子,我命不久矣,怕是等不到替阿昭申冤那日。”

    “可……大夫说你还有得治,何必搭进自己的一生?”楚涟月胸口有点闷,还是心软了:“衙门的人肯定会把整间春倚楼搜个遍,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

    青衣女子明显一怔,随即从袖口拿出样东西,“这个还没来得及处理。”

    “给我吧。”她接过来塞进袖口,又嘱咐道:“快回去,待会儿审问时记得别说认识我。”

    “我明白了。”青衣女子快步离开。

    楚涟月继续弯腰洗脸。

    砰的一声,有人往她的盆里扔了块小石头,溅起不少的水花,她四处张望,周围没人啊。

    她假装低头,实则虚晃一枪,猛然抬起头,将树上正要朝她扔石子的年轻男子抓个正着。

    糟糕!她刚才没注意到树上藏人,她们的对话不会被他听见了吧?一瞬间,她忽然就体会到赵知府想要灭她口的心情。

    凌祈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喂喂!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呢。”

    瞧!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继续盯。

    “好好好,我确实是听见了。”凌祈从树上跳下,主动走到她身边,“但我可以向你发誓,绝不泄露给别人。”

    “死人的话才作数。”她幽幽道。

    凌祈愕然:“你可是捕快哦!哪有捕快像你这个样子?”

    “捕快也有好有坏,我是属于恶吏的那种。”楚涟月作出抹脖子的动作。

    凌祈拆穿她,“得了吧,我没见过哪个恶吏冒着风险帮助别人。”话锋一转,他又道:“其实我很欣赏你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风,要不要辞掉捕快的差事跟我走?保证日后你吃喝不愁。”

    楚涟月打量他一眼,严词拒绝:“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非奸即盗的买卖我做不来。”

    凌祈:“......”似乎被某人戳到了心口。

    “我要走了,你请自便。”楚涟月收拾完准备走。

    “喂!你真打算不管我了?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给你抖落出去?”凌祈不死心跟上。

    经过此番谈论,楚涟月大致确认,此人不会去告密,不然他也不会主动现身,并且在挑明后也没有勒索她,至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尚且还不清楚。

    她捂着耳朵绕开他,倏忽间扫见长廊上的人影,柳时絮站在那儿,距离不远不近,足可以听清他二人的对话。

    今天是走了什么霉运?怎么人人都在偷听她说话?

    “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也?她用了也?柳时絮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量,沉声问:“抖落什么?”

    楚涟月顿感不妙,“大人,别听他瞎说,他脑子被驴踢过。”

    凌祈随手揽过她的肩,装作很亲热的样子,一脸无辜道:“说说看嘛,咱们的事就别瞒着大人了。”

    楚涟月用力踩他一脚,他不松手反倒拥得更紧,她恨不得往他嘴里塞泥巴,一时拿不准他是不是成心在捉弄她。

    凌祈:“你不说我说,大人我想带她走,捕快的差事她就不干啦,麻烦把工钱结一下。”

    柳时絮:“不行。”

    楚涟月:“你做梦!”

    两人同时出声拒绝,凌祈觉得事情更有意思了,凑在楚涟月耳边悄声问:“当真不跟我走?别忘了你身上还藏着罪证,只有我能带你出去。”

    楚涟月也扒拉着凌祈的耳朵,“那拜托你帮我把罪证扔出去?”

    凌祈:“不,我只想要你。”

    楚涟月无情推开他,“那我还是靠自己吧。”

    柳时絮望着二人亲密无间地说着悄悄话,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莫名有种不爽的危机感,他选择转身离开,给二位腾个地。

    “大人,验尸结束了么?”楚涟月跟上来。

    “嗯。”他望她一眼,心不在焉问:“你当真想走?若真要走,等案子结束,我会命账房多给你补半年的俸禄,在此之前先好好破案吧。”

    楚涟月眼眶一热,她不想走啊,但是又真的很想拿那半年的俸禄,那可是她期待已久的涨薪耶!还真是进退两难。

    见二人走远,凌祈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眼神恢复幽冷,回屋找到雪娘,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想,她十有八九是云姨的女儿小月亮。”

    “何以见得?”

    凌祈:“小月亮后脖颈有一块指甲般大小的烫伤,我刚才看见那女捕快也有。”

    “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雪娘好奇问。

    凌祈:“因为是我亲手烫的,当年本来想烫个月牙印记,但是小月亮痛得直乱动,便烫歪了。”

    雪娘震惊:“......”你是什么魔鬼?在人家小姑娘身上烫那样的印记?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凌祈知道她误会了,连忙解释:“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当初年幼不懂事,我跟她玩审犯人游戏,我只给她烫个小月牙,她倒好,拿起碗大的络铁往我大腿上烫,要不要瞧瞧?”

    雪娘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想看,“事关重大,那姑娘的身份不可妄下定论。当务之急是阁里的任务,你要不先从暗道逃出去?毕竟你偷来的那幅画随时有可能被人发现,到时候只怕不是封锁倚春楼这么简单了。”

    凌祈抱住双臂,“放心,我藏在一个绝妙之处,不会有人发现。”

    刚才他在包了防水布的画卷上绑了几块石头,沉入井底藏起来,这才凑巧撞见小捕快的秘密,事情开始变得有趣。

    另一边,柳时絮将刚才的验尸结果告诉楚涟月,董千峰身上没有外伤,银针在其喉咙处以及腹部皆变成黑色,基本可以确认:他是被毒死的。此外,屋子里的酒水与吃食都被谢黎检查过,并无任何异样。

    “你怎么看?”他问。

    楚涟月抓耳挠腮,“未必就是在倚春楼中的毒,毕竟他仇家那么多,保不齐是在哪里被下的毒。”

    她有种明知道大结局,却不能剧透的憋屈感。

    柳时絮不以为然,“药性毒烈,不会拖这么久,凶手肯定是在倚春楼下的手。”

    “是这样子么?”楚涟月敷衍地笑了笑,心里很没底。

    柳时絮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状态很不对劲,莫非是已经等不及想要和那人离开了?那他只能加大筹码。

    “楚捕快,你若能破了这桩案子,我再多许你两年的俸禄如何?”

    楚涟月:“啊???”

    这也太诱惑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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