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子时二刻,雨停。沈园的左偏房里进来了两位大人物。其中一位是身着朱色枫叶暗纹的男子,手持写着“熙熙攘攘”的折扇,腰间挂着一个算盘纹样的金挂坠。另一位仍是藕色荷叶暗纹的曲鸢,她的眼尾重新涂上了红眼影。

    “我为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陆雨枫。这是长安来的冷按察,冷云归。其余几位,大家都早已认识,我就不必多言了。”曲鸢向各位介绍道。

    冷时隐约有记忆,但是不敢轻易相认,于是站起来和陆夜行礼:“久闻大名,陆家主八岁就能珠算,在虎丘一骑绝尘。”

    “倒也不必拘束,既然后面要一起共事,不如叫我陆雨枫就好。何况,当年我们似乎也一起在萧山书院求学,我过去和庄子衿交往很多,你还和我见过几面。”

    冷时笑道,“我当年似乎不善结交,不曾识得藏龙卧虎。”

    陆夜看了看坐在冷时旁边的庄卿:“你和庄子衿的事,我也算半个旁观者了,当年那身衣服可是我帮他选的。”

    “陆夜!”庄卿出声打断他。

    “啊,好好好。看来你们这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陆夜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了两圈,引得冷时一下支支吾吾。

    “你就别为难他们了,讲讲别的吧。”曲鸢及时开口岔开话题。

    陆夜没好气地坐下:“是,冷按察是风雩阁的心头好,谁敢为难啊。谈谈我的表字吧,我的表字是夜雨潇潇洗翠枫来的,叫雨枫。我阿爷说,我出生的时候,他一直看着窗外的被雨打湿的枫叶。我觉得挺有意境,就选了这个。”

    “听起来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哪家的书生。”沈缨一面说着,一面关上门,“一身金银珠珠玉,行商也要附庸风雅。白鹤你也说两句。”

    一直站在窗边的沉默的姑娘转过身来。她的衣衫玄色打底,但是又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鹤,一看就是家主规格的衣制。她的声音很沉稳:“我是第十三代白鹤,表字是碧霄。但是大多数人还是会叫我白鹤。这两种叫法都可以。”

    冷时看着她有些惊喜:“你当年教过我剑术,你还记得吗?当年你说你叫白碧霄。”

    白鹤开口回答:“当然,你的剑术确实是进步飞快。你也可以叫我白鹤,白鹤只是一个代号。我们白家的每一任家主都叫白鹤。传说江左郡刚刚建立时,外敌侵犯,有一只白鹤带领所有击退了敌军。这只白鹤是人还是物,我们无从考察,白家后来也承担了保护江左安全的责任,于是每一届家主都叫白鹤。碧霄不过是我的表字罢了,这样族谱上也好进行区分。”

    沈缨点点头:“其实,这也是为了安全吧。外界传说白家长生不老,其实不过是每一任白鹤的打扮差不多罢了。”

    冷时点点头:“原来如此。”

    沈缨站起来拿出一个盒子:“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长话短说。陆雨枫和庄子衿你们还是有自己的选择,这两块令牌你们可以听我讲完这次的案件再进行选择。”

    又是“江左长安”的字样。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每到月中,就会在江左发生与笛子有关的命案。第一起命案发生的地点是虎丘的金缕巷的钱嘉禾,地方刺史钱大人家里。凶手的作案手法并不高超,竟然是上元时期进行纵火,钱大人一家十四口人全部惨死其中。十分奇怪的是,并没有人进行呼救。有人推测是放灯火时,烟花的声音盖过了其行凶的声音。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其放火,直到火势大了起来,才有玄鹤进行灭火。”

    “确实很奇怪,那现场有发现什么吗?”冷时提问。

    “凶手很聪明,火几乎烧得干干净净。我们也无法推算他从中拿到了什么东西。但他主动在门口留下了一根竹笛,上面刻着利园两个字。”

    沈缨说着,用布裹着竹笛拿了出来,“这个竹笛我们各方面分析,它应该是手工,而且被使用了很久。它应该是属于一位女子。”

    “那钱大人可有什么贪污的经历或是仇家?”陆夜敲了敲扇子,“做刺史这一行总是得罪人,不然总不能无冤无仇吧?”

    “钱大人没有什么仇家,秉公执法,我们暂时也没有查出来奇怪的行迹。连歌楼也没去过。”

    “那第二个案子呢?”

    “第二个案子是余杭的牡丹亭发现的。死者是杨二娘,从事街边卖香的小行业,已经是徐娘半老。杨氏于三月在牡丹亭和情郎幽会,在等待途中被凶手用棍棒敲晕,之后被用利器毁容残忍杀死。凶手在行凶后将其抛于牡丹亭。第二天被人发现。”

    “这个有什么留下的痕迹吗?”

    “有,凶手这次还是主动留下了一个笛子,上面刻着茶园两个字。”

    沈缨再次拿出了一根笛子:“我们经过调查,发现这两根笛子应该是和两位歌女有关系。而江左有二十四桥的说法,这二十四桥大多数名字是从歌楼中取的。这两根笛子就是其中的两座桥。”

    “第三个案子同样留下了笛子,这次写的是洗马。这次的作案对象是洗马楼的常客。这个常客有虐待歌女的癖好,因此大多数歌女都很害怕,但是老鸨们都会强迫姑娘们接客。此人姓汪,叫汪幸,是一个纨绔子弟。家里对他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手下闹出过不少人命,家里也都替他遮遮掩掩过去了。凶手这次是使用了楼里常用的壮阳药物,使其猝死。”

    “凶手动作极其敏锐,每次都在相关的歌楼会住下,我们玄鹤军去的时候,那间房间总是打扫干净了。”

    “这么看来,还真是和二十四桥有关系。”陆夜点点头,“别看我啊,虽然我也经常因为商业应酬去喝喝酒,但是我是正常交际,可不会乱来。”

    “我的意思是你人脉广,你和其中谁比较有关系来往吗?”沈缨诚恳发问。

    “人脉广不如算得准,你这卜筮阵比我来得好。”

    “和生辰八字有关系吗?”曲鸢一边翻着地图一边提问。

    “很遗憾,没有关系。”沈缨叹了口气,“倒是他们的名字你们一定注意到了,金木水对吧?连作案地点都对得上。接下来这个月的作案应该是火和土。这个月去庙里求平安的又火了一倍。”

    “什么庙?”冷时不妙地提问,“观音庙吗?我来的路上看到不少人挤过去。”

    “对,一座观音庙,开在周家桥附近。也是最近突然火起来的,似乎是有大善人出钱进行了修修补补。”沈缨摸了摸下巴,“我也叫人去查过好几次,好像没查出什么反常。但是卜筮阵总是指着它的方向,我也有点摸不准。”

    “看来就是我看到的那个观音庙。卜筮阵的推演不会出错,看来需要新的推演线索。”冷时喝了一口热茶,“接下来我们需要重新摸查吗?”

    “这不得看看各位的意思吗?你们二位要以身入阵吗?”沈缨重陆庄二人抬了抬下巴。

    “不过是为你们提供财力,我陆家还是出得起。”陆夜拿起一块令牌,“它用来做什么?”

    “只要是我们江左郡统辖的地区,部分玄鹤会任你差遣。”白鹤回答。

    “拿着它,进我曲氏医馆药到病除。”曲鸢补充。

    “听起来稳赚不赔啊,那我肯定愿意。诸位要是有什么经济困难,拿着它到我陆氏钱庄兑换一笔财产也不错。”

    “既然陆氏富甲天下,不如为我们提供一下衣食住行。”冷时积极提议。

    “行,拿着它,找到我带陆氏的标识的店铺,要求尽管提。我也相信你们几位不是贪小便宜的人。”

    “总之,拿着这块令牌,五家的人都会给予帮助对吗?”冷时再一次确认。

    “对,我想,风雩阁肯把你给我们,就已经是最大的筹码了。”曲鸢点点头。

    “很好,五位家主集齐,加上你这位风雩阁榜上第七的人,我想这个案件一定能破。”沈缨想了想,“现在是风荷当值郡主吗?这段时可能要你做做我们的主事。”

    曲鸢冲大家行了个礼:“现在已经是夏末,恭敬不如从命,这个月就让我来暂主事吧?下个月入秋,应该是陆雨枫当值了。”

    陆夜扇子打开扬了扬应道:“没问题,我自然不负众望。”

    曲鸢赞同地点点头:“各位现在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冷时右手点了点腰间的刀:“要不重新排查吧,之前的结果都是太卜署和玄鹤军排查的结果,我倒认为需要更多的新的线索。”

    沈缨点点头:“确实,也许卜筮阵也有推演的死角。”

    陆夜主动请缨:“汪幸就交给我吧,我看看我那边能不能搭上一条线。”

    冷时在地图的观音庙上画了个圈:“我倒是对这个庙很感兴趣,卜筮阵查不出来,我用眼睛总能看出来吧。”

    陆夜很感兴趣地问:“说起来,你和沈照银都是蓝红异瞳,你们沈家是出异瞳吗?”

    “我们不过是双子遗传罢了。”沈缨摆摆手。

    陆夜点点头:“冷按察,你要是当年不跑路,说不定这个家主就是你了。你们沈家确实是做占卜师爷的圣地。”

    冷时眼神飘忽:“你就别提了,这个位置我压根不感兴趣,不然你猜我怎么姓冷。”

    见陆夜还要继续问,沈缨打断他:“行啦,你要是喜欢问,案件破了我给你讲我俩的身世,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冷时大着胆子,像过去一样,悄悄在桌子下勾碰一下庄卿的腿:“这位翩翩君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观音庙?”

    “好了,我去。”庄卿一边按住冷时作乱的腿一边拿起令牌,“可以,我和冷时去看看观音庙。杨氏的案子我也会调查。”

    曲鸢摸了摸左手的白玉镯子:“那钱大人的案子我去看看吧,沈照银和白鹤你们暂时在太卜署。有动静大家信鸽联系。”

    “烟花也行。”白鹤掏出一把小烟花,“玄鹤司最近研发的,放一个烟花,附近的玄鹤会立即赶到。”

    几人拿好烟花,准备各自离去。

    “以后我们见面,就在沈园这个偏房吗?怪隐蔽的。”冷时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植物问道。

    “可以,你们这房子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偏房也算是有点好运。我记得当年江左第一次敌军入侵的时候,五家人和风雩阁阁主也是在这里商量出了御敌之策。”沈缨回忆,“后来沈家家主把这个房间保留了下来,说是地方隐蔽,不易察觉,同时还有后门,以备不时之需。”

    “也算一种缘分吧,居然重担这么快落到了我们身上。”曲鸢望着天上的明月感叹,“沈家主有魄力,谁能想到我们现在居然用上了呢?”

    “不如叫神策房好了,希望我们也能拿出奇策。”白鹤提议说。

    “名字不错,我觉得可以。”沈缨开口,众人也连连赞同。

    陆夜在一边拍了拍冷时的肩膀,小声说:“庄子衿这个人啊,可嘴硬了,虽然你俩路漫漫其修远兮,但是你看他这么多年身边不也没人么?我看他这几年每年上元也好,中元也好,都挺惆怅的,有一年甚至还饮酒伤身。你既然回来,看你俩的小动作这不也是有戏吗?”

    冷时倏然脸红,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他看见了:“陆家主有何指点?”

    陆夜看了看她那没有狮子纹的衣袖说:“你只要像当年最初那样真心待他,不要让他再等你七年就是最大的功德了。”

    冷时折了一下衣袖:“好,云归一定不负所托。”

    庄卿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陆夜往旁边站了几步:“哈哈哈,这不是今晚月圆正好吗?我和冷按察在讨论江左月与长安月孰美。”

    沈缨不知情地凑热闹:“长安月美甚,江左何能及长安?不然你也不会这么久不回来。”

    冷时笑道:“江左月亮,长安月圆,最美当属萧山书院的月。我记得过去在那里求学,我和曲家主的宿舍窗外有棵梧桐。如果有萧山十景,那么梧桐托月当被列入其中。”

    几人抬头赏月,未免勾起当年的求学的一些回忆。即将四鼓天,众人纷纷告辞。

    冷时和沈缨一起将他们送到门口。冷时轻轻拉了一下庄卿的衣服,暗示他到一边说话。

    二人来到车马旁的一棵梅树旁,冷时踌躇着开口:“子衿,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我们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

    庄卿没想到她问这种问题,转身就走。冷时拉住他:“等一下,我觉得我们有点误会,还是说清楚点好。在你家那里实在是急着来沈园,你还没回答我呢。”

    “冷时,”庄卿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冷淡,“我说话从来不失数,说了一笔勾销就是一笔勾销。”

    “你不爱甜食,你今天下雨天为什么还要出门呢?”

    “你回来肯告诉所有人,唯独避开我。”庄卿嘲笑道,“我当时在想,如果你今天真的就从茶楼回了沈园,我绝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话。”

    冷时猛然意识到庄卿当时也在渡口等自己,一路上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她不顾一切地往前抱住庄卿的腰,埋在他背上闷闷地说:“那我还得感谢我自己当时拐弯。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怕你看到我回来更生我的气了吗?我知道了,相信我吧,我不会再逃避了。”

    庄卿耳根不自觉地被晕红,拍了一下她的手:“放手。”

    “不行!七年没闻过你的瑞脑香了,你让我多闻一会嘛。不过子衿,你居然比过去话多了不少。”

    “归功于做家主而已。”

    “哈哈哈我想起来我之前说你和庄子衿靠眼神交流。”冷时突然笑起来,“我后来一直以为你做家主也靠眼神和下属交流。你现在性格越来越像猫了,居然还要和我生气。过去子卿老师人可好了,你看我逗他那么多次,人家多纵容啊。”

    “那你放手,去找他。”

    “不不不,那还是让七年前的冷时去吧。我现在更喜欢庄子衿,比如给我换雨前茶的那个,再比如现在肯我抱着的这个。”冷时终于放开了他,感叹道,“感觉现在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我以为桂花糕已经让你活过来。”庄卿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褶皱,“后天观音庙的门口见,走了。”

    冷时点点头,看到沈缨正好望过来,那个眼神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冷时将庄卿送上车马,圆月腾辉,沈园风疏,暗尘随着马蹄而被明月照亮。

    沈缨靠着沈园门口的白狮子像问冷时:“和好了?”

    冷时摇摇头:“没有,不过他说一笔勾销,意思就是重头来。”

    沈缨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人中:“你们每次都说什么进展都没有,我以为你们挑个佳节会表明心意,结果上次中元节回来你和我说什么定情也好定亲也好,时节不合适。我要是过几天听到你要去萧山书院住我都不意外了。”

    冷时想了想:“为什么不是他来沈园?这样两全其美。”

    沈缨万万没想到冷时的脑回路是这个走向,也不想知道是美的是什么两全,他头疼地说:“你要是敢让他随便留宿,以后你们都别想进沈园的门。行了,就寝吧。”

    跟在他身后,听到他嘀咕:“我感觉你俩这事我要用卜筮阵再来一次,估计得肝火旺盛。”

    冷时扑哧一声笑出来:“行了,我不会乱来的。我这次会好好把握分寸的。”

    空中圆月被晕开得有些微黄,一旁的梅树婆娑的身影被风给拉长,沈园中的主室的灯才逐渐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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