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下元的大考之前,冷时照常晚上去万卷楼那里学习书类,以至于万卷楼的送晚饭小厮都和她混熟了脸。小厮每次送饭的时候都会热情地称呼她为“帕子姑娘”,后来总是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她——原来这位姑娘当时“苦情戏”的另一位主人公居然真的是庄卿。

    每逢休日前,书院的学生们都会临时抱佛脚一般疯狂背书类的典章,冷时也不例外,虽然庄卿会帮忙她做一部分计划,但是此次下元的大考不得不重视——毕竟这是书院学生这一年最后的考试,成绩的高低也会影响学生们的上元佳节的愉快气氛。

    在庄卿知道冷时常常因为晚上时间紧张而食用甜糕点饱腹后,对冷时这种不长寿的方式表示不赞同:“你要是实在繁忙,可以到我这里来共食,我让他多送一份。”

    冷时一想到庄卿当时中元对甜味糕点皱眉的表情,连忙拒绝:“这可真是劳烦你,我一向是个不麻烦别人的独立自主的人。”

    庄卿当时居然反驳道:“你的桌子每次都是我来收,今晚上要不自己收?”

    冷时败下阵来,但是她企图获得最后的一点甜食权力:“可以,但是我能不能每天一块甜糕?”

    “不能,牙齿会坏。”庄卿在校对完一页《通典》后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只好补充:“三天一次,不许多食。”

    于是送饭小厮在连着送了三天的双人份饭菜,看到冷时坐在庄卿的书房里时,内心惊疑不定地想:这不是那天晚上的还帕子的姑娘吗?这两个人是和好了?

    小厮从竹篮里将双份的饭菜一样样拿出来,拿到艾糕的时候,庄卿示意他把糕点放在冷时的桌子上。

    小厮在关上门之前听到听到那个姑娘和庄卿抱怨:“你们家的糕点就没有糖这种调料吧!我真的觉得很苦。”

    庄卿安抚说:“我们现在才十多岁的年纪,天性爱甜,你若是而立之年,自然后悔。”

    姑娘的声音反驳他:“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不如及时行乐。”

    “那今晚上我们抽背孟德的诗,正好这次也要考。”

    “你别抽背这个,我吃。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碰到甜糕再抽背孟德的诗集。”

    “区别何在?”

    “至少我明天还可以再背一首,还可以晚一点接受你的批判。别看我,每天的卜算的辞赋我已经头疼欲裂了,还得背这个。”

    “那今晚上的茼蒿必须吃完,不许挑食,也别往我碗里夹。”

    “卿卿,我感觉你还没沈缨对我好。我每次吃不完的悄悄推给他,沈缨都默不作声地帮我处理了。”

    “处理?”

    “好吧,别用怀疑的眼神看我。其实我俩都不吃茼蒿,我负责打掩护躲过家里的眼睛,他负责直接动手丢掉。我以为我前几天给你夹菜已经治好了你的洁癖,没想到是陈珂旧疾。”

    “.......这四分之一你吃掉,剩下的归我。”

    小厮听着这段对话,内心有了定论。

    在之后第三日的送食路上,小厮居然和来晚的冷时碰上,二人一路同行。

    小厮同她打招呼:“帕子姑娘看来是已经寻得了如意郎君。”

    冷时想起之前让这位小厮帮忙还帕子的事情,连忙感谢:“多谢小哥帮我送到。”

    “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公子书房里有姑娘,我那天进去看到姑娘你还吓了一跳。”

    “是吗?看来我是这里的第一个客人。”

    小厮企图和这位帕子姑娘搞好关系,于是说:“姑娘有所不知,那日我去帮姑娘送还帕子的时候,公子看我拿着帕子颇为疑惑。待我向公子解释一番后,公子当时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后厨说那几日公子留的饭菜比往日更多。想来公子也是忧心姑娘你的。”

    冷时点点头:“我也发现了,我看他一天面无表情,而且教我的时候可严厉了,但是我的书桌到现在还是他收拾整齐。他这人看着不好接近,其实像猫,熟了之后就像猫咪会把肚子翻过来。”

    小厮企图再接再厉:“之前家主来巡查书房看望公子时,看到公子桌上的文竹还有所夸赞呢,想必也是姑娘的功劳。”

    “那是你们这的后山灵山秀气的功劳,我不过是把它挖出来而已。”冷时随口问道,“你们家主还来万卷楼看望旁支,真是宅心仁厚,一视同仁。”

    “看望旁支?”小厮一头雾水,“我们家的旁支不在万卷楼,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冷时愣住:“你家公子不是旁支吗?可是他在万卷楼有自己的书房。”

    小厮笑道:“姑娘怕不是弄错了,我家公子可是本家的人。”

    冷时好奇地问:“那为何他不带水晶珠?庄氏的本家和旁支所有人最大的区别不是水晶珠吗?”

    小厮解释:“家主之子不必带。家主一生腰上的饰品追求和普通读书人一样,因此家主之子腰带空悬,等的就是即位后悬挂明月珠。有不少人都认错公子是旁支,公子也不是爱为自己辩解的人,公子一直不放在心上,家主觉得是一种德行,因此也不为公子做别的区分标识物件。”

    居然是家主之子,冷时有猜测过庄卿是本家的人,万万没想到庄卿的身份是家主之子。她踹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那你家公子叫什么?我看他帕子绣着一个卿。”

    小厮惊奇:“公子难道没有告诉姑娘自己的大名吗?公子大名为卿,十七成年时取了表字叫子衿,是从诗经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取出来。夫人把‘青’改成‘卿’,说是显得更亲切。姑娘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原来他就是庄子衿!

    冷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打得有些懵,恰巧二人已经走到了万卷楼下。冷时调整好表情冲小厮说:“啊,没事,你家公子想必是告诉我了,我只是当时听岔了,只听到一个‘卿’字。小哥你给我吧,我正好也要上去,不必劳烦你跑一趟。”小厮听她这么解释,自然点头应下。

    冷时看着小厮走远,把竹篮放在一边的花岗石上,自己绕着石头走了两圈,总算把已知的事实缕清了。

    当时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想必是把“庄子衿”听成了“子卿”,怪不得庄卿当时想解释却被自己打断了。

    后来自己做了什么?当着正主的面说了许多他的坏话,比如“庄子衿的脾气可差了”。

    之后的补习中自己又说了什么?“你和庄子衿见面不会靠眼神交流吧”,他俩当然不用,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眼神交流?

    “我要带着卿卿远走江湖”,这个实现的可能性不如信庄卿天天吃甜食。

    “你又不是庄子衿,不需要一直参加中元典仪”,怪不得庄卿会在中元迟来,想必是家中香火中断,他只好重新点,因此来得更慢。

    招惹了庄卿这么久,再之后的中元同游自己又提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要求,庄卿居然一一答应了。怪不得庄卿在中元说“我也有些事情想告诉你”,想必说的就是这个自己是庄子衿的事情了。

    冷时看着竹篮叹了口气,自以为招惹的最多不过是庄氏本家的一个人,没想到直接招惹到了庄子衿。

    “算了,还是先把今晚上的饭吃了比较好。”冷时提起竹篮,上楼敲开了庄卿的书房。

    庄卿看着她身上的寒气,皱起眉头问她:“外面这么冷,怎么不进来?”

    冷时努力地想了一个借口:“我不是怕你今天抽背我《橘颂》吗?我在外面背了几遍才进来的。”

    庄卿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怀疑:“那你下次进来背,这几日多寒风。”

    冷时心不在焉地应下,都没注意到自己把今晚上的茼蒿吃完了。

    庄卿收拾篮子的时候问:“今天是遇到挫折了吗?”

    “没有,”冷时擦擦手,“我还是先看书吧。”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冷时格外安静,但是她看着书也会云游天外。

    庄卿终于忍不住问她:“冷时,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冷时心想:我今天直接知道你的身份我能不算遇上事吗?她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又不敢直接问,于是比较委婉地问他:“我在想,你之前中元说挑个时间和我谈清楚的事情。这么久了,你选好时间了吗?”

    庄卿回答道:“明年上元。”上元多花灯游龙,火树银花,恰是情人佳节。

    冷时表示赞同:“不错,我觉得这个日子很好。”

    “所以今晚上就是因为我没有和你说时间吗?”

    冷时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这不是你太久不说,我怀疑你忘了呢。”

    庄卿垂下眼眸看着桌上的烛火:“是我不好。我怕这件事情让你分心,想着下元考完和你说。”

    冷时现在看他已经不是“子卿”了,听到庄子衿和自己道歉,整个人不自在起来:“不不不,其实没事,我就是单纯有点牵挂这个事情。”

    庄卿又扫过来疑惑的眼光:“你今天怎么这么.......谦虚?”

    之前在楼下回想了过去的对话,冷时实在不敢再喊“卿卿”这样的称呼。见冷时沉默不语,庄卿走过来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冷时吓得一退。

    “怎么了?是吹冷风着凉了吗?我看你一晚上脸色都不好。”

    “........”

    “说句话,是哪里不舒服?”

    冷时看着他最后憋出来一句:“我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有个事情想问你。”

    “你说。”

    冷时终于提问:“如果你是庄子衿会放弃家主的位置,和我走吗?”

    庄卿直视着她的异瞳没有回答。

    窗外烈风已起,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雪落无声,凛冬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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