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庄卿的房间极其简洁,四面窗棂,竹梅掩映,床榻几案,洁无纤尘。靠窗的几上还摆了一把琴,旁边还放着几缕丝线,看得出来,主人很是爱惜这把琴,正在给它换弦。院子里还种了一棵月桂,现在正是初秋,尚未开花。

    庄卿俯下身摸了摸铺的被衾,转头问冷时:“你平日里睡的床硬吗?”

    冷时正在看他房间里瓶子中插的梅花干枝,随口答道:“出门在外什么床都行,我不挑。”

    “再铺一层被絮,太硬了。”庄卿对站在一边的青衣侍女吩咐。

    “家主,我们铺过一层了,这应该是我们萧山书院最软的榻了。”

    “再铺。她睡不了硬的。被子再拿一床出来,山上就一床被子太冷。”

    这个被子怎么就薄了。毕竟萧山书院一向主张“学海无涯苦作舟”,所以床榻也是硬的。今天晚上家主说让铺软的床,侍女真是一时也摸不准这个软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寻常人家的软榻,合着是给冷时准备的。

    冷时在一边整理衣服放进樟木柜子,听到他们的对话,悠悠然地补充:“不用麻烦他们抱被子出来,我怕热,晚上盖得可薄了,一床就够了。”

    “那就再铺一层,不用加被子。”庄卿吩咐完侍女,过来帮冷时折衣服。两个人的衣服交错着放在一起,庄卿从未和别人共享过自己的衣柜,一个人突然强势地入侵进来,还理直气壮地要求霸占一半的领地——庄卿的内心感到很微妙,如果这个人是冷时的话他还是很愿意的。

    “停,你放着,我来。”冷时从庄卿手上拿过被他折得形状奇怪的衣裳,用胳膊碰了碰庄卿,“你在家不怎么折衣服吧?不对,你是家主,我差点给忘了。烧水去,我想洗个澡,不要太烫,你要和我一起洗吗?”

    “这就不用了。”

    “两个人一起洗澡可以节约水呢。都秋天了,你也不想浪费水吧?”

    庄卿一下被她噎住,看着冷时耳后的红痣,心乱如麻,他也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这个发展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没听说过哪家的姑娘这么主动啊?这种事情不都是洞房花烛夜才能有的吗?让冷时进屋算是极大的让步了,她这是要做什么呢?

    这种不明不白的话很容易让人多想,庄卿一下就脸红了。他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看到铜镜里冷时在憋笑,就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行了,不逗你了。”冷时把衣服叠了三叠,“你先去洗吧,给我暖暖床。我身体冷冰冰的,也就只有洗澡那一会热乎。”

    她语气熟稔,好像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许久。庄卿叹了口气,只好出门去叫人给她准备沐浴。

    门口正好站着渊薮,和出来的庄卿撞上一面。他不自然地说:“家主,我有几句话想提醒你。”

    庄卿点头示意他直接说,只听得渊薮扭捏了一下:“虽然家主你和冷按察是多年重逢,春宵苦短,家主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沉溺女色......”

    “我没有。”

    “家主你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她把你的魂给勾走了。”

    庄卿把他往旁边一拍:“做你的事去。”

    “家主去哪里?”

    “我去沐浴。”

    “家主与冷按察尚未礼成,家主要……”渊薮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吞吞吐吐。

    “你到底想说什么?”庄卿终于转过来。

    “家主就决定是她了吗?”

    “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渊薮斟酌道,“冷按察这个名声在江左不太好。”

    “名声如浮云,明天换阵风吹,名声也会变。”

    冷时沐浴完回到卧房的时候,庄卿正靠在床头看书。

    “看的什么?”冷时凑到他臂弯里,对方也很配合地把她圈住,“你躺了多久了?好暖和的被窝。”

    庄卿把书合上,一手给冷时把被子提上来。冷时这才看清楚书名,看的是江左的史学史,类似讲述江左历代史官的记载。

    “想着找太史钟呢?依我看,是不太可能有记载的。”

    “你压着我头发了,把蜡烛吹了。”

    冷时只好裹着被子坐起来对着蜡烛“呼”的一声,屋子里就此陷入黑暗。安安静静,好像能听到庄卿的心跳。冷时感觉身上有点冷,就往庄卿这个热源那边凑,但是她凑一点,庄卿就往墙里靠一点。

    “我都挨着墙了。”庄卿终于忍不住说她,“你睡着动什么?”

    “你那边暖和呀!卿卿你最好了,让我.....”冷时的话没有说完,她刚好贴到庄卿身上,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生理反应,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让靠近了。

    这真是让人面红耳赤的气氛,冷时听到庄卿在她耳边喘息道:“你过去,不要挨着我。”

    冷时非常懂事地退了一点,还不忘调动气氛:“这个我也没想到,哪里能想到你这么没有定力?”

    “这个定力是我能控制的吗?”冷时感觉要是亮着蜡烛,庄卿那个眼刀不知道把自己刮了多少次。

    “我寻思着我也没做什么,你怎么就这么灵敏呢?”

    庄卿居然难得地回答:“你身上的香。”是了,心上人用着和自己身上一样的香,第一次躺在自己身边,又是这个生龙活虎的年纪,要是没点反应庄卿也不正常。

    “要不我们聊聊天缓解一下?”冷时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只好想了这个馊主意,“比如,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冷时?别人叫我都是表字或者小时。”

    “那是别人。”

    好了,你原来还想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独树一帜。冷时继续再接再厉,企图在这个时候套出点话来:“我其实很奇怪,你怎么就喜欢上我了?”

    这次庄卿倒是沉默了一阵,就在冷时以为他快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回答:“真实。”

    “说点我想听的,我给你好东西。”冷时在一旁循循善诱。

    “你想听什么?”

    “比如我喜欢你,我想你,我爱你之类的。”冷时大言不惭地说道,毕竟天塌下来了,还有庄卿的嘴硬着。

    “我最先认识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性格很跳脱。有天晚上有桂花糕的时候,当时想,如果冷时在就好了,她一定喜欢这样的食物。这只是一个开端,当开始频繁想念一个人的时候,这就很不对劲了。情爱的开始,从少至终,如同赴汤蹈火。枝头明月,檐下水滴,看到美景第一个想起她的时候,我就知道跨过了那条线。我的父母知道她的存在,他们满心欢喜等我把她带回去,父亲给她留了萧山书院那年最好的雨前茶,母亲说不能太寒碜,给她准备了一根簪子。”

    “那个人埋怨我不愿意和她一起离开,又在上元节不告而别。这些良辰美景好像巫山神女一梦。那个人又不愿意写一封信回来,这让我心灰意冷。在一个上元夜,我丢掉她的红头绳,企图开始新的生活。”

    庄卿的声音很平静,波澜不惊,可说出来的话并不像在夸她:“红头绳丢了之后一直找不到,后来是一只叫月桂猫捡走了头绳,并且在院子的桂花树下还给了我,所以那只猫叫月桂。在一些工作中,趁着职务之便和沈缨打听了一下那个人,沈缨只说她还活着,她也许有些事情做得不够恰当,但是她一定会找到机会回来亲自和我道歉。”

    “那个人回来的消息在江左的四家传开了,沈缨说她也许是没想好怎么面对我,我却觉得是她已经忘记了我。长安十里繁华,绿窗朱户,稀世奇珍,佳联掇画,她会在那里遇到新的人。有人说她名声不好,背叛江左。我信仰眼见为实,我的父母尊重我的选择。但是如果她那天不去一趟萧山书院,我们之间可能真就止步于此。”

    “现在她在我家喝了我的茶,有我给她的字据保证,睡着我的床,还一定要我说一些好听的话,冷时,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我呢?”

    这确实是庄卿第一次和冷时说这样带有埋怨性质的话语,也许是深夜给了人黑暗的保护层,让人的情绪在半夜无限地放大。庄卿的声音越平静,冷时却能从其中窥见他的脆弱——毕竟被人不闻不问七年,还要接受外界质疑的声音。

    “庄卿,对不起。”冷时突然抱住他的脖颈,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可以说。我喜欢你,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外表。我过去在想,庄卿这么优秀一定不会选择我,我声名狼藉,一无所有,也许我走之后他很快就会有新的生活。”

    “我在长安的时候,有看到江左萧山书院前来游学的学生。我和他们聊天,问起庄卿如何,可有婚配?学生们都说庄卿治学严谨,似乎无暇婚姻。我也自私地想,那我会不会还有机会?我要不也明年回去偷偷看望他?我可以在旁边观望一眼,他打马游街也好,萧山入学也好,只要能看到,我都可以。庄卿是注定要留名青史的人,他家谱旁的那个位置也许不是我,但是我一定希望这个人过得好。”

    “后来看到乾元书院的绢布材料的时候,我猛然意识到,我选择了逃避,那么将来江左总会揭开繁华,没有一个人能逃过这次的审判。我开始做最危险的工作,弓上弦,刀出鞘,只要能完成任务,自然能获得晋升。我只要站得足够高,风雩阁必须启用我。”

    “我也不会免俗地想,我回来要是庄卿已经开始新的生活,我这猛地闯入是非常不讲道理的。我和沈缨再三确认,庄卿确实没有新的红线,那我一定会和他重修旧好。你太好哄了,庄卿。我时时愧疚,你总是害怕我走,所以很多事情由着我来。但是有一件事一定是真的,我一直一直都在思念你。”

    “所以我怎么会只喜欢你的外貌呢?世间的美人或荆山蕴片玉之姿,或桂树择一枝之秀,这七年我见得不少。如果论这样的外貌,我还是更喜欢那个眼下有泪痣,冷着脸骂我背书的人。我承认,我当年和你借伞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包括当时说想追求你什么的,单纯觉得这人虽然长得不错,但是真是高冷。我只是想看看说什么才会让你多一点语言,就像看猫咪炸毛。”

    “在那一次我失败的考试之前,我记得路上偶尔碰到你,我和你交谈,你也不会失礼地离去。人见得多了,想法就会改变。我发现你是真的很温柔的人,有时候你还偷偷喂养书院门口的不知名的猫。我那一刻想,一个喜爱猫的人能不好吗?”

    “我也会去想庄卿明天会穿什么样式的衣服,我穿什么会和他配一些呢?他对我那么温柔,是不是说明我也会有幸参与这个人的人生?所以我一直感到幸运,我还能回来。还能喝着你的茶,睡着你的床。”

    “不要害怕,庄卿。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终究是会回来的,因为你始终在这里。我们结个契约吧。”

    “要纸笔吗?”

    话音尚未落下,庄卿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这个契约是什么。冷时身上和自己一样的瑞脑香还有她今晚上喝的雨前茶、偷偷吃的麦芽糖的味道一起涌进来,软玉温香在手兮,身外更有何求。这个契约很温和,又有点慌张。对方拿出了所有的勇气,好像在安抚他,又好像在传达自己的心意。

    毕竟是第一次亲人,冷时也没什么经验,她很快就退开一点。她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仗着黑暗中庄卿看不见自己脸红,有些慌乱地说:“好了,可以睡觉了。你如果想发表什么想法也可以。”

    庄卿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给整得措不及防,居然来一句:“你今天是不是偷偷吃麦芽糖了?”

    冷时因为被拆穿而羞恼道:“哪有人第一次接吻就问我吃糖没有?睡觉!”

    “再来。”来什么?冷时还没反应过来,庄卿就往她这边一凑。

    情爱牵缠,心有念,动有着,契约已成,誓不慢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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