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九月初一,周家桥,黄莺庙,七日法事。香火、盘水、干饭等物品已经在寺庙里一字排开,最中间还摆着一个银钵盂,其中盛满了圣水。

    “所以,你这几日是在哪里睡的?”沈缨听完冷时讲的前日和庄卿闹矛盾事情兴致勃勃地问道。

    “庄卿放我进屋子了,还很友善地收拾了屋子里的一张榻出来。”冷时小声地回答,用手扇了扇有些熏眼睛的青烟,眼睛紧紧盯着千叶杏下在和灵虚子交谈的庄卿。沈缨则在观察一边逗黄莺的渊薮——此人手法熟练,看得出来,常年都和小鸟打交道。

    事实上是冷时那天晚上也没想出来自己错在哪里,天公作美,初秋的风格外地大,加上那晚上打雷下雨,庄卿担心她吹得头疼,发了善心,就让她进门了。她就趁机提出天太晚,要求睡醒明天再思考。庄卿当时和她对视了很久,最后把屏风后面的一张榻亲自收拾出来。之后的几天,冷时就一直在榻上睡觉,庄卿倒也没有让她不进门。

    沈缨翻了个白眼:“我以为你说得你俩要断情绝爱了,搞了半天不就是调情吗?如果是我,我就铁石心肠放你在门口待着。放心放心,庄卿估计就是洁癖犯了,接受不了你一个人悄悄去那种地方,而且还和别的男人不清不白地尽兴。”

    “所以我现在怎么办?”冷时谦虚地请教。

    沈缨也没什么感情经历,他和冷时互相对视了一会:“我敢教,你还敢学吗?”

    “那总不能让我这几天继续睡榻吧?真的很冷,而且庄卿晚上也睡不着。”

    “他睡他的,你睡你的,你俩又不睡在一起,他怎么睡不着?”沈缨打了个哈欠,早起明显让他很疲惫。

    冷时睡觉喜欢认床。第一晚上和庄卿睡,好歹还是热乎乎的,虽然没睡着,但是心情是很愉悦的。结果这几天睡榻是真的腰疼,有天晚上冷时没有睡熟,半夜在榻上踢被子被冷醒,之后怎么都睡不着。她只好半夜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披了一件外衣,推门出去在萧山书院走一走。这一走就碰到月桂,更深露重地坐在门口撸猫。等东方既白,推门回去的时候,看到庄卿点了灯坐在她睡的榻边看书,似乎是在等她,明显是没睡着。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最后还是冷时主动解释一番才作罢。

    “这个具体情况我就不和你说了,总之我得想办法和他和好。”冷时叹了口气,“今天白鹤和曲风荷不来吗?”

    “不来。陆夜也不来,毕竟就是走走过场。”

    “望舒都被我支使去继续观察赵娘子了,你们沈园不应该更加忙碌吗?你怎么来了?”

    “忙里偷闲啊!天天都是卜算,我也心烦意乱。”沈缨和冷时小声抱怨。

    “施主若是心乱,可以去禅房静坐片刻。”不知何时,镜空站在他们二人身后。只见他僧服整洁,手执棕拂,脚着木屐,姿容潇洒,双睛如电光之灿。

    沈缨感到十分愧疚,自己上一句还在人家面前说今天的法事是走走过场,连忙拒绝:“不必劳烦镜空大师,我还是留在这里观礼祈福的好。”

    镜空的目光下移到沈缨腰间地白狮子纹样的卜算锦袋子,好奇地问:“不知施主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蓍草和卜算的器具。”沈缨回答道。

    “原来如此,我听闻沈园家主每一代都会传承锦袋,不知您这里面装了什么妙计。刚才听闻冷按察似乎也为情爱所扰,也许在下可以开解一二,冷按察想来禅房坐坐吗?似乎离法事还有一段时间。”

    “大师你要是这么说,我可就不客气了。”冷时和沈缨告别,和镜空准备一起去禅房坐坐。刚走了没两步,她突然又折回来,向千叶杏地方向走过去。

    “你回来做什么?”沈缨惊奇地问。

    “和庄卿报备一声,免得他又说我错在哪里不知道,今晚上又进不了门。”

    沈缨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庄卿身边,凑近在那个身上是萧山乐游图的人耳边说了什么,那个人点了点头,她这才离开。于是,沈缨看冷时的眼神多了一份欣慰,看庄卿的眼神多了一份佩服。毕竟有的人从小叛逆到大,终于能有个能约束一番的人,确实是值得让人欣慰的。

    镜空的禅房还是和上次一样,小几上摆满了新鲜的无花果。端起黄莺茶杯,入口也是熟悉的莲花茶,令人清醒的苦味。冷时左右环顾了一番:“不知镜空大师打算如何解我的困扰。”

    镜空在小炉子上又烤了几个棕色的板栗,将银夹规矩地放在一边后才开口:“想必,除了情爱之外,你们应该还有别的分歧。”

    这是话里有话,冷时便问道:“你们和玲珑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是供养人的关系。”

    “玲珑楼也是,以黄莺为符号,到处都是。你们也是如此,很难不让人联系起来。”

    镜空平心静气地从盘子里拿了一个果子给她:“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三水知道的,我也知道。她不知道的,我比她知道得更多。”

    又是三水这个名字,冷时用余光瞟了瞟周围,除了晃动的景物之外,并没有人影。“不必忧心,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平日想和你说话真是困难,毕竟风雩阁对你的监视真是寸步不离。”镜空把有些烤熟的栗子翻了一个面,“想必你也有什么想问的,不然不会去和玲珑楼合作。”

    “关于苏氏的那个案件,我倒是一直在查。”

    “只是苏氏吗?”镜空似笑非笑地问,把手中的银夹在铜炉边轻轻敲响,“我以为你还有别的问题。”

    冷时小心地掩盖自己的本意:“再比如正史的记载。”

    “听说过太史钟吗?”镜空眼睛不眨得看着她。

    太史钟?这个名字可以从庄卿或者沈缨的嘴里说出来,为什么会从一个行迹不明的僧人嘴里说出来?冷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低头战术性喝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该怎么接这句话,这样的事情自然还是装不知道的好。

    “我没有听说过,这是谁?”冷时瞟了一眼杯子底的茶叶,层层叠叠,几乎看不见所谓杯子底。

    “真可惜,你居然没有听说过。我想这不应该——比如玲珑楼一定送了你一颗白玉珠子,你带了吗?”镜空朝冷时伸出那只有伤痕的手,脸上还是挂着和善的微笑。冷时从飘过来的浓郁檀香里总能闻到不属于寺庙的气息。用这么浓郁的香,好像在借此掩盖身上的秘密。

    “确实给了一颗珠子,不过并没有说是做什么用。”冷时并没有把珠子放到他手里,对他的话也避而不答。

    “因为那是华鲸给小莺的,而小莺把她给你,为的就是用它作为你我联络的信物。这颗珠子有很多玄机,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下。你也不必担心什么,毕竟——我和你现在都是一条道上的人。”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书架上拿了一个木盒子和一张宣纸过来,似乎笃定了冷时一定会把珠子给他。

    眼下别无他法,冷时只好把珠子拿了出来。白玉无暇,表面却是凹凸不平的划痕。镜空接过珠子,将它放在印泥里完全地滚了一圈,让印泥沉浸地沾染进去,紧接着,拿出宣纸包裹住它。

    “所以,其实是刻了什么字对吗?”冷时看着他的动作。

    “没错,你看,这什么字?”镜空把宣纸舒展开给她看,纸上赫然是“江左太史钟”这五个字。虽然字不大,但是格外地刺眼。

    “这是?”冷时心里已经有一个猜想,呼之欲出。

    镜空点点头:“这是太史钟的信物,虽然这根绳子总是更换,但是很明显,后人把它保护得很好。”镜空走到一边的水盆,把珠子仔细地洗干净。

    “那华鲸又是什么身份?”

    “她?她不是二十四人物之一吗?换句话说,她们其实是二十四桥。你应该听说过,比如三水的代号就是茶园桥。”

    “你也是吗?”

    “是。我还能告诉你,我的代号是周家桥。”镜空小心地把珠子擦干净,还给冷时,“华鲸选择了你,那就意味着,现在它属于你。希望有一天,太史钟的亡魂也能得到安息。”

    “华鲸是太史钟的后人吗?”

    镜空笑着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是的话,先辈是名动江左一代的史学者,执手书写文字,后人缺沦落风尘,只能执手弹琴歌唱,你不觉得很可悲吗?或者你觉得太史钟都被杀,他的后人能跑得掉吗?”

    “可是,你说‘后人把它保护得很好’。”

    镜空示意冷时坐下,把烤好的板栗夹到桌子上:“后人,可以泛指所有人。尝尝吧,这板栗看起来很饱满。”

    冷时坐着没有动,她再一次对镜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对方也明显看出了她的神情,镜空又用银夹子敲了敲铜炉:“玲珑楼,是负责动手的统领大局的地方,而黄莺庙,是负责舆论导向的地方,我不过也是别人手下打工的,就这么简单。”

    “以及,二十四桥歌楼都是你们的据点对吗?”

    “我只是一个僧人,这些我可不清楚。不过,你和庄子衿的事情我只能说,两个人相处,最好还是坦诚一点好,比如他在一些事情上比你行动得更早。”

    冷时诧异地望着他,他并没有住口:“知道吗?在你还在萧山求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调查江左有人失踪的事情了。”

    银夹子在铜炉边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恰如冷时一团乱麻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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