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火红的落日好似刚刚从铁水里拿出的器物,已渐渐没入树一般粗的高竹林后面,在竹林的罅里散出万道金光,返照在渔村的篱笆上,映得满地都成了血色。暮霞四起,金碧万道,江波水纹如縠,与夕阳相激荡,光怪陆离,不可名状。夏天炙蒸的气候已经过去,现在是初秋的时节,江边吹来的湿风,还是略微有点热烘烘。

    三水就是在这样的日暮时分踏着院子的碎光来找冷时谈事情。很不巧,她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庄卿和冷时在一张竹躺椅上歪腻在一起。走近一点看才看清楚,冷时斜倚在庄卿的身上,抓着他的一只左手已经睡熟了。庄卿另一只手环住她,还在翻看一本书籍。

    鉴于消息比较重要,三水示意庄卿先把冷时叫醒。冷时睡眠习惯这段时间在庄卿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健康了许多,睡眠质量急速飙升。庄卿把书放在一边的小桌子上,低下头在冷时耳边不知轻声说了什么,冷时很是不配合地把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三水没眼看,只好把旁边的小椅子拉了过来。恰巧陈大爷也回来了,大概都是想和冷时商量事情,所以他也拉过了一旁的竹椅。

    “真是抱歉,天气太好,我一觉就睡熟了。”冷时终于从庄卿身上起来,抓起一边的茶杯咕噜咕噜几口下肚,面上早添了一层红晕。

    “没事,在你上次说了什么七次的故事之后,我对于你做出什么事情来都已经不震惊了。”三水面无表情地接道。冷时上次说完那段一夜七次的故事之后,三个人都面面相觑,气氛格外地沉重,三水只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脉脉幽情,荡漾出来。冷时认为已经达到了自己脱身的目的,于是若无其事地和庄卿窃窃私语回房去了,留下三水一个人在那里盯着地上的蚂蚁目瞪口呆。

    “对了,那个上次那个话我是诓你的,怎么可能呢?萧山书院那么重视礼节的地方,让我做这种事情那还得了?”冷时摆摆手,“什么事情?你和陈大爷都来了。”

    “楼里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摸清楚了鹿梦馆的现在的具体情况,问你什么时候去现场勘察。你之前不是说是想去重新现场勘察吗?”

    冷时一直对于风雩阁急着破坏现场的事情耿耿于怀,内心因迹起疑,因疑积意,所以艺高人大胆地要求返回现场勘察。风雩阁确实是做贼心虚,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就把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场就已经让鹿梦馆重新恢复了运作。现任鹿梦馆主事风鹤交印已毕,不问尊卑,拜帖俱用大红,绝不用缎币作贺,江左人人都夸赞他的简朴,颇有鹿梦管历任主事的遗风。

    他总是谦虚谨慎地回答:“风鹤不过是暂时代理鹿梦馆的人,鹿梦馆会有自己的主事。”此话一出,又是一片交口称赞。

    “去!我对于风雩阁这个急于除掉我的速度实在是忍无可忍。什么时候去?”冷时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又添了一杯凉茶。

    “计划是后日白天,由陈大爷驾车把你们送出去。”一旁的陈大爷对冷时点点头,二人眼神交互。陈大爷是玲珑楼亲信,跟着三水办事。按照三水的说法,陈大爷一直弥涉冬夏,离去乡舍,终老江湖。此人百顺遭过一两次,万事都十拿九稳,是个得力帮手。

    “真是剑走偏锋。艺高人大胆地白天去。都说君子不以昏行易操,不以夜昧易容,你终于有了让我正大光明进去的想法?”

    “不,你们要易容,易容成打扫的小仆就行。”三水安慰冷时,“放心,我这易容的手艺很高超的,相信你也见识过。而且我们易容都是用的独门秘方。”

    “你这秘方正经吗?”冷时皱着眉头,似乎对于易容有很不好的印象。

    “行了,我们正经人。乌蛇灰、杏仁、羊脂做的,没什么你想的见不得人的东西。”三水一思量,“你们风雩阁易容不会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药材吧?”

    “我是智部的,其实就相当于为他们出谋划策。不过我之前看我的同僚易容过一次,有点血淋淋的。行了,差不多了,到时候就麻烦陈大爷了。”冷时又咕噜了一杯水下去,陈大爷见任务交代差不多,就离开了院子,只留下三水。

    “我有个问题,你们风雩阁内部分工到底是分成什么部门?外界目前只知道是分成风部和兵部,其他的一无所知。”三水坐着没有动,似乎对于冷时话里的部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确实是没有公开。不过我知道的应该是分成四个部门。风部是情报部门,主管监听情报搜集,而且速度非常快。你会发现大街小巷都有风部的人,他们没有任何特征,除了身上会有一种刺青。兵部是负责主管军事,衣服和玄鹤军有点像,不过他们身上并没有鹤纹。还有礼部,这个是负责文化贡院一块的。”冷时在最后说自己所在部门的时候,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

    “最后是智部,也就是我待的部门。这个部门最严苛,既要出谋划策,还要实际动手,基本上大家都能文能武,很少有单一的谋划人才,监察也好,出谋划策也好,侦破案件也好,基本上就没有不能干的活。政治决策也会从智部抽调一部分人手,所以智部还会有单独的决策房,这是和阁主一起进行大事决策的地方。好多人也好奇阁主长什么样子,实不相瞒,我到现在也就和他隔着帘子见过几面。所以我和你们一样,只知道他叫边不惊,雅称是尘鞅君。”

    尘鞅,使我浮生尘鞅脱,如此淡泊明志的寓意,居然也会出现风雩阁阁主的身上。为了天下八百年的“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理想,居然也会想挣脱尘世的喧嚣。

    “你居然不是决策房的人?”三水听到这里有点吃惊。

    “我要是决策房的人啊——”冷时眯了眯眼睛,“这不可能,就凭我的身世就绝对不可能。‘冷时是江左反叛者’的谣言传了这么多年不也没消停吗?你猜猜是谁在传?对了,还有一个神秘部门,是主管药材的,所有的人都穿着黑色衣服,进去之后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衣服上面挂着一块令牌写着‘药使’。这个部门在整个风雩阁的地位最高,几乎所有人都会对他们尊敬。”

    “你说的这个‘药使’它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自风雩阁建立三百年来,就已经有了。”冷时瞟了她呆呆发愣的神情,“怎么?你对这个很感兴趣?你让我想起来,风鹤之前就是‘药使’,当然,他现在也可能是。”

    “你怎么知道?”三水这下吃惊地站起来,“不是说这是个神秘的部门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一年在长安偶然碰到了他。”冷时回忆道。

    当时的风鹤还是白马玉鞭金辔,满身兰麝的红袍少年郎。他那日长安花朝节于街上打马游街,坐骑白马,身带弓箭,拔一支圆头箭,向空中射去,等箭坠下。这一抬头,冷时恰巧在酒楼上看得一清二楚,两个人刹那间对视了一个罗预,风鹤用弓梢接了那只圆头箭,滴溜溜一转,接在手中。俊俏可喜的少年郎衣裳楚楚,睨视而笑,任谁都会注视他。

    人群爆发出一片喝彩声,于是他又展示了他的箭术,左手执弓,令上稍略倒东,掌托靶内,食指勾靶外,正中如鹰嘴状。射出去的箭好像日影搜搜而过,白羽随风而起,远处的红心正中,三枝利箭无一虚发,人群又是一片喝彩,不少姑娘红了脸。

    “好精湛的箭术。”冷时不禁感叹,“这人是什么来头?”

    同行的好友笑道:“是今年风雩阁培养的风鹤。每一代风鹤没有自己的名字,而且他们都长得相似。”

    “长得相似?”冷时有些惊奇。

    “不知是动了什么手脚,总之每个风鹤的脸差别不大。”好友也赞叹地点了点头,“怎么,你要去和他打交道?”

    打交道倒是不至于,冷时并不想和风雩阁的人扯上关系,但是手头的案件确实需要一个能射箭的能手。于是经过百转千回的牵线搭桥,终于和风鹤见了面。

    风鹤给冷时的印象很奇怪,他年纪看着不大,但是身上却有着一股清高的气质,做事情也非常地沉稳。他和冷时在花朝节对视的酒楼见面,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那日也见到冷按察了,冷按察的异瞳真是引人注目。想必冷按察天天在长安哀怨地破案,为风雩阁做事情也算是做得断情绝爱,和我见面肯定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毕竟你那天那个眼神可真是毫无少女之意。”

    很好,见面第一句话就往人的心窝子上戳。冷时咬牙切齿地拿出正常的神色,后来借着风鹤的帮助,也顺利地破获了案件。风鹤丰神皎洁,态度翩跹,算得上是美男子,常常有世家小姐前来拜访。感情上他似乎一直不太开窍,不知为何他偏偏听说了冷时过去和庄卿的事情,于是总是好奇地向冷时打听庄卿其人如何。

    冷时每次都觉得一言难尽,毕竟谁会天天追忆自己过去的感情呢?不知为何风鹤偏偏得出她旧情难忘这个正确的结论,然后自我提醒一定不要步庄卿和冷时的后尘。除了这些事情之外,两个人的性格爱好倒也算是合得来,所以冷时自认为也算半个朋友。

    长安的案件短暂一别后,再次见面时,风鹤早已没有当年的紫金少年郎的活泼,他作为药使的重要领头人因为驿站物品失窃来和冷时寻求帮助。这是冷时第一次看到完全沉稳的风鹤,明明只有十多岁的年纪,偏偏一举一动好似已经活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风鹤和她最后一次告别前,提醒道:“冷时,要是想活命,就不要去做多余的事情。”

    多余的事情是什么呢?冷时还没有想明白,就已经接到了二十四桥明月夜案件的通知,回到了江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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