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花满楼踏在异国的土地上,竟忽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相似之感,这自然不是因为这片土地和江南有多么相似,只是因为钟芙在这里,他的心上人在这里,有情念切切,才思之怯怯。

    阎铁珊将花满楼和陆小凤同叶孤城安排在在一个客院,这个以前只有叶孤城一个人住,阎铁珊此前想着这三人也算是故旧,都是中原一带的年轻高手,想来很有的些话要说,所以才如此准备着,眼下却忽然有些踌躇。

    花满楼和陆小凤但见码头人潮如织,如果不看他们所穿的衣服,这里倒是和大明沿海等地相去不大,他此前未曾来过这里,所以感受不大,倒是叶孤城离开图南已有两月,此刻不由得微微一怔:“这里繁华了许多。”

    阎铁珊不由得自得的笑了笑。

    这里原本是郡广城外的一处小村落,十分衰败,连名字都没有,钟芙坐稳了城主之位后,走访各地考察,将这里圈起来建设码头,来往船只都要在这里停靠,叶孤城走时,码头只建了一半,叫什么“一期工程”,到他回来时,码头却已然建好了,除了能看出来很新之外,与他从前见过的福州、羊城等处的码头相差不多,甚至某些地方要更好一些。

    叶孤城在花满楼陆小凤与阎铁珊交谈时看了一会儿,码头上竟然没有拿着鞭子打人的管事,这在其他地方是不多见的。要知道码头上多有搬货卸货的苦力,这些人多数是统一管理,管事为了更多地压榨他们,多的是拿鞭子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着监工的。

    而这里,监工的管事也有,却是拿着纸笔更多,来来回回地跑,一会儿清点数量,一会儿又与客商交谈。

    叶孤城在岸边站了一会儿,不多时有人上前来向他拱手行礼,叶孤城认得他,这是他原本手下的一个管理商铺的管事,叶孤城当初只答应将船队给钟芙,却没有将人一起给了,倒是后来管事们观望了一会儿,见船队只是南来北往地运货贩货,心想着做生意怎么做不是做,往南边做生意许是同现在要更安全便利,于是主动求上来,要加入船队。

    他们跟着船队往南,运来丝绸作物,运走宝石香料,赚得盆满钵满是一会儿事,但是偶尔想到自家的东西如今变成别人家的了,还是难免心酸。

    这个管事见到叶孤城,神色有些激动,别管叶孤城是不是掺和了造反,但飞仙岛孤悬海外这么多年不遭流寇海盗们打劫杀戮,这都是叶孤城的功劳啊,因而岛上的居民是十分爱戴他们城主的。

    叶孤城这一次回大明,并没有去见城内旧人,如今管事见了他难免要说些岛上的近况,叶孤城细细听着,除开最初官兵上岛搜查反贼,之后倒没遭什么大祸,造反本来该株连九族,倒是飞仙岛位置不尴不尬的,已经多年不归中原管理,皇帝又听说叶孤城是当世剑客,于是法外开恩,并未对旁人作何处理。他有个弟弟叶孤鸿是武当弟子,出事之后被武当庇佑,朝廷只清算了他一个人,眼下却是叶家全脉都侥幸保存下来,飞仙岛上其他人也没遭大祸,当真是极其幸运的事。

    眼下管事难掩激动之情,叶孤城心中却升起愧疚,那日他在阳池与钟芙一起守城,亲眼所见钟芙是如何对待治下国民的,她是为了免去战火,而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差点带给其他人灭顶之灾,思及此,就难以面对管事诚恳激动的目光。

    管事问道:“城主,您何时回来?”

    他对城主和如今和异国公主的关系也有耳闻,虽说当初有过要挟,可如今看两家也算互惠互利,自家城主也并没有被禁锢自由,他心想着外面再好,却不如自家里安稳,就算明面上城主已经是个“死人”了,但那不还有移花接木一说,到时换个身份也就是了。

    叶孤城沉吟片刻,却说道:“我既已经被问斩,自此以后,便当我死了就是。”

    管事大惊:“城主……何出此言?”

    叶孤城说道:“叶孤城可以是任何一地的叶孤城,却不能再是飞仙岛的叶孤城了,皇帝若非昏庸无能之辈,必有有收服武林之心,我见本朝政简刑清,江湖人不加管束的日子不多了。皇帝今日放过飞仙岛,但不代表不会忌惮一个有过造反城主的飞仙岛,倘若他有朝一日得知曾经的该死的人没死,那时飞仙岛又会是何下场,你可知道?”

    管事惊出一身冷汗,是的,没有哪个上位者不会戒备的,眼下武林昌盛,却多是武林人闹事猖獗,可但见城主败事之快,平南王一脉下场,就知道皇帝何种铁腕手段,城主的担心并不是没有根由的。

    这些话在叶孤城心里思量多日了,他曾与钟芙交谈过,她是很不喜欢江湖人惹是生非的性子的,她对习武没有意见,对仗剑行侠之辈也多有推崇,可若仗着武艺为非作歹,或者招惹是非,她是绝对不会姑息的,你只看她当日在福州是如何处事的就知道了。

    钟芙如此,皇帝亦如此,没有哪个一国之主,是愿意看着治下被人搞得乌烟瘴气的。与其担心着曾经造反的人卷土重来,自然是将其铲除的好。

    叶孤城道:“叫孤鸿回来吧,以后飞仙岛就交由他打理吧。”

    管事应道:“是。”

    管事躬身告退,叶孤城极目远眺,但见码头上停着许多有白云城标志的船只,船头张着的帆画着好大一只白雕,这是当初叶孤城输给钟芙的船队,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货船,图南原本与大明来往不多,如今却有许多船队停靠,她当日要建立南北商货通道,时而念着什么海上丝绸之路,如今竟真叫她建成了。

    他微微一笑,竟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阎铁珊主要是来接上官雪儿回府,三人下榻的院落离钟芙所在的公主府不远,因此倒是能再行一段路。

    叶孤城在这里的身份其实颇有些尴尬,他不是幕僚下属一类,也不是钟芙的亲朋好友,以前算是人质,现在也不知道算什么了,所以他在钟芙这里不担任任何官职,偶尔有些无关紧要但找不到别人来做的事钟芙就会托他走一趟,比如这一次来接上官雪儿,所以大部分的时间,他是很自由也很清闲的。

    陆小凤好奇地掀着车帘四处打量,码头上已经颇见热闹,越往中心走去,就愈发繁华,原先的土路也被青石板路代替,这样无论是下雨还是下雪都不会泥泞,很好行走。

    陆小凤在车上动来动去,叶孤城只做不见,而阎铁珊和花满楼知道他这人是憋不住话的,不多时必定就自己说出来了,于是也不理他,唯有上官雪儿好奇地道:“你怎么了,坐垫有东西?”

    陆小凤不答,从车窗翻出去不多时又翻了回来,对阎铁珊道:“我看见来往的马车车轮上都裹着一层东西,这是什么,怎么车辆行起路来如此轻便也不颠簸?”

    闻言,叶孤城睁开眼睛,他走时还没用上这个,也是回来时才发现马车比之前好走许多。

    “我当你看见了什么,原是这个,”阎铁珊笑了一声,“这是橡胶。”

    “先前公主接待了一个异国海商,从他哪里听说有这么一种树,于是高价托他带来。我们原本都不知道公主要这种树种做什么,不想,这树会分泌一种汁液,汁液凝固后做成橡胶,可以按在车轮上,如今这城里很多车轮都换上了。”

    阎铁珊看向花满楼:“花公子,你说如果所有车辆都换上橡胶,这是不是一门很好的生意。”

    花满楼心中微微一动:“她的意思是,别人也可来分一份润?”

    阎铁珊笑道:“公主的意思是,生意是谁都能做的,关起门自己做有什么意思,打开大门迎四方才是长久之道。”

    花满楼道:“我家中四哥和六哥负责这些,我去一封信,请人到这里相谈如何?”

    “哈哈,求之不得。”

    钟芙手下缺人,阎铁珊如今还兼着户部尚书一致,是钟芙的钱袋子,做生意算是他的老本行,钟芙发话叫他处置商事,他自然要办快办好。江南富豪以花家为首,据说快马一日一夜也跑不出花家的地盘,可见其富,眼下花家的小公子就在这里,不快点将事情谈下来还等什么呢。

    花满楼又细细地询问了橡胶轮胎怎么买卖,能用多久,坏了又该怎么修,陆小凤还是第一次见花满楼这种光风霁月的人沾染铜钱一道,一时竟有些好奇。

    阎铁珊不止跟花满楼说橡胶,还说玻璃,说许许多多陆小凤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东西,他心中一边想着钟芙能发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边感叹她如今才算是鱼归大海,鸟入山林了,从前那个地方太小,远不够她全力施展。

    他们三人在一处府邸下车,这里原来应该是某个官员的家,默肃当日破城时便将这里住的一家枭首了,城镇中像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钟芙能分的分,不能分的,记录下来以备他用。

    做了许久的船,再是年轻力壮武艺高强,也是会觉得身体劳累的,陆小凤被人引到房间,没怎么洗漱就睡下了,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等他睁开眼睛,但觉眼前黑沉沉的,他猛地一惊,心道,坏了,睡得太久了,这怕不是夜里了。

    等他慌慌张张走出屋外,但见天光云影,晴辉夕照,才后知后觉怕是屋里遮光效果太好,导致他不知今夕何夕以为误了时辰。

    叶孤城和花满楼正在不远处的凉亭上对弈,他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过去,他低头瞧了一眼,叶孤城棋路凌厉,花满楼棋路柔和,倒也符合他们二人的性情,二人棋盘上厮杀得难解难分,陆小凤歪倒在吴王靠上,只等着他们什么时候分出胜负。

    他注视着远处天空的云霞,心里回味着这一路走来见的人和事,他能想象出,为了这座城,钟芙在其中付出多少心血,可眼下群狼环伺,她始终不能放松,城建得越好,周遭忌惮得越深,她是想要复国啊,多少心血都不够用的。

    当日上官飞燕求他相助,向旧臣讨要曾经的财富,她口中的“复国”只是个背景,是她辛苦谋算的借口,他也知道无论这姑娘又如何高贵的血统,如今都是前朝旧事,不过是自鸣得意的虚假幻想。

    他当日在霍休的小楼外初见“萧秋雨”,那时的他只觉这个青年目朗神清,身手不凡,后来他在珠光宝气阁窥到事件真相,感慨上官丹凤气度不凡的同时也暗暗为她波折的经历喝彩,一直到他在福州的小县城里终于得知她的身份,钟芙既是上官丹凤,也是萧秋雨,那时他才对她是真的五体投地,他为朋友活着而欣喜,也为这样的人是他的朋友而欣喜。

    可却不想,宁县的匆匆一聚之后竟是两年不见踪影。

    陆小凤朋友天南地北,可没有哪一个像她一样叫他天南地北找得无影踪啊。

    一局棋到了尾声,两人竟然下了个旗鼓相当,成了一盘死局。

    陆小凤看他们仿佛意犹未尽,忙道:“天色已晚,还是别下了,不如去瞧瞧钟芙去。”

    “她若事忙也就罢了,难道还不能去看看雪儿了。”

    怎么说这孩子也处了两年多,也好看看她如今生活环境如何了。

    花满楼和叶孤城都应下了,三人刚走出府,便见一辆挂着雕形木牌的马车停在眼前,驾马车的人走上前,像三人道:“叶城主、花公子、陆大侠,公主吩咐我来接你们去府上。”

    三人见他行走之间脚步轻灵,心下猜测这必然是个来自中原的练家子,又听他唤他们三人的称呼颇有意思,陆小凤笑着问道:“你是认识我?”

    这人回道:“陆大侠的侠名在江湖中无人不知,小人自然有所耳闻。”

    “三位请上车。”

    陆小凤上前去揽着他的肩膀:“这位兄台高姓大名,你也是大明人士?”

    这人憨憨笑着:“不敢不敢,小人楼十一,祖籍贵州。”

    陆小凤心下思量,看来这又是和李兰襟李姑娘一样的青衣楼人。

    钟芙这盘复国的棋,究竟是从何时就开始下起来了,若把她放在棋盘旁,只怕花满楼和叶孤城联起手来也不够她下的吧。

    他现在对这个旧友是愈发好奇了。

    ……

    三人乘坐马车不多久就到了公主府,这座府邸原本是前任城主府,后来被改为公主府,又重修了一次,如今看来既有北方建筑的大气恢弘,细节处又有江南园林的写意幽静。

    楼十一将人带到院子里就不见踪影了,来引他们过去的又换了一个年轻女子,看她步法同样颇为轻灵,大概和楼十一走的一个路子,想来这也是青衣楼的人。

    三人跟着年轻姑娘转了三道弯,就被她引到一处偏厅去,这偏厅四角放着鲜花,装点得十分精巧雅致,她叫人奉茶来请三人稍坐:“公主一会儿便到。”

    陆小凤在四周转了转,见西北角的墙上画着一副狩猎图,天上一只白雕,地上一只金黄猎犬,中间有一女子同两三人纵马扬鞭,旁边提着一首苏轼的《江城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其下落款“襄阳钟芙”四字。

    他心想,怎么是襄阳钟芙,她如何是襄阳人士,还是说这副画是在襄阳画的?

    正想同花满楼说说,忽然听见厅外脚步声渐渐近了,先是一个小女孩的咯咯笑声,似乎很是开怀,然后是一道沉稳的女声,轻轻嗯了几声,至于她说了什么,陆小凤已经无心去听了。

    他转身望去,只见一个头戴银冠的高挑女子踏进厅内,她进厅之时微微提了下裙,那青裙上的褶皱在她手指中攒起很快随着她放手消失无痕,傍晚的余晖斜斜地打在她身上,照得她半张脸光辉灿烂,她目光很快在他们三人身上一扫,笑道:“咱们许久未见了。”

    陆小凤愣了片刻,竟觉得眼前的钟芙比之从前仿佛添了几分威严,一时竟然不敢亲近。

    钟芙却看到他们三个要么站着不动,要么坐着不动,倒是不例外地都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她一愣,说道:“老朋友多日不见,莫不是生疏了。”

    视线瞧向花满楼,开玩笑说道:“总不会是不欢迎我吧,这可是我家。”

    花满楼万语千言堵在胸口,咬着牙慢慢地道:“总没有扔下一封信就两年不见的朋友。”

    他眉宇之间仿佛有些凄苦之色,可他向来也不是这样做哀怜之色的男子,于是那抹凄苦很快消失不见,可是笑容总是带着些忧郁。

    他漆黑的眼睛中本来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也休想表达出怎么样的情感,可钟芙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一撞,不由得语气一软:“事有不顺,本来不会这么久的。”

    若非默庆忽然身亡,钟芙是没打算这么快同两边都起干戈的,可是世事就是如此,谁也说不准会怎么变化,钟芙当日留给花满楼的那封信里无论说了什么,潜在意思就是她要一个人去谋算大业了,大业成于不成都是两说,哪里能拖无关的人下水。

    她二人之间的情愫流动较别人不同,厅中诸人个怀心思,陆小凤默默站了一会儿,才笑着上前说话:“千盼万盼,总算把你这个主人家给盼来了,终于可以开席了吧。”

    钟芙道:“我参考了雪儿给的菜单,还有当地的一些特色菜,酒也备了一些,总不会叫你在这里无酒可喝。”

    她还记得老朋友的喜好固然可喜,只是陆小凤却摆了摆手:“酒就不用了。”

    钟芙一怔:“怎么,陆小凤戒酒了不成?”

    “不是戒酒,只是做了许久的船,我现在只想和几杯清水了。”

    “好吧,”她笑起来,“酒水都有,清水自然也是管够的。”

    他最后转头看向叶孤城:“叶城主,多谢你了。”

    叶孤城道:“如今我不是城主了,你便叫我的名字吧。”

    上官雪儿目光在这三人中各自扫了扫,不由得眉头一皱,恰巧扫到陆小凤,看着小姑娘清凌凌的目光,陆小凤心虚似的摸了摸鼻子。

新书推荐: 中二少女从无限流里鲨回来了 带着魔尊拯救苍生 我在地府暴富后 白月光王妃抱着金子跑 海海漫漫 落雨 孤岛生花 【ff7】The Crow and Tattoo 我推是中也大人 如果爱可以改变历史,就让我再爱你一次(MJ迈克尔杰克逊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