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13)

    北方人喝酒总是大碗尽兴,乔峰更是个中好手,从来喝酒便是如吞海饮江一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醉意,酒楼小二已经跑上跑下不知凡几,眼见乔峰身边的酒坛已经一坛一坛地堆积起来,惊得目瞪口呆。

    只是这可苦了跟随在他身边的丐帮弟子,这弟子也是一名魁梧大汉,平素也好喝酒,只是酒量比起乔峰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陪乔峰饮了几坛,渐渐觉得眼前发花,肚中鼓胀,心下对帮主暗暗佩服,面上却不好露怯,只道:“帮主,许是江南饭菜不合胃口,我……”

    乔峰心中了然,摆手道:“兄弟自去吧。”

    “请帮主稍候。”

    乔峰性情豁达,人亦慷慨,在帮中人缘极好,他做帮主之后,不说十成十,至少十之八九的弟子是信服的。

    他在酒楼中又坐了一会儿,左等右等,这名弟子始终不见身影,他心想,难不成真的是江南饭菜不合胃口?他叫来酒保,对酒保道:“我一位兄弟解手去了,劳烦小哥帮我看看,可是有什么麻烦?”

    酒保应了匆匆下楼,不多时又匆匆上楼,对乔峰道:“大爷,另一位大爷说他腹痛,恐怕耽误了大爷的大事,叫大爷先行一步,他稍后赶上。”

    乔峰心道,我这次率帮众来江南的大事无非就是见一见慕容复,查一查马副帮主身故是否与他有关,旁的大事倒也没有,眼下虽已经来了江南却还未寻到慕容复,如今并非急于赶路,左右等一等他也无妨。

    乔峰谢过酒保,就着剩下的半坛酒大口豪饮。

    他向着楼外眺望,眼见江南风景甚好,忽然间将目光对准了不远处街角的墙根处,那墙根处正画着一个“彐”字符号,“彐”下两条横杠,乔峰眉头一皱叫来酒保结账,并嘱托他等那位客官回来叫他向西去寻自己。

    乔峰出了酒楼走到墙根细观,这个倒山用炭笔画在墙根,正是丐帮中惯常使用的讯号,“彐”代表大事召集,开口向哪指的便是哪个方向,两条横杠便是二十里。

    乔峰按照讯号向西急奔,不多时已经跑到无锡城外,二十里处正有一处荒废庙宇,乔峰心下疑窦,踏步进去,但见破庙内连一具佛像也无,破破烂烂,勉强能够人落脚避雨。便在这时,从庙外忽然闪进一人,是个三十来岁精壮汉子,身量不高,面貌普普通通。

    乔峰见他手持一根木棒,身上带着六个布袋,其中一个布袋上用线缝着一个不甚规整的“义”字,心想,这是丐帮大义分舵的六袋弟子。只是丐帮之中弟子众多,五大分舵合起来有数万人,即便乔峰是丐帮帮主,也不一定能将弟子认全。

    倒是这弟子一眼便将乔峰认了出来,满脸激动地向前见礼道:“见过帮主。”

    两人对过几句帮中切口,这人喜道:“原是帮主驾临江南,既如此,那事情便好办了。”

    乔峰心下更疑,说道:“你召集同门到此,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这名丐帮弟子忙道:“帮主,弟子原是在兰州办事,不久前遇到一位被西夏武士围攻的兄弟,正是帮中潜伏在西夏的大信分舵弟子易大彪,他托我将密信送到帮主手上,弟子不敢擅自拆信,听闻帮主来了无锡,便想着设下讯号召集同门来寻帮主,未曾想到,遇上的正是帮主。”

    他从怀中掏出卷筒,恭恭敬敬递到乔峰手中:“请帮主收阅。”

    乔峰从他手中揭过细长卷筒,便要打开塞子看信,封未接下又漫不经心地道:“你是大义分舵的弟子,你们全舵主最近好么?”

    这弟子面露疑惑之色:“帮主许是记差了,大义分舵舵主是我们蒋舵主,全舵主远在洛阳,弟子也不知他老人家近日是否安好。”

    乔峰“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将卷筒中信抽出,那信中写着西夏赫连铁树带人直奔中原,其携带毒气正克武林同门,万望帮中弟子小心谨慎,提前提防,不要中了敌人的圈套,落笔是“大信分舵易大彪”。

    乔峰不认得送信的弟子,对易大彪却是熟悉的,当日他奉命去往西夏,正是乔峰准允,易大彪和他交情不浅,是以他的字迹乔峰也格外熟稔,这封信正是易大彪亲笔书写无疑。

    丐帮弟子见他看完沉默不语,又道:“属下还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禀告帮主。”

    他说完便要从袖口掏出什么,只是左手还未挨近袖子,忽然被乔峰伸手一把钳住左手手臂。

    乔峰长得高大魁梧,武功更是不凡,他这厢一伸手钳住丐帮这名弟子手臂,这人当即觉得左手手臂像被一只老虎钳咬住,又像是被巨石压住挣扎不得,他额头渐渐冒汗,面上露出痛苦神色,吃惊地对乔峰道:“帮主,可是弟子犯了什么错处?”

    乔峰收敛了先前和煦的神色,面上一片肃杀,一个大帮帮主该有的威严显露无疑,他道:“可是乔某人何处得罪了阁下,阁下武功深厚,何必假扮帮中兄弟戏耍乔某。”

    那被他拿住手臂的弟子神色一改,全无先前的痛苦挣扎,他皱眉轻轻“咦”了一声,对乔峰笑道:“乔帮主眼明心亮,不知是在下哪里露出破绽?”

    他原本相貌普通泯然于众,这时笑容一起,却有一股清风朗月的潇洒姿态全然不同于方才。

    乔峰淡淡道:“阁下便当乔某多疑罢。”

    大抵武功高强之人,总有较旁人更加敏锐的第六感,这人扮丐帮弟子如此之像,无论是暗号、切口抑或是对帮中诸舵的了解都没有任何错漏,可乔峰总是有一种淡淡的疑窦迟疑不去,他自然认得易大彪的字迹,可天下奇人这般多,这封信便是被人仿的易大彪字迹也不奇怪,就算是亲笔书写,也有可能是被人胁迫,乔峰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假设信中所言是假,可叫帮中弟子小心防备又是什么错处吗?假如这封信是真的,这人着急来报信莫非只是一片好心?那又假扮丐帮弟子又是何必。

    何况他假扮得如此之像,乔峰都要疑心是帮中出了内鬼。

    乔峰这人向来是粗中有细,否则也难承担帮主大任,他片刻间脑中闪过许多疑惑,吐露的话语却是胸有成竹,仿佛早就将对方露出的马脚看在眼里。

    这个被他捉住手臂的人正是从兰州千里迢迢来到无锡的钟芙,她心想,乔峰确实是一个豪杰人物,难怪一直被别人惦念。

    这个别人不止是阿紫,钟芙担任两任丐帮帮主,从宋到元末,相隔几百年,丐帮中依然有惦念乔峰的,乔峰是丐帮中第一个异族帮主,他的品行却叫人能抛去民族国家之见,真诚爱戴。

    阿紫自见到乔峰便已痴了,倘若身体的使用权不是钟芙自己,恐怕这时早扑将上去哭倒在乔峰面前。对大一些的自己对乔峰是这般姿态,小阿紫颇有些嫌弃,她自从出了星宿海,一路上见了不少痴男怨女,其中最厉害的两个当属天山童姥和李秋水——她们两人能打得差点共赴黄泉,眼下见阿紫也成类似模样,小阿紫心里格外不适,她对不上当的乔峰也仅仅只有“是个挺聪明的人”的评价,其他的……

    “也就那样吧。”

    阿紫怒道:“你懂什么,我姐夫是盖世英雄。”

    小阿紫嘻嘻笑道:“我看是末路英雄,这不是还要靠着咱们‘钟老大’来指点迷津?”

    阿紫语塞。

    钟芙不理她俩,此时乔峰右手还紧紧钳住她的左臂,她左腕一翻,五指已经越过来搭在乔峰的右臂上,也是紧紧钳住。这正是逍遥派的“天山折梅手”,那一个月在山洞中的光景,童姥和李秋水早就把天山折梅手的口诀和手法交给了她。

    此时她同乔峰都是把住对方手臂,两人暗自较劲,乔峰但觉对方内力浑厚,气息平淡祥和,绝不像是在与人交锋的模样,心下暗暗吃惊:此人年纪不大,却是好深厚的内力,怕是远超于我,好生厉害。

    不是乔峰将自己看得太高,只是他向来学武甚快,授业恩师总是对他的武学进益面露吃惊之色,他只当自己武学一道格外有天分,眼下见了这个其貌不扬的汉子却与他有分庭抗礼、甚至远超于他之势如何不惊讶。他心道: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上卧虎藏龙,在我之上者,不知凡几。

    两人同时撤手,乔峰说道:“这位兄台不知怎么称呼,假扮我帮中弟子又是何用意?”

    钟芙说道:“在下姓钟,假扮弟子并非有意戏弄乔帮主。”

    乔峰道:“钟兄台,不知我帮易大彪兄弟如何了,我那位在酒楼的兄弟又怎样了?”

    乔峰心想着只怕楚兄弟忽然闹肚子也是眼前人捣得鬼,果然只听这位钟兄弟道:“乔帮主勿要挂心,在下可并没有对两位丐帮弟子做下什么恶事来,那位酒楼的兄弟如今好得很,许是正美美地睡了一觉,乔帮主过会儿回去便能见到,至于易大彪……”

    她将怎么在兰州见到西夏武士围攻易大彪,又是怎么将他送到医官救治一一向乔峰道明,只是中间引去的怎么从他手中拿到密信这截没说,乔峰注意到其中差别,心想,只怕是这人用了什么手段。

    钟芙说道:“乔帮主可不要疑心在下要对丐帮不利,若果真不利,在下眼巴巴地送信过来是图什么?”

    乔峰却不信他只是单纯好心,说道:“足下请直言吧。”

    钟芙笑容渐收:“先前所言非虚,在下确确实实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乔帮主。”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加了红封的信:“在下想说的全在这封信里,乔帮主一看便知。”

    乔峰狐疑着伸手接信,那信上红封已经被人揭开,他抽出信中纸笺出来,当即眉头一皱,向钟芙瞪视一眼,钟芙面色不变,视若罔闻。

    那纸笺上款正写着“剑髯吾兄”四个字,剑髯是丐帮前代帮主汪剑通的别号,这汪剑通正是乔峰的授业恩师,他疑心这封信的真假,若是假的,对方借他恩师行事自是大大的冒犯,若是真的,这封密信自然是从他恩师处盗来的,更加不该,无论是哪个,都叫乔峰大大的恼怒。

    可真正生气地还在后面,乔峰三两行将信看完,忽得身形抢上,瞬息之间便向钟芙攻来,他右手拿信,左手却是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这一掌已用了他十成十的功力,钟芙早就预料到乔峰见信必要着恼,提前同他拉开距离,可这一招降龙十八掌隔着五丈远打过来,仍是叫她觉得一股巨力扑面,衣衫发丝尽数向后飘去。

    乔峰攻得快,钟芙闪得也快,她身形一晃,已经从乔峰这一掌笼罩的地方跳将出来,哗得一声,原先站着的地方已被他掌风掀起一层地皮,破庙里霎时尘土飞扬。

    “你陷害乔峰,到底有何居心!”乔峰大喝道。

    钟芙衣袖捂住口鼻:“乔帮主可要看好了,可不是我要陷害乔帮主!”

    乔峰冷笑一声,双手一握便要将信撕成碎片,钟芙一惊:“且慢!”

    她两步抢上,一手搭在乔峰右腕,无名指拂过“通里穴”,还未至“灵道穴”,乔峰已经反应过来,可这时他右手已麻,不由自主便要松开手指,心知自己右手被敌人所制,左手屈肘撞向钟芙肋间,他本意是借一招“隔山打牛”将对手重伤,却不知对方怎么在他肘下一按,将要发出的“隔山打牛”反倒被震了回来。

    钟芙极快地将信夺过,这一番夺信掣肘速度极快,乔峰全然反应不及,那让他怒气横生的信已经不在他手上。

    他双目赤红,端得可怖,双掌齐出,两掌叠加的掌力排山倒海一般向钟芙击来,钟芙不欲与他相争,又是侧身避开,两道叠加的“亢龙有悔”将庙中石柱击了个粉碎。

    小阿紫怒道:“乔峰也太不知好歹了。”

    在她看来,钟芙做的事全然是一片好心,乔峰不知感恩图报也就罢了,怎么竟然反过来对恩人大打出手。

    两人一个躲一个打,钟芙不是打不过他,只不过是想借机叫乔峰发泄发泄自己的郁气罢了,可眼见乔峰越打越酣,她皱眉说道:“乔帮主,你再如此,我可就要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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