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14)

    乔峰双眼赤红,先是冷笑一声,大喝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存心构陷,便是今日你不动手,乔某也决计放你不过!”

    乔峰自小长在河南,一直认为自己是汉人百姓,其后又担任丐帮帮主多年,驱除鞑虏、抗击异族,其中做的种种为国为民的大事不知凡几,陡然间有人以一封书信向他揭露契丹人的身世,乔峰岂能相信。

    这人对自己心存恶意,对恩师更是不敬,以乔峰的脾气本事定是要将他捉住再好生审问。

    他这时怒发冲冠,看着好生吓人,其实心头仍然清明,当下左手一划,右手一挥,一记“飞龙在天”向前扑过去,这一招来得好生迅猛,钟芙不闪不避,当即还了一招“阳歌天钧”,这是“天山六阳掌”中的一式,由李秋水在昆仑山山巅所授。

    降龙十八掌威力迅猛,天山六阳掌刚劲雄浑,双掌掌势相对,二人竟都有心中猛然一跳之感。

    钟芙想的是,乔峰不亏是丐帮百余年间第一帮主,这降龙十八掌的威力非凡,叫他发挥了十成十,纵使钟芙自己也会降龙十八章,但论及熟识刚猛,仍然不及乔峰,这自然有她未经常年勤加修炼的缘故,但不及就是不及。

    而乔峰想的是,这人武功甚是了得,其掌力之猛,叫他也忍不住有相避之意,这样的掌法岂能在江湖上默默无闻,可瞧他武功路数,又全然陌生,真不知是哪家的名宿高手。

    他已经认定钟芙必是哪位江湖前辈易容而来,乔峰禁不住想道:“这人功夫一派浩然正气,却为何污蔑我为契丹辽人,我到底何处得罪了他。”

    他忽得灵光一闪:“若说得罪,近日来能提的上得罪的唯有质问慕容复一事,莫非这人就是慕容氏的近左亲属?”

    两人片刻间脑海中都划过种种思绪,面上却依然是不动声色,全力对掌,两人双掌并未相触,掌势却隔空指向对方,稍有不甚,被对方的掌势击中,便有筋断骨折之险。

    小阿紫心有不满,对阿紫说道:“你这姐夫怎么不知好歹!”

    她实在是被乔峰刚才那副模样给吓到了。

    乔峰身高七尺有余,宽额大眼,不怒自威,方才怒气高涨之时,更觉气势骇人,不止小阿紫,连阿紫也被这样的乔峰吓到了。

    她从前只瞧过乔峰如此对别人,何曾想到直面他的气势竟然有这般叫人胆战心惊。

    破庙之外,但听得原野上呼呼风声,破庙之中,竟也有啾啾鸣叫,这自然不是什么小鸟在唱歌,只是因为两人掌势之强,掌力与掌力相抗,因而发出声音。

    两掌主势相对,左右空缺,偏势从空隙溜走,只听啪的一声,已在左近的一个木柱上留下一道深三寸长三寸的痕迹。

    钟芙是来给乔峰通风报信的,并不是要和他结成生死大仇的,也没有要将其打成重伤的意思,她这边内力充足,暗暗加劲,只盼掌风压过去,最好乔峰能撤掌相让,到时再细细分说,不想乔峰个性之强,认为是大敌当前,丝毫不退,也暗中施加掌力。

    但听破庙之中鸣响不断,从他们二人之中分出的掌力已经一道一道地劈向左右两侧的木柱上,未及片刻,忽然木柱摧折,哗的一声向两人倒来。

    钟芙右臂一震,击向木柱,乔峰左臂冲拳,也是击向倒下木柱,两股内力冲击,三人合抱的梁柱被他二人击成粉屑。

    余势不消,啪啪两声,将破庙顶击出两个大洞来。

    这时忽然有人踏进庙中,喊道:“帮主,你可在这里?”

    钟芙和乔峰全力相对,一时都没听见来人动静,察觉时这人已经踏进庙中。

    这人正是酒楼中酣睡的丐帮弟子,这弟子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竟然靠在臭气熏天的茅房内呼呼大睡,他不知自己是中了钟芙的迷药,只当自己酒量不行醉在茅厕,面上一红,想起自己这不知睡了多久别误了帮主大事,于是急匆匆奔到酒楼之中,左右找不到帮主,急忙向小二询问,小二回道那位大爷是出门去了并留了口讯给他。

    钟芙是想引乔峰进到庙中,并不想将其他丐帮弟子一并引来,此前已经将丐帮召集同门的讯号抹去,不想乔峰这人小心谨慎,路上又留了暗号给酒楼的丐帮弟子,那弟子循着记号而来,可不就一头撞进庙来。

    他一进得庙中,见到帮主面色凝滞,身前正有一人与他对掌,他不知其中凶险,抽出随身兵器便向前砍去,乔峰大喝道:“莫要过来!”

    只是这一喝时机已晚,那弟子举起兵刃向钟芙劈来,刀未挨近她半分,他自己忽得被一股大力掀飞出去,撞上墙壁,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已然晕了过去,若非钟芙手下留情,这人此刻已经命丧当场。

    乔峰方才放声一喝,运转内力稍滞,片刻间被钟芙察觉,右手一指,一道真气激射而出,乔峰侧身闪过,但觉劲风割面,禁不住倒退两步,这一退便觉退势不止,当即顺势向后,腰身一弯,已在地上一滚,险险避开钟芙这一掌,哗的一声,庙宇该摆着佛像的那一侧已经被她掌力洞穿,原野上的狂风倏忽之间便涌了进来。

    乔峰一滚便起,隔着两丈有余,一记“见龙在田”向钟芙扑来,钟芙不欲与他再斗,脚踩八卦,两下飞到梁上,他那一招降龙十八掌将门板打得粉碎。

    这破庙原本就年久失修,已经毁去一根称重梁柱,两面墙壁都已经被掌力击穿,这时已经撑不下去,钟芙但听得格拉格拉声响,眼见乔峰紧咬不放,当即飞身落地,手上使力一抓,已经抓住那晕去弟子领口,这一招得手,闪身便走,便如山精野狐完全觅不其踪影。

    乔峰要追,这时破庙轰然倒塌,二人一前一后从庙中飞出,庙宇在他两人身后激起片片尘埃。钟芙提起丐帮弟子飞奔数里,乔峰坠在身后,初时仍觉有余力,十余里之后气势凝滞,二十里后胸腔憋闷。

    他们从天亮跑到天黑又跑至黎明太阳初升,这时早就奔出无锡城不知到了哪处所在,一路上不是没有遇到旁人,但其他人只见两道身影飞速略过身旁,还未瞧清楚样貌人已经远走,只余一阵阵惊呼。

    那丐帮弟子中途醒来,只见脚下悬空,花草树木一闪即过恍若飞在空中,他心头害怕,尚未来得及叫喊又被钟芙一指点晕过去。

    钟芙内力高深,奔跑之余真气消耗又充盈,她这般溜了乔峰一晚,忽得脚下一转,凌空站在一颗大树树梢,乔峰提气在树上一踏,也凌空跃在另一棵大树上。

    钟芙说道:“乔帮主,现下可能听在下细细分说了吗?”

    乔峰心下戒备更甚,冷冷地道:“还请阁下将我丐帮弟子还来。”

    这丐帮弟子眼下如同人质一般,乔峰本来并没有希望认为对方会放手,不料她右手一扬,已将一个百十斤的魁梧大汉隔空扔来,乔峰心中一惊,忙上前接住,触手却并非沉压压地拉着他往树下坠,反而恰到好处掷在他怀中,其后才感觉到这弟子的重量。这一下举重若轻,功力当真非凡,若非怀疑此人有歹意,乔峰真要为她喝一声彩。

    可要真说有歹意,这又不像,方才在破庙之中情急何等凶险,此人若想至这丐帮弟子于非命易若反掌,他能护他性命,足可见友善之心。

    乔峰想了想,带着弟子飞身下树,将弟子扶在大树旁放下,钟芙这时也已经从树上下来。

    乔峰淡淡地道:“阁下是姑苏慕容氏的哪一位江湖好汉?”

    钟芙心中诧异,惊诧之余又觉得格外好笑,她自从离开无量山,一路上不知道被人错认了多少次,段延庆执意以为她是段家子弟,李秋水将她认作是天山童姥的徒弟,而到了乔峰面前,他又认为她是姑苏慕容氏的人,怎么能不让她哭笑不得。

    钟芙笑说:“我哪里又像是慕容氏的人了。”

    钟芙慢慢走向前,忽然凌空一指点在丐帮弟子的昏睡穴上,乔峰惊怒:“你……”忙要去查看弟子动静。

    钟芙说道:“乔帮主莫急,实在是此事不能为外人道也。”

    乔峰冷言冷语地道:“再拿书信构陷于我,乔峰天涯海角决计放你不过!”

    钟芙默然,目光不住打量乔峰,她心知自己不该视之同情可怜,这对乔峰当是一种侮辱,可心里又止不住地叹息,若有可能,该叫乔峰一辈子都不知自己身世才好。这偏偏世事不如人意,这世上知道乔峰身世的又何止自己一人,与其被人所制,不如他自己占尽先机。

    钟芙从袖中重新拿出方才给乔峰的书信,这封信里不止有先前乔峰所看的别人给汪剑通的信,更有一封汪剑通的亲笔书信。

    她将两张轻薄的纸张抽出,向前一挥,两页书信轻飘飘地落在乔峰手上,两张纸才多少重量,他们站在树林之中,黎明的风正急,书信本该被刮得向后倒飞才是,却被她毫不费力地送入乔峰手中,这份功夫本事岂是一句“了得”能形容的。

    乔峰来不及惊异这人的功夫之强,他将信展在眼前,只见上面写道:“字谕诸位长老:乔峰契丹血脉,若亲辽叛汉,全帮合力击杀,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

    “契丹血脉”“全力击杀”“有功无罪”……这种种字眼看得乔峰心痛如刀割,双眼赤红,直欲滴血。

    短短几十字,乔峰看了一遍不够,喃喃念着,越念声音越是悲痛,猛地扬天长啸,啸声嘶哑,饱含一腔悲愤之意。

    他瞪视钟芙:“你骗我!说,谁指使的你!”

    钟芙可不想与乔峰再斗,她远远避开,对乔峰道:“乔帮主,信已经呈到你手上,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归在下不是故意戏弄你,你们丐帮之中想来已经有人暗中设局埋伏,乔帮主可要早做准备。”

    “你说我是契丹人,契丹人与汉人是生死大仇,他们为什么要教我武功本事,还要我做丐帮帮主?怎么不一出生便将我掷死!”

    钟芙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年你是一个小小婴孩,他们已经铸成大错,难道又忍心对你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下手吗?”

    乔峰喃喃道:“大辽与大宋斗争多年,便是杀了一个小婴孩又如何,难道这些年契丹人杀的无辜孩童还少吗?”

    钟芙说道:“乔帮主不要问我,我不是他们,我回答不了。”

    乔峰苦笑:“那我又能问谁,我又能问谁!”

    他抬头看向钟芙:“你是谁的人,你千里迢迢送信,是何用意?我虽非汉人,但自小在大宋长大,若你想以此要挟,要我对丐帮、对大宋不利,乔某就算舍去性命,也不会叫你得逞。”

    钟芙摇头道:“乔帮主想多了,在下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

    钟芙沉吟地说:“乔帮主以为当年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是不是?”

    乔峰大惊:“你这话是何意?”

    钟芙继续说道:“在下长话短说,乔帮主,你的父亲还未死,他这些年一直暗地里修炼武功,只为报仇,当年导致你们家破人亡的凶手,他一个也不会放过,包括你的养父母。”

    “在下也并没有什么意图,只是受人所托,希望乔帮主就算以前被人蒙在鼓里,日后也不要继续被人蒙在鼓里,我言尽于此,这便告辞了。”

    钟芙说罢,身形一晃,转身奔出丈许,乔峰方要提气追去,忽得心头迷茫,便是追上又如何,若他果真是契丹人,难道追上便能改变了吗?

    乔峰心痛悲愤之余渐渐冷静下来,汪剑通是当年导致他家破人亡的仇人不假,可也是他的恩师,传授他武艺道德,传他丐帮帮主之位,这也不是假的,他若真是契丹人,这帮主之位他只好交给别人。

    他这时心头忽得一凛:那人说丐帮中有人设局埋伏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借机生事?

    丐帮虽是江湖第一大帮,但帮中弟子鱼龙混杂,也并非没有心存歹念之人,乔峰心想,我便是辞去帮主之位,也先解决纷争再说。

    他盯着手中信看了良久,忽而右手一震,将信震成碎屑,碎屑被风吹散,飘飘散散不知归向何处,乔峰面色复杂地盯着空中良久,走到树下一把将被点晕过去的丐帮弟子扛旗,向着无锡城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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