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一女子身影单薄，虔诚地跪在蒲苇垫上。

    她指尖拈着佛珠托着经卷，另一只手不停地敲打木鱼。半挽着的发丝被一根极为简陋的木簪固定在耳后，单薄的身影透着淡淡的悲伤与孤寂。

    “父亲的人已有两个月未来。药王谷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就在这时，她指尖拈着的佛珠骤然断裂。只听“啪嗒”一声骤响，佛珠散落一地。

    夜清雪一吓，脸色变得苍白。

    她不信佛，青灯古佛间，只为了寻求一时半刻的心安。

    就在这时，她眼前出现一双明黄绣着金线的长靴。

    来者俯下身，伸手抬起夜清雪的下颔，深邃眉目中透着强烈的厌恶与不喜，“季司恪回来看过你么？”

    夜清雪神色骤冷，一手扶去齐皇的胳膊，冷笑：“陛下，恪儿被您送去寒国当质子，这事您怕不是忘了？”

    她强忍着心痛，去看眼前这个，她不惜与家族决裂，义无反顾深爱着的“衣冠楚楚”模样的畜牲。

    齐皇淡淡“哦”了一声，随后他摩挲着指尖，悠然道：“忘记告诉你了。寒国那边打算送恪儿回朝。不幸的是路上遭遇匪徒，如今生死不明，朕正在派人四处搜寻。”

    他说的极为轻巧，没有半分痛苦模样，更没有因为季司恪失踪而紧张的情绪。

    “你说什么！”

    夜清雪瞳孔放大，眉眼间满是震惊和无助。

    “季礼！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恪儿还只是个孩子……虎毒尚不食子……他是你的儿啊！”

    管道，寒国使臣的车队。怎可能平白无故会遭了山匪？季礼在想什么，做什么，夜清雪怎会不知！

    失望，满心的失望。

    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没有半分留念……夜清雪的心仿佛被季礼紧紧攥着，疼的她喘不上气来。

    画本子里的痛彻心扉，写的大抵就是她这种绝望吧。

    “他从小寄人篱下，无父无母，孤苦无依。这样！你还嫌不够么？是不是非要我们母子二人死掉，你才肯罢手！”

    夜清雪眼睛红的厉害，嘶吼间，她的嗓子都喊破了音。

    其实她的声音不是很大，也并没有发疯乱吼。她很冷静，令人可怕的沉着。她在就事论事。

    她知道，歇斯底里对于一个厌恶她的人来说，只会给他带来无端喜悦和厌恶。

    她不打算这么做。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季礼回心转意，从满心欢喜的豆蔻年华，等到秋风瑟瑟，冬雪白头。

    她对季礼早没了念想。

    若非尚有一子，她怎会留滞宫中，受什么区区一堵宫墙所困。

    “夜清雪！至始至终，朕，只有诀儿一个子嗣。你也好，其他妃嫔也罢，不过是拿来应付母后和大臣的幌子。”

    季礼唇角勾起一丝嘲讽。

    随后他转过身去，道：“当初若非你陷害雪儿，你本该可以像其他妃嫔一样，一生无忧。但是，你仗着母后对你的喜爱，处处欺压雪儿。朕没杀你，将你囚于冷宫，已是恩赐。你还想如何？！”

    “季司恪，一颗棋子。可以换来寒国与齐国数年和平，这就是他身为皇后之子的责任。”

    季礼的话冰冷无情，一道道如冰刃般戳在夜清雪心口，使她满目苍夷的心脏更加破碎不堪。

    她笑了，眼中泪光闪烁。

    “棋子。呵！好一颗棋子。”夜清雪从蒲苇垫上摇晃地站起身，她满脸讥讽，可笑地看着季礼。

    季礼默默看她一眼，干抿着唇有片刻翕合。看着夜清雪满眼泪光，季礼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愧疚。

    但他很快将这抹毫无由头的念想压下，随后转身离开。金软的长靴踏过长廊，踩过松软的草地。

    随后一定，他负手立在冷宫门前。

    “庶人夜氏，德行有失，行迹疯迷。着令幽闭冷宫，任何人不得探望。”

    森然的声音如寒秋一般刺骨。

    夜清雪自请入冷宫，这么多年来，时常得太后留下的婢女照顾。如今，季礼这是要断她生路啊！

    夜清雪冷静地站在宫廷内，而后一把火将冷宫烧了干净。

    这一晚，月色清凉。

    宫人忙着救火，季礼惊闻消息不屑地扯出一抹冷笑。

    凤鸾殿内，穿着凤袍的皇后娘娘——青雪，听闻消息，笑得口鼻都合不拢。

    “本宫等了这么多年，夜清雪终于死了。”她拿笔描摹着眉眼，喜悦之气如何也抑制不住。

    ——

    洛峡山庄。

    夜君凌醒来的时候，几人已在洛峡山庄停留了两天。

    凤骁还在昏迷。

    凤梓潼除了每天固定时间去帮凤骁检查身体状况，其余时间一直陪在夜君凌塌前。

    夜君凌歪头，便看到凤梓潼正趴在他手边酣睡，脸上透着满满的倦色。夜君凌心底一软，抬手轻轻将凤梓潼脸颊旁的碎发拨到耳后。

    这两日他虽昏迷，但一直都能感受到凤梓潼的存在。

    想到此处，夜君凌心里开心极了。

    “主子，不好了。”

    就在这时，锦月骤然出现，欲言又止。

    夜君凌歪头看着她，心里腾起一抹不好的预感。锦月说话从不会吞吞吐吐，今日见他，神情见颇为躲闪，必定出了乱子。

    夜君凌眼睛疼的厉害，“直说。”

    锦月难言，“冷宫走水，夫人生死未卜。”

    “什么！”

    夜君凌“噌”地坐起身来。

    锦月来的时候，凤梓潼便醒了。

    但觉得自己此时醒了不太合事宜，便一直闭眸听着。怎也没想到夜君凌听到锦月的话后会如此激动。

    不过也好，给了她醒来的机会。

    话说，冷宫？夫人？

    锦月所说的夫人是何人？

    凤梓潼心底有些吃味，莫不是夜君凌的妻？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瞬间跌落到谷底。

    夜君凌嘴角扯出一丝血，强做镇定，半晌才隐忍道：“怎么回事？”

    “探子说冷宫走水前，季礼前去探望过夫人。夫人与季礼发生争执，后季礼将夫人幽禁冷宫。之后没过多久冷宫便失火了。”

    “没过多久是多久？母亲一向冷静，季礼究竟和她说了什么！”夜君凌眸色凌厉，又道：“暗卫是干什么吃的！冷宫走水，他不长眼睛么！”

    锦月动了动唇，解释道：“冷宫的火来的蹊跷，应是夫人从宫内点起的。暗卫发现时已来不及去救。”

    “还有就是……”

    锦月一顿，闭了闭眼，似下定决心道：“季礼那个昏君……故意延误时间，阻拦宫人救火。”

    夜君凌闭眸，半晌，他沉静道：“知道了，你回去罢。”

    他似乎已经从悲伤中走出。

    语气平静，眼睛又恢复了以往的浅淡。

    凤梓潼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能透过夜君凌的伪装，从他眼睛里看到巨大的悲伤。

    凤梓潼握着夜君凌的手，轻软地捏了捏。

    季礼，齐国的皇帝。

    冷宫的那位夫人，倘若是夜君凌的母亲，那夜君凌当是季礼的儿子。也就是说，夜君凌其实也是位皇子。

    可是……

    《帝后风华录》中，她怎么不记得有哪位皇子的母亲被幽禁冷宫？

    【宿主，是大皇子季司恪哦。他母亲是皇帝的结发妻子，后因陷害贵妃一事败露，自请入冷宫】

    武神系统适时出声解释。

    待锦月退下，凤梓潼望向他，道：“你没事吧？”

    她眼底闪烁着浓浓的担忧。

    “让我抱抱你，好吗？”

    夜君凌垂着眸子，看起来很虚弱。

    凤梓潼冲他一笑，敞开怀道：“行吧。本姑娘人美心善，就宠你一次喽。”

    她将夜君凌抱住，眉目见有愁绪氤氲。凤梓潼轻拍着夜君凌的背，以示安慰。夜君凌趴在她的肩膀，如一只受伤的幼兽，孤立无助。

    良久，凤梓潼趴在他耳边，轻柔道：“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故事么？”

    夜君凌无言，疲倦如困兽。

    但过了一会儿，一道清冷的声线从凤梓潼耳侧响起：

    “我叫季司恪，原本是齐国的大皇子。刚出生那会儿，父皇一意孤行打了败仗，为了求和，他听信妖妃谗言，将我送去寒国当质子。”

    “凤老将军身负皇恩，恨妖妃惑君却又无力进谏，只好在送我去寒国的路上调虎离山，将我偷偷保下。”

    “母妃生性冷淡，不喜与人争纷，在妖妃屡次陷害下，她自请入冷宫。而我，则被凤老将军养于膝下。”

    “但好景不长，我的身份很快被父皇发觉。他在朝中对凤老将军多番打压，并借由将凤老将军逼出皇城。凤老将军出城后，我二人便一直被皇室暗卫追杀，追杀途中，我与将军走散。”

    夜君凌的语调平淡，像极了夜清雪的冷静。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顿，随后睁开他那双深邃幽沉的眸子，道：“后几经轮转，我再次被送往寒国……”

    话落，他唇角勾起森然笑意。

    在凤梓潼看不见的地方，他那双锐利狭长的丹凤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怒火与恨意。

    “凤老将军？你是说是我爷爷救的你？”

    凤梓潼的重点似乎不在夜君凌身上。

    她眉眼里烁着星辰，盈着笑意道：“所以前日你也发觉有人要对爷爷动手，所以才赶来相救的，对么？”

    夜君凌直起身，眼底的情绪早已在凤梓潼的笑意下退散。他点了点头，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你很厉害了。一个人能从寒国逃出来，还能有像锦月一样忠诚的追随者。要是我啊，这辈子恐怕只能待在寒国混吃等死了。”

    凤梓潼摊了摊手，试图逗他开心。

    夜君凌看出她拙劣的话术，心底一暖，反手将她拥的更紧。

    “你有很多秘密，我会等到你来告诉我么？”凤梓潼在他耳边呢喃。

    夜君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拥着那人。

    他闭上眼睛，卸下周身戒备。好似只要凤梓潼待在身边，这天地间所有烦恼的事，他都不必再惧怕，不必再孤身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