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张若虽有利用成分,但季司寒却觉得他所言并不全无道理。

    齐皇心狠无情,季司寒若不早早采取措施,早晚会因为威胁到季司诀而被灭口。

    这些时日,除却帝都派来的刺客,沂城附近也出现了些许多生面孔。季司寒不出门也知道,那些人是齐皇派来监视他的。

    张若来之前已经在沂山和荫蒙之间投下蛊毒,不出两日,沂水必将瘟疫横行。

    季司寒气恼张若不事先同他说明,但又不敢表露于面。只好捏紧拳头恨恨压在心底。

    张若找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他权衡利弊,让他做好弑父杀兄的准备。季司寒可以说,这一生他除却南芷若和凤梓杞,再没有半分在意的人。

    齐皇无情,又何须怪他子嗣无义。

    季司寒先前迟迟不肯出手,不过是没有正当由头。可今日,张若与他道明南疆国灭的真相,他正巧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兵。

    为了南疆讨伐暴君,替天行道,有何不可?!天地不曾怜见,大丈夫又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季司寒暗暗在心底盘算。

    待张若走后,季司寒打出一个响指。

    一个黑衣锦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王爷。”

    那人低垂着眸子,银面白狐面具遮挡着容颜,看不清样貌。

    “派几个人偷偷跟着他,莫要被他察觉。还有白狐门的人,让他们最近行事都小心点,不要被他发觉你们的存在。”

    季司寒的陡然变得阴鸷。

    那人颔首应了声“是”,转眼间便消失在季司寒的视线中。

    待沂水旱灾解决,张若只需挑动沂水周边地区发生□□,季司寒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出兵平叛,随后借机直捣黄龙。

    也得亏白新盛替他招来了五千工匠。这些工匠身强力壮,届时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强拉他们入伍。

    阳光透过窗隙,照射在季司寒的眼帘,给满是寒霜的俊颜洒上一层暖光。

    季司寒坐在书案旁,端正执笔,写下一封密信。他将信封在竹筒,而后取出腰间玉笛,对着窗子吹奏。

    一曲毕,窗前走来一只花狸。

    花狸步伐轻快,冲着他“喵喵”叫了两声。

    季司寒将花狸抱在怀里,从花狸腹部翻出一个极其隐蔽的口袋,而后将竹筒插入。

    口袋是人为缝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用猫儿传信。

    待装好竹筒,季司寒拍了拍花狸毛茸茸的脑袋,淡道:“去吧。”金色的暖阳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一颤一颤,如同蝶翼。无端给他平添温润之气。

    ——

    陆晴醒时,已是两天之后。

    凤梓潼正要去问些什么,只见白新盛急冲冲跑到正堂,紧色道:“姑娘,公子,不好了。沂山那边出事了。”

    “何事?慢慢说来。”

    白新盛难得不稳重,夜君凌看他神色便能猜出事情之严重。

    “沂山那边不知怎的,一上午三十多名矿工接连昏倒。派请去的药师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半分原由。无法,徐先生只好让我来请姑娘过去。”

    “三十多人?会不会是集体食物中毒所致?”可转念一向,若是食物中毒,今日在沂山当值的矿工都该昏倒才是。

    凤梓潼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原因来。

    夜君凌唤来锦辰,去找百里玄。

    凤梓潼仰天长叹,百里玄总是在最闲的时候在她眼前乱晃,一到紧要关头,就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无奈之下,凤梓潼只好跟着白新盛一起赶往沂山。

    夜君凌起初是不同意的,直到凤梓潼亲自下地给他走上两步,他才勉强答应。

    马颠的太狠,白新盛顾及她的伤口,提前准备了一辆马车。

    三人到的时候,季司寒已经在营帐急的焦头烂额。凤梓杞坐在他身边,调兵遣将,处理突发事件。茶褐色的眸子中满是冷静。

    “大姐姐。”

    凤梓潼冲她一笑。

    “身子不好,怎也来了。”

    锦月抬眼看她一眼,又轻轻将眸子搭下。

    自从上次替大姐姐挡箭,她对我的态度似乎好了许多。只是不知为何,大姐姐的好感度一直刷不上去。

    凤梓潼无声在心底叹了口气。

    许是被夜君凌察觉,他遮在衣袖中的手悄悄往凤梓潼手背蹭了蹭,随后将凤梓潼微凉的指尖捏进掌心,“是不是不舒服?”

    凤梓潼一笑,摇摇头。

    随后,看向凤梓杞,道:“大姐姐,昏迷的工匠可查出是什么病症了吗?”

    锦月抬眸,正定看她半晌,清冷的眸子似打量,又似沉思。凤梓潼不明所以,正在开口之际,被锦月打断道:“还在查。你重伤未愈,先在帐中歇下罢。”

    锦月难得对凤梓潼说这么多话。

    但凤梓潼一心记挂着矿工情况,于是稍稍推辞了一下,便让白新盛扶着她去检查昏迷的矿工了。

    凤梓潼走出营帐时,夜君凌正拧着眉。锦月目送夜君凌离开,在他转身的瞬间,悄悄耸肩,心道:是姑娘自己要去的,这下总怪不到我头上了吧。

    “你跟他很熟?”

    正跑神,锦月耳边传来一道热气。

    她浑身一僵,发觉季司寒正阴恻恻盯着她。阴沉的眸子如野狼般,看着锦月的眼睛充满狠厉,似要将她撕碎。

    锦月蹙眉,不动声色地回眸盯着他,“你今天很奇怪。”

    她推开季司寒,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般,令季司寒看不出丝毫破绽。

    由于长期受到夜君凌的气场逼压,锦月在面对季司寒这种小程度的威胁时,内心早就掀不起半点波澜。

    “杞儿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吗?”季司寒勾起无力的唇,“你进宫,陪我一起挨罚……”

    锦月睨他一眼,心下了然季司寒这是怀疑她的身份了。

    不过季司寒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凤梓杞与他的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是她假扮的了。

    那根本不是十年前,是八年前。

    那年他十岁,因不小心撞到了季司诀,被皇后罚跪在栖梧门下。当时正直隆冬,锦月初替夜君凌谋事,完成任务后,在宫中玩心大发,四下转悠起来。

    见栖梧门下跪着的少年都快堆成了雪人,可怜的紧,便拂去他肩上的落雪,给他撑了一把伞。

    正直深夜,栖梧门下黑的渗人。

    锦月素来不喜黑色,便就又提来一盏灯笼陪他。

    就因为这件事,锦月回到字阁时晚了半个时辰,被夜君凌骂的狗血淋头,还被罚了半个月的体训。

    思绪回笼,锦月淡道:“你记错了,是八年前。”

    “本王从未问过你……当时为何要留在那里陪我?”是从一开始你就和夜君凌一起设计好蓄意接近我了么?

    后半句话季司寒默默在心底问道。

    他派眼线去寒国查验,消息传回来时他对着那张密信沉思良久。

    据线人查验,真正的凤梓杞早就在被送往寒国的路上,就已经被齐皇派刺客杀死。也就是说,他眼前的凤梓杞是假的。从他第一次遇到她时,就被骗了。

    “第一次见到雪人,很稀奇。”

    锦月不假思索道,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季司寒一怔。

    锦月又道:“那时你穿着锦裘,跪在雪地里好似一个团子。我刚进宫时就看到你了,你在那里跪了整整一天……”

    季司寒没再说话。

    自始自终,他喜欢的从来不是凤梓杞将军府嫡女的身份。他是真真切切喜欢那个冬夜陪着他一起挨罚的姑娘。

    季司寒楼过锦月的肩,将人带进怀里。而后,又将下颔抵在锦月颈窝,贪婪地嗅着锦月身上独有的草木香。

    隧道内不断有矿工昏厥。

    凤梓潼在盘查下才发现,后昏迷的矿工先前都曾接触过首批昏迷的矿工。

    “姑娘可看出是什么问题了?”

    见凤梓潼面色凝重,白新盛不禁问道。

    凤梓潼蹙眉,喃喃道:“晚了。”

    白新盛不解,“晚了?什么晚了?”

    凤梓潼顾不得解释,又道:“是瘟疫。快,让今日没有出工的工匠们迅速迁出沂山!”

    ——

    瘟疫来势汹汹,不出一天,沂山的矿地上已经感染了一百多人。

    凤梓潼和白新盛也被染上。

    凤梓潼本就旧伤未愈,染了瘟疫后,更是高烧不退。她诊了好几脉,完全看不出半点原因。

    百里玄不知去了哪里,还没回来。

    一时间,军中药师束手无策。

    在凤梓潼的建议下,季司寒和凤梓杞已带着未被感染的一众人撤出沂山。

    消息传回皇城,季礼乐的合不拢嘴。张若笑着在一旁附和,将阿谀奉承发挥的淋漓尽致。

    “师父,沂山那里似乎闹起了瘟疫。”朱歃将最新得到的消息告知夜清雪。

    夜清雪重新入主浅月阁后,对其上下门风进行彻底肃清。如今,门内又重新回到当初门派初建时的模样。

    她斜倚在美人榻假寐,桌前放着两个褐色陶瓷罐,罐子里装着一种极其丑陋的小虫。

    听到朱歃的声音,夜清雪睁开眸子,将手里的一串佛珠抛掷在桌面,徐徐起身。

    “那不是瘟疫,是被人种了蛊。”

    夜清雪冷笑,“瘟疫传染迅速,却不及七日蛊千分之一。这分明是齐皇怕季司寒抢夺季司诀的皇位,特意下蛊除患。”

    朱歃闻言,欲言又止,“师父,您不是一向不让浅月阁插手朝堂之事么?怎么最近格外关注宫中动静?”

    夜清雪笑而不语。

    待朱歃退下,她将桌上的虫蛊合上盖子,装进墙中暗格。

    她一早猜到,齐皇终有一日会动南芷若七日蛊的念头。因此,在她设计假死,金蚕脱窍之际,她便将南芷若手中的七日蛊换成了别的蛊毒。

    南芷若聪颖,定能看出七日蛊已经被调换,所以才由得张若将七日蛊带走。

    夜清雪赶到沂水地界儿时,已是三日之后。路上,她遇到一个罕见体质的兽人。

    出于好奇,她给那人把了一脉,脉象却令她大惊失色。

    百里玄的兽性发作,难以压制,身边又跟了个貌美可口的姑娘。每每看到夜清雪的脸,他都按捺不下心中的躁动。

    舌尖抵着上颚,恨不得立刻咬破夜清雪脖颈上的动脉,对着鲜血一通畅饮。

    夜清雪似看出了他的心思,拎起腰间的药酒,抓着他的下颔便给他强行灌下。

    因为百里玄的耽搁,夜清雪晚了两日才到沂城。

    此时的沂城已经乱成一锅粥。

    凤梓潼高烧不退,伤口持续恶化。

    关键时刻百里玄不见人影,四处派人去寻也找不到踪迹。而邯郸那边的线人又无法寻到夜清雪,沂水疫情愈发严重。

    夜君凌正觉得一筹莫展之际,夜清雪带着百里玄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营帐。

    夜清雪依旧戴着那顶黑色鎏金斗笠,透过黑色面纱,夜君凌能隐约看见夜清雪精致的下颔线。

    “母亲……”

    夜君凌嗓子沙哑,时隔数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夜清雪。

    他被送走那年,五岁。

    他永远忘不掉大雪纷飞的冬日,他母亲为了他,跪在凤骁面前哭着求凤骁带他离开。

    夜清雪取下斗笠,温婉笑道:“娘的凌儿长大啦。”她上前捧着夜君凌的脸,眼中蓄着泪。

    夜君凌罕见地落泪。

    眼泪顺着睫毛滑落,溅落在夜清雪玄黑色的衣袖。他道:“我早知是母亲去了邯郸,本想派人请母亲来一解沂水燃眉之急,不曾想母亲先来了。”

    夜清雪苦笑,“乖凌儿,母亲怎舍得你一人待在这里受苦。”她早想来寻夜君凌,只是浅月阁之事拖绊住她的行程,难以抽身。

    待料理好门中之事,又恰巧赶上张若去沂水投蛊。

    当初季礼纳南芷若为妃,一是为了安抚南疆剩下的百姓,二便是为了不让七日蛊为他人所用。

    正是因为七日蛊,一向崇尚自由的南疆公主不得不被囚困于囹圄之中。

    夜清雪深知南芷若的心意,得到消息后,便索性将计就计,让张若带着假的七日蛊来沂水投毒。

    七日蛊乃南疆王所炼制,炼制之法并未流传下来。因此,此番事罢,南芷若对季礼来说便再无用处。

    届时,把守在南弦宫监视南芷若的暗卫必将尽数退却,南芷若也终于能够从囹圄之中脱身,追寻她永生向往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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