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险

    “公主,臣方任职半年。”李谡略有些尴尬。

    凤梓潼莞尔,“那便是了。李大人鲜少处理礼部上的事,对这些规矩自然不懂。”她话语轻柔,全无责备之意,只耐心地将传话的诡异之处一一点明。

    李谡这才心有余悸地望向凤梓潼。

    “两国和亲势必牵扯贵族利益,往后凶险只会愈来越多。李大人还需谨慎小心。”凤梓潼淡淡嘱咐,而后话锋一转,“不过……李大人方任职半年,怎就被派来送和亲公主入寒?”

    李谡这才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道:“原本父亲是不让的,但礼部没人愿意来当这个使臣,我就顶上了。不过我是临时顶替,父亲并不知情,他这会儿应当在府里发飙了。”

    和亲这么重要的事,齐皇再怎么不喜欢凤梓潼,也断不会将差事交给一个毫无经验的使臣。毕竟使臣如若弄砸和亲事宜,于季礼来说毫无利处。

    和亲的事由礼部一手操办,选人、用人自然是谨慎再谨慎,只要名单拟定,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变动。李谡说他是临时顶替,凤梓潼是半分也不信。

    但能让和亲队伍的使臣悄无声息地换掉,看来齐国朝堂内部早已渗入寒国探子。

    见李谡仍对自己巧妙的顶替稍有得意,锦月按捺不住,轻嘲道:“真是个呆子!”她看了李谡一眼,锁眉道:“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你真以为你的顶替精巧无比?不过是中了奸细的圈套!倘若此番和亲出现问题,以你为中心,礼部尚书一家都要株连九族!”

    “什么?!”李谡睁大眼睛,瞳孔骤缩,满目震惊,“不可能,当时秦啸同我说,若事情败露自有父亲帮我收拾,我才来的——”

    “冒名顶替和亲使臣乃欺君大罪,株连九族。你父亲连自己都保不下,还指望保下你么?秦啸是谁?你和他什么关系?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么?我原以为你只是没经过风浪,单纯一些,不曾想竟是个傻的。”

    锦月眉锁的更深,李谡从她眸子里看到了失望,一时间愣在原地竟说不出话来。

    “不、不是这样的……”李谡喃喃道,忽地有种想哭的冲动。

    李谡年岁不过十七八,比凤梓潼还要小上一些。平日里处理和亲使团的事务,脸上总摆着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穿着大红官袍,将少年一身意气压下,一时竟让人忘却,他也是个未曾离家的娇气公子。

    锦月年纪稍长,看着李谡垂首,像只被人训斥的狗崽,耷拉着脑袋,一时竟不禁心软起来。

    锦月将头转向一边,决计不再多看李谡一眼,可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偷看他的情绪。锦月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断不会如此训诫他了。

    李谡此刻也知自己被人算计,他躲避着锦月捎带怒气的眸子,颓废道:“秦啸是吏部尚书之子,我们自幼相识,他无心官位,一直未在朝中任职。”

    吏部尚书掌官员的任免、升调,确实有机会在和亲队伍里动手脚。凤梓潼思忖片刻,心道:看来帝都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

    和亲之事对齐国百利而无一害,至少目前是如此。可和亲队伍尚未出发,就已有人对和亲队伍动手脚。这吏部尚书的谋事者是谁……有待商榷啊!

    不多时,凤梓潼将目光落在锦月身上,“眼下去查设计之人已经来不及,权且走一步看一步。锦月,你先去摘星阁附近打探消息。摘星阁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前去,不去倒是不给他们面子。”

    青络咳了咳,从里间的屏风后走来,“可摘星阁乃寒皇为先皇后上官氏所造,每年都会来此祭奠缅怀。摘星阁平日香火鼎盛,却最忌讳齐国人前来上香。姑娘若在摘星阁闹事,恐难收场。”

    亦嬅拿给青络一个烧的的暖炉,凤梓潼笑吟吟道:“此时不难。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刘玄德智取孙尚香的故事?”

    凤梓潼扬扬眉,也不多打哑谜,继续道:“刘玄德借荆州不换,孙权为夺回荆州,骗刘玄德来江东欲以结亲为由将其扣留。刘玄德明知鸿门宴却坦然赴会,诸公可知何解?”

    亦嬅眉眼微动,并未说话。锦月左右动了动眼睛,却稍有苦恼。

    炉子里的香料燃的正烈,烟雾袅袅,盘旋至房梁,而后弥散在厢房的各个角落,冷冽的寒香显得人心更静。

    “烦请公主直言。”李谡想不出该怎么解,他上前一步作揖,耳尖还泛着微红。

    “凡人间事,有一二三者,闹大了自不好收场。”凤梓潼端起茶,吹了吹,细看着杯中茶茗飘在水上飞旋,“孙权占据江东为王,自己的妹妹又是捧在手心,哪里肯叫外人占去便宜。他假意与刘玄德结亲,可结亲只是个幌子,江东地区无人知晓。只要将此事闹大,刘玄德迎娶孙尚香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姑娘的意思是……将皇上召我们暂住摘星楼的事闹大?”锦月唇角勾起一抹笑,眸子里透着一丝邪性。

    凤梓潼与她对视一笑,锦月做了个告退的姿势,往摘星阁的方向去探查情报。

    待锦月合上门,凤梓潼食指敲在桌案,噙着淡笑道:“李大人,摘星阁与先皇后颇有渊源,寒皇邀我们前去暂居,足以看出其对我们齐国的厚待。传令下去,今日休假一天,凡护送本宫和亲者,皆可着便服于珑雪城赏玩,一应费用皆算于本宫账内。”

    李谡尚有迟疑,青络走到黑木檀椅上坐下,打断正要开口说话的李谡,“李大人,今日队伍里的将士吃喝玩乐都可以,只有一点,把寒皇邀公主暂居摘星阁的消息放出去,越大越好。届时难以收场,无论是不是寒皇意愿,我们都将正大光明入住摘星阁。”

    待李谡走后,亦嬅锁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户部尚书我曾见过几面,瞧着才华横溢、思虑恂达,不想这李谡确是个痴子。”

    “李谡心思单纯,倒也好用。他年纪尚轻,又不曾久涉朝堂,不懂官场里的暗流涌动也正常。人总要慢慢来的。亦嬅姑姑日后也可多教教他。”

    凤梓潼从长椅起身,将手里捧着的暖炉搁在桌面,随后不待亦嬅应话,便笑嘻嘻转过身,笑道:“亦嬅姑姑~今日将士们休假,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珑雪城玩玩?”,

    亦嬅斜她一眼,“早去早回,切勿惹事。”话罢,亦嬅从铺着白狐皮的软榻站起身,往里屋走去。

    亦嬅一向刻规守矩,是个墨守成规的人,最看不惯凤梓潼这总胡乱作为的风气。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凤梓潼的这套做法确实有用。

    “出去藏好你的脸,别叫珑雪城的探子看见。”屏风即将隐没亦嬅身形时,亦嬅陡然停住脚步。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我保证,没够人能认出我来。”凤梓潼抬起手懒散竖着三指发誓,“听闻珑雪城的脆酥鸭和酒酿圆子最是有名,回来带给姑姑吃~”

    凤梓潼眨眨眼,风似的将厚厚的毛绒斗篷披上,而后挽着青络的胳膊出门。亦嬅只是无声摇摇头,在心底叹气。

    青络递给凤梓潼一张白狐面具,面具边角嵌着绒白的狐毛,跟凤梓潼今日穿的素色袄袍极为相配。

    凤梓潼接过面具戴上,笑道:“竟不知青络姐姐如此心灵手巧。”

    青络莞尔,“是你图画的好。”

    凤梓潼不置可否,打诨道:“若日后我在珑雪城开了间面具铺子,便整日请青络姐姐帮忙打理,届时生意必定红火。”

    凤梓潼不易抛头露面,每每从驿馆出来都要甩下几波探子,烦人的紧。

    而她这幅容貌,当初季殊说她母亲是寒皇女儿时,她也没多在意,直到白新盛找来先皇后的画像,凤梓潼才脑子一翁。

    这已经不是像不像的问题了,而是寒皇看见了都要以为是白月光回魂,而后一口气上不来被吓死的问题。

    于是为了避免麻烦……

    以及在最紧要关头能用这张脸当做筹码保命谈条件,凤梓潼在拿到先皇后的画像后,很细心地将自己的脸给遮挡了起来。

    凤梓潼没见过洛衾玥的画像,只在那天被洛云婵说过极像,但没想到她与洛衾玥的生母,也就是寒国先皇后更为相似,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不怨寒皇在先皇后仙逝后念了这么多年,又是写诗追悼,又是大封母家,更是建立摘星阁用以凭吊。

    先皇后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虽然凤梓潼顶着一张和先皇后九分像的脸,可身上却没有先皇后那股驰骋沙场、手刃仇敌的英气。

    凤梓潼是外柔内敛,先皇后是肆意张扬。

    两人的性格好似极端,却又在一定立场上相同,例如:睚眦必报。

    凤梓潼秉承着有仇必报的原则,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先皇后亦是如此。听闻先皇后曾经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白月光竹马,只因那个负心郎为了一个女奴要解下与她的婚约。

    “倒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

    茶馆内,凤梓潼抿下一口酒,听说书人讲了一段《英女怒》的故事。英女就是那位传闻中的先皇后——上官英予。

    “这般薄情又不知轻重的男子,要了也烦心。倒不如先皇后般杀了。”青络也很赞同上官英予的做法。

    凤梓潼笑笑,眸子里弯起狐狸笑,“所以白月光就应该在他最完美的时候泡进福尔马林里,这样就永远不会烂掉了。”

    书听罢,两人从茶楼走出。

    凤梓潼一拍手,恍然想起道:“小白子应该在酥香客布好了饭菜,我们且去吃一顿,顺便给流言推波助澜一番吧!”

    凤梓潼眸子晶亮,火上浇油才最有意思。

    青络呆在一方四小院子十多年,早不知人世趣味。这些时日凤梓潼总想着法去闹她欢心,带着她见了不少稀奇珍宝,倒是有趣。

    青络应了她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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