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为别

    一连几日,孙权都躺在床上养伤,并从早到晚地接受众人探望。各类补药偏方如流水般送来,个中取材千奇百怪自不多说,喂得他昏头转向、直泛恶心,味觉亦似有失灵之兆。

    吴夫人更是请来一屋子巫师傩婆,七嘴八舌地献上卜辞,纷纷说孙家二公子是吉人天相,后福无限。夫人大喜,挥挥手便一批批地赏下金银。孙策因觉着失责愧疚,不敢多说什么,只当作没看见。

    这天,孙权自觉伤口已好了许多,又有些嫌热,强撑着坐起来,命人略开窗透一透气,再打些热水来稍作擦洗。

    自上次大乔来送药后,他便没再听说过她的事情,这会想起,无端有些空落落的意味。但若要他主动去问,那也是绝无可能的。

    正思量间,外头有人传话:“乔女公子来了。”

    闻言,孙权忙用最快的速度钻进被子,疼得龇牙咧嘴,又在听见脚步声时攥紧拳头,强行恢复平静的姿态。

    大乔与门外的仆从随口拉了两句日常,余光瞥见阿蝉已迅速窜上屋梁,便对那人点点头,转身进房,边走边上下打量。

    该说不愧是江东孙家,房屋具是堂高数仞,精雕细画,壮美非常,却隐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其中家具与一应翰宝器玩,陈放有序,至少是比孙策那房里将屏风贴于墙角的摆法来得正常些。

    大乔注意到角落里还堆着些箱子,似乎是前些时日借探病之名上门套近乎的几个土豪富绅送来的。没有打开的痕迹,主人好像不怎么感兴趣。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给阿蝉使了个眼色。

    越往里走,草药的气味越浓。大乔担忧外边有人经过,看见些什么,便走去将窗子一一关上,贴心道:“仲谋还在养伤,不该吹风的,仔细着凉。”

    “……多谢淑女关心。”

    大乔坐在床边,见孙权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不由仔细看了一眼——似乎也不像能藏玉玺的样子。但,孙权房中是最后一处未经查找的了。这样想着,她将手伸向被角,亲亲热热地笑道:“小仲谋伤势如何了?这两日……”

    “不可!”还未说完,孙权大惊失色,拽着被子往里躲了躲,羞得快要晕过去,“我……我刚擦洗过……”还没穿衣服。他脑中嗡嗡作响,不知道自己颤抖着嘴在说些什么。这……这真的是一个淑女会做的事吗?

    大乔手一顿,面露惋惜之色,只好改作将被角给他掖了掖,目光依然在他身上逡巡,直把孙权窘得闭上了眼。

    “我这次来,是向你告别的。”

    告别?孙权突然一下清醒过来。

    “这些天实在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父亲昨日传信给我,说是有事,让我尽快回去。”

    麻烦是麻烦……也不算特别麻烦,孙权想道。

    “如此,便请淑女一路小心。”

    静了片刻,大乔见阿蝉那边还没有传来搜完的信号,只得开口继续聊下去:“说起来,还没正式谢过你。上回在围场遇见山贼,要不是你在旁边,我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淑女说笑了,若大哥在旁边,应当会做得更好,不会像我现在这么狼狈。”孙权垂下眼。

    大乔见状,了然地笑笑:“仲谋不必妄自菲薄。若当时是你大哥在旁边,未必就做得比你好。”

    “你是……真这样觉得吗?”孙权抬头看向大乔,眼中闪烁。

    “是啊。”

    眼前的少年有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剑眉长目,五官还未褪尽稚气,那双碧色的眼睛总爱故作出些老气横秋的蔑视。但此时,他瞪圆了眼,仿佛无端受了褒奖却不知所措。

    大乔见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忙补充道:“匹夫之勇,或可杀十人数十人。但若那些人有更多更强的武器呢?若不止那些人呢?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虚张声势、伺机潜逃是最稳妥的赌法。”

    “……多谢。”

    他心中一酸,忙闭上眼。

    “不过,最好的做法,是不要留下让自己陷入危机的可能,无论何时都要准备后手,留有余地,这才是底气。”大乔余光扫到梁上阿蝉的衣服,心下一叹。

    孙权闻言,又睁开眼,有些不服气地辩解道,“他们离得那么近,还在观望,要么是人少没有把握,要么是箭少甚至没有箭,故而倾向于近战。几乎不可能有埋伏。”

    大乔笑了:“是这样的,但聪明的人也可能会预先想到你的判断,故作马脚。眼下,你还是安心养伤,不必费神。”她不欲多说下去,想尽快结束话题,找个由头离开。

    孙权却似乎来了精神,刚想接话,便听到门外传来大哥的声音:“大乔!你在仲谋这儿吗?”

    未等两人作答,孙策便已大步走进房内。

    年轻的将领金甲鲜衣,丰姿隽爽。没有更衣,似乎是刚下了练兵场,便急匆匆地找来。

    “你要走啦?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看了眼孙权,点点头,来不及打招呼,却先直直地转向大乔询问。

    “我父亲来信说家里有急事,方才寻不见你,便先来仲谋这儿同他告别。”

    “这样……什么急事?不能多留几日?需不需要我帮忙?”

    大乔摇摇头:“家事而已,不劳费心。”眼前的青年满脸真挚和急迫,让她有些心虚地别过眼。

    “啊……”孙策失望地拉长了声音,“我还给你准备了好多新鲜的玩意,江东这边也还没来得及带你好好逛逛。”

    新鲜的玩意?大乔打了个寒战。

    “上回母亲给你看的那几把剑你喜欢吗?喜欢就带上!还有还有,之前你说家里的莲子羹好喝,我已经让吕蒙他们把江东所有的莲子都买来了,你每天喝都能喝一年!明年我再给你送!还有……”孙策掰着手指一一数来。

    孙权呆住,耳朵里只听见了送剑的事儿,其它的什么也听不到了。孙家压箱底的那几把剑,他常常擦拭,视之如命,如今要拿来送人?那他算什么?

    “所以,你真的不多待几天啊……”孙策再怎么拖延啰嗦,也把那几件事数完了。他垂下头,眼睛里泪光闪烁,一副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大乔蹙着眉想了想,“若你想找我,便写封信交给南市那家书店,店老板与家妹相熟,他们有办法直接送到我手上。最多不出三日,我便可收到。”小乔会转交给绣衣楼的人,再以鸢报传达。这是最稳妥快捷的法子。

    “三天?那也太久了……我不是说久,我是说,我会很急!也不是,就是会很难受……啊啊啊我在说什么……”孙策用力摇摇脑袋, “总之,我今天就给你写,你能不能快点回……不是不是,你到家收到信,有空的时候回就好。”

    “好好好,我一定一定快点回。”

    大乔终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孙策看直了眼,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全然忘了孙权还在一边看着。

    孙权撇过头,又觉得这样似乎也有些难堪,只好睁开眼看向两人:“大乔淑女可备好了行李马车?若需要帮忙,尽管……”

    “对对对!”孙策恍然,一手握拳,击在另一手掌心,“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跟我说就行!千万别客气!我今天特意请了假过来送你的!要是人手不够,我的副将们也可以请假!”

    “那就不必了……”大乔连连摆手,起身跟孙权道了句告辞,逃也似的往外走,后头孙策丢下一句“仲谋好好养伤,我回头找你!”便也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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