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

    两日后,袁术果然给江东下达了攻打荆州的军令。

    “我回来的时候,你能来看我吗?那天会很热闹,整座城的人都会出来迎接。可我只想第一眼看到你。”孙策已穿上战甲,弓下身,两手松松地环住广陵王,闭眼将头埋在她颈间,闷声闷气的,“你要是忙,提前说一声,我去看你也行。”

    广陵王一手抚着他的头,一手将他的小辫子缠在指尖绕了几圈,又放开,在他耳边轻轻地笑:“这么舍不得我,不如考虑早点嫁到广陵来?”

    “嗯。”孙策歪着头,盯住眼前人的侧脸看了许久。广陵王垂目与他对视,又亲了一口。

    “得走了。”他终于松开手,不敢再看她,转头战袍一撩,翻身上马,“等我!”

    说罢,匆匆离去。走至一半,忽又调转马头回来:“哎……你有没有画像之类的,或者随便什么,只要是你的东西,给我一样。”

    阳光落在少将军微微泛红的脸上,耀眼夺目。他却慌张地转开目光,不知该看哪儿。

    “我看别的女子送心上人出征……都这样。”声音渐低,脸已红透。

    广陵王很想去扭他的脸,可惜够不着。她解下自己腰上佩戴的一块玉,抬头递给他,目光温柔:“喏。这块玉是祈福消灾的,你带着上战场。”

    “祈福消灾?这种你留着吧,换别的。我命硬,天王老子来了也收不走。”孙策想也不想就摇摇头。

    “我是汉室亲王,天王老子得护着。”辩了几句,见孙策无论如何不肯收,她只好挂回去,又解下自己的一只琉璃耳环,“这个怎么样?你戴上应该也好看。”

    “这个好,亮亮的,像你的眼睛。我舍不得戴,看见它就像看见你。”孙策捏着耳环在阳光下照了照,放进怀里,接着取下自己的一枚耳钉,“我们交换!”

    广陵王点点头,收下耳钉。二人又抱住了。

    孙策将唇贴在她的发上,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这次离开,便不再回头。

    广陵王在原地站着,目送孙策的背影远去,直至消失。

    “楼主,我来了。”一袭黑衣的少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广陵王身后。

    她转身,看到了阿蝉。

    “严白虎已经在广陵安顿下来了。他传讯给了他的旧部和另外几个交好的寨子,现在已有五支队伍收编广陵,差不多两千人。”阿蝉低声道。

    广陵王点点头,问:“陶谦那边如何?”

    “蜂部那边潜伏了三人,已将他的日常习惯摸清,只等楼主下令。”

    “现在不急。另几个囤粮养兵的据点,有无消息?”

    她有田,囤着不为人知的粮。然后,借粮。

    “暂时没有,一切正常。”

    “好,你辛苦了。”

    “不辛苦。”阿蝉声音平静,“楼主,今日启程回去吗?傅副官说,您的书房已经被公文堆得无处下脚了。

    “啊!”广陵王扶住额头,哀嚎一声,“我知道了……下午就走吧。”

    那日夜宴后,孙权一直待在自己房里。

    屋里比外边暖和些。他很瘦,脱了上半身衣服趴在床上闭眼休息,露出裹着紧绷绷的薄肌的背部,两片肩胛骨突立着,从手臂侧方斜跨到背部有一条新的伤口,又深又长,皮肉绽开、翘边泛白。

    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浸透了血的衣服,还摆了盆水,里边也是鲜红一片。陆绩悄悄地走侧门去了外边医馆,请大夫过来。

    不用睁眼,都知道暗中有人在看自己。

    看吧。孙权心中嗤笑。

    这世上大概没几个疯子敢故意叫人砍自己,而他不巧正算一个聪明的疯子。

    他怕吗?或许有过那么一瞬的怯懦,但决定做了就已来不及改。

    少年浑身冰凉,伤口疼得麻木,但这种剧痛让他转移了注意力,心里的疼也显得不那么疼,故而竟获得了久违的宁静舒适,几乎令他感激到喟叹。

    此刻的心思格外清明。一直以来未曾理顺的碎片信息、被那人的言语举动扰乱心智而忽视的细节,都对上了。他曾自恃对当今势力有许多研究,却一直低估了广陵王的实力。

    游猎时那几个“流寇”,其实是附近一个山贼寨子的小头目。曾经,这拨山贼规模几乎与宗贼严白虎的队伍一样庞大。

    陆绩也没有说实话。他恨恨地想。若不是他习惯多方比证再下判断,多个心眼问了大哥,又暗中托自己曾施恩、逃过灭口的小士族去查过,还在与渡口之人谈判时做了打听,恐怕很难察觉。

    那些“流寇”被大哥提去拷问后才过了一夜,就全部离奇暴毙,来验尸的仵作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大哥说他们或许是身上藏了毒药,随便草席一裹就喊人扔到了城外。

    他委托的本地士族告诉他,这一派山贼曾在本地影响颇大,那之后没过多久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全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也无人在意,只当天灾人祸死了罢了。这年头,“死得不正常”可太正常了。只是,坊间流传,曾有人夜间见过一批面部刺青的山贼,在渡口被许多条船接走。

    无独有偶,曾被孙策清剿的宗贼严白虎,尸骨无寻,其残余部下也都在本地消失了。此外,据新盟友的消息,绣衣楼的人曾和大哥的亲兵队伍一起,多次在附近山林出没,帮江东“剿灭”了不少小寨子和流寇团体。

    这些事都与广陵王有关,故而他心里竟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拿江东的兵打江东的贼,再借江东的粮把这群贼养成她自己的兵,空手套白狼,里子、面子都赚足了。

    原本,若她在江东安插的眼线没有被他发现,若她没有借那样多的粮草,若她没有屡次叫自己吃亏,若她……他本不会怀疑她的。可惜,他的推测跳过了太多拿得出手的证据,目前也没有能力拿到更多证据。无论如何,至少家里的人不会信。

    他没看走眼,她不是一个“本分的女人”,否则不会女扮男装;她更不是一个“本分的亲王”,否则不会暗养私兵。她明面上与江东结盟,实则在拿江东当刀子使——他终于找到一个明确具象、完全不荒唐可笑的点,让他的痛和恨有了立足之处。

    孙权想了许多事,一时清醒一时昏沉,忽听耳边有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陆绩带着医师来了。

    “这伤看着可怖,实则没有触及要害。每日换膏药,静养一个月便好了。”医师查看了伤口,又诊了脉,拿出些处理伤患的工具膏药来,突然多嘴问道:“敢问二公子,是何时被伤?如何被伤?”

    “这问题好生奇怪,大夫竟连这都看不出来的么。”

    那医师被他拿阴恻恻的目光一扫,不由打了个寒战:“在下才疏学浅,这原也是一时好奇……主要是,不同的伤有不同的保养要义,若公子不愿透露,便当是胡言乱语罢。”

    “被人从背后拿剑划的,还好逃得快,侥幸保命。”孙权垂下眼,借着盆里血水的倒影看那医师的表情。

    “剑的划伤不同于刀的砍伤,看着虽夸张,里边应伤得不深,二公子可放下心了。”

    医师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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