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

    江东和荆州的战事一直持续到三月还未打完。

    长安传出了董卓的死讯,西凉军各部四处逃窜、占城割据,荆州刘表获取了周边势力的协助,开始打持久战,局势变得更为复杂。

    这段时间,广陵王既要处理地方与朝廷的事务、绣衣楼与各据点的安排,又要在春种时节关注百姓民生,并为了给广陵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而奔走在各个势力之间。孙策有时会在信中抱怨,说她不仅回信越来越慢,连回复的内容也越来越偏重公务了。

    广陵王其实很少想起他。这不光是因为忙,更是因为——她天生就是这样一个人。谁在眼前,多看一眼,便多想一下;不在眼前的,很难主动地回忆起来。这似乎是一种刻入本能的自我保护的方式,她打小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亲人、友人、青梅竹马、各部手下……若每日都要一个个思念,未免自讨苦吃。

    不如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只看见眼前的人,方能活得下去。

    这日午后,广陵王趴在堆满公务的桌上打了个盹儿,半梦半醒间,听得一少女呼声:

    “嫂嫂!我来广陵找你玩啦!飞云在吗?”

    她睁眼坐起身扶了扶发冠,便见孙尚香弯着腰,左顾右盼地走了进来。

    “飞云啊?它好像被伍丹抱走了。”话音未落,孙尚香便转头往门口跑,差点撞着个人。是孙权,他已比妹妹高出一个头。

    兄妹俩似乎不那么默契,同时往左一让,又同时往右一让,再同时站定,又同时让开。孙尚香“哎呀”叫了一声,扶住孙权的肩膀,侧着身从他旁边溜了出去。

    “权,见过殿下。”孙权走至案前行礼。

    声音低沉嘶哑,似乎是进入了变声期。

    广陵王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觉得每回见他都有许多变化。她不由站起身,发现他已比自己还略高出一点,只是肩背仍然单薄,添了几分不够成熟的味道。

    “好久不见!你今年……十五了?”

    “是。”他尽力压着自己的嗓子,以免破音。披风高领开口处喉结一滚,吸引了广陵王的目光。

    “……还真是变了不少。近日如何?吴夫人好吗?”

    孙权点了点头,不想发出那难听的声音。

    少年神色沉静,唇上可见淡淡的胡茬,比从前看着稳重许多。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一旁的香炉,避开广陵王打量的目光。

    这时,傅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早上不是说江东……哟,来了?”他抬脚走进书房。

    广陵王点点头:“周瑜写了信,让他们过来游历学习,顺便协助我处理漕帮在广陵和江东之间走私兵器的事。”

    “正要跟你说这事。”傅融绕过孙权,也不打招呼,将一叠文件放在广陵王桌案上,推到她跟前,“目前能查到的情报,都在这儿了。”

    孙权目光一动,看向那叠厚厚的文书。

    “辛苦了。”广陵王随意翻了两下,点点头。

    傅融白眼一翻:“知道就好,早点儿给我涨工资。”说罢,方才转过身来,掏出账本看向孙权,“你和你妹妹要住在绣衣楼对吧?每日三餐、洒扫整理、饮水沐浴、逗鸟摸狗等,都要计费。”

    孙权挑了下眉,未曾料到广陵王的副官这么缺钱,而且看起来不好说话。

    “此前,江东已借给广陵五千粮草。”

    “粮草是粮草,一码归一码。”况且,借粮又未必何时还。

    “……”孙权想说广陵王之前也在孙府住过不久,真要算起来,是谁欠账?只是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大概没这副官那么厚,实在说不出口。他有些暗自气闷,心中埋怨广陵王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连大哥的情面也不讲。

    广陵王瞅着两人的脸色,小心开口:“要不饭菜就……”

    孙权却又不愿接她的人情,立马打断:“随便,又不是出不起。”

    傅融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将账本一合:“看在与江东交好的面上打个折,免去晚膳的钱。账单在你们走时会寄到江东。随我来,带你去看住处。”

    孙权没什么好脸色,回头向广陵王行过礼,跟傅融走了。

    广陵王负手站在原地,看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映着廊边葱葱郁郁的翠竹,颇觉此景赏心悦目。

    她向来不忍心过分责怪美好的人。更何况,对于喜欢她的人,她更多几分怜惜之意,即便有的人须保持距离不可接近,但能照顾的地方还是会格外照顾。

    于是,傍晚时分,孙权便收到了她特殊的“照顾”。

    “楼主说,公子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今日就在房里好好休息,命我送了晚膳来。”

    侍女将盘子端到桌案上,又一一介绍:“这几样菜都是江东的口味,这一样是广陵特色的竹筒八宝饭。楼主还说公子要注意保护嗓子,特意吩咐厨房加了清热润喉的莲藕排骨汤。此外,若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告诉后厨,晚膳时都加上。”

    “替我谢谢殿下的好意,其实不必如此客气的。”

    侍女打量他一眼,忍不住掩嘴一笑,行礼告退。

    孙权对那揶揄的笑感到莫名其妙、毫无头绪,摇摇头不再去想。

    转过身,见桌案上齐齐整整摆了六样菜,色香味俱全。除了竹筒饭没吃过,其余都是他喜欢的。

    那莲藕排骨汤清香扑鼻,细碎的油花在烛光下闪动摇曳。

    是广陵王特地叫后厨加上的——就像大哥特地让后厨给她加上鸡头米莲子羹一样。

    想至此,他心中不禁软下一分:她终究是在意的。遂又一惊,逼迫自己不能深想下去。

    却说那侍女退下后,旁边几个小姐妹一齐围了上来。

    “怎么样?是不是好姿容?”

    “确实好看!”

    “那就没错了,楼主肯定对他有意思!”

    “怎么说怎么说?”

    “之前也就只有傅副官、袁长公子,还有先……有过这般待遇!你们懂的。”

    “太好了!不知道丝人心太太下一部作品会不会加进去?”

    “看他年纪,是最小的一个了吧。”

    “那不是……更好……”

    几名侍女窃窃私语,笑作一团。旁边有好事的小厮路过,也凑上来听了一耳朵。没多长时间,连绣云鸢们都知道了,每日在孙权房外窥探聊天,扰得他不得不紧闭门窗。

    这些天,孙尚香每日寻不见踪影,孙权则过着十分规律的生活,早起温习功课做作业,再去旁听绣衣楼关于漕帮的情报会议、协助处理一些相关事务,午后小憩片刻,然后出门“考察广陵民情”,傍晚时才回房。

    虽然他时常在会议上提出些有意思的见解,处理事务时也展现出让傅融点头称许的才干,但在广陵王心里,他依旧是刚见面时那个穿着不合季节的正式狩衣的小孩子,靠近了会脸红,吃醋了会恶作剧。

    所以,对于他每天出门“考察”的事儿,广陵王都默许了,只派了一名蛾使跟着,确保他的安全。

    除晚膳外,孙权每日都会收到广陵王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用于“保护嗓子”的汤或甜品,有时是蜂蜜甘蔗水,有时是冰糖雪梨汤,有时是罗汉果脯,总之每顿都不同,样样都可口。

    他也纠结过该不该把这些东西倒掉,但其实吃不吃都难受。不吃,觉得辜负她的心意,且陆逊师父常说不能浪费粮食;吃了,觉得心虚,毕竟自己在准备着与她作对的事,这一下又觉得她……罪不至死。

    还有:他怕误会,怕前功尽弃,怕自己真的相信了她的“在意”,动摇了好不容易立下脚跟的恨。

    有一次开完会,孙权提出自己不爱吃这类零嘴。

    但广陵王并不当回事:“我这是为你好呀,等你长大就知道重要性了。我从前有个手下,就是变声的时候没注意,嗓子落下病,一开口周围人就想捂耳,只能叫他去做不需要说话的活儿。”

    “他现在也在楼里吗?”

    “后来有一次,没了。还是个半大孩子。”广陵王的笑意淡了些。

    孙权张张嘴,说不出话。

    他一时有些懊悔,不知是懊悔自己揭开了广陵王不快乐的过往,还是怀疑自己成了别人的影子活在她跟前,享受这般照顾。

    ……也好,她并不是真的很在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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