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怯

    如果说要在江东找出最富裕的人家,那无疑是孙家。但若要富裕到良心可靠,愿意面不改色始终如一地接济周瑜,那就只有鲁肃家。

    周瑜携妹妹停船登岸后,来到鲁府门前,门童便去唤了主人过来。鲁肃一看是周瑜,刚要笑着打招呼,忽瞥见他身后不远处还跟了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负着手仰头打量面前府邸。

    “公瑾,你不厚道!今日带人来怎不先说一声?待我回去换身衣服。”鲁肃面上一红,不敢仔细瞧,拿袖子挡着脸低声抱怨几句,转头就往回走。

    周瑜赶紧上前几步拉住他:“看清楚了,这可不是你的相亲对象。”

    鲁肃被他拉着转过身,盯住来人细看一眼:“什么?啊——原来是广陵王殿下!殿下好久不见!”说着,忙躬身往里让,“快请进。”

    “子敬,不用。”周瑜凑到他耳边低语,“家里晚上有事……月中了。”

    鲁肃愣住,歪头与他对视一眼,立马默契地反应过来,亦小声与他耳语:“那,就不留你们用饭了,打包带走?”

    周瑜点点头,神清气爽地直起身,退回门外等候。不多时,鲁肃拎了两个图样精致的檀木食盒回来,交到周瑜手上,又令家仆提了几坛好酒跟他们一道回去。

    周瑜带广陵王回到自己府上。家中只有一个门童和一个年迈老仆,此时都不见踪影。他叫广陵王自己去屋里玩会儿,并特别准许她进琴房参观自己近两年新购的古琴——全部依据不同的材质和“个性”好生养着,只许看、不许摸。

    他自己则拎着食盒去了后厨,打算将饭菜热过再吃。刚把东西放下,出来打完水,忽听得外边有人传报:“吴侯来了。”

    转身,正看见两名仆从推门而入,孙权在后头抬脚进门。他今日穿着十分正式,青衣悬剑、冕冠七旒,端的是一副丰神隽美、仪表堂堂的青年才俊模样。

    “你来得太早了,我们还没吃过饭。进去坐会儿吧。”

    “……你请的人,是广陵王?” 孙权一进门就挥退旁人,自己快步走到周瑜身边,悄声问他。

    周瑜点点头,也不说话,任由他一路跟着自己进厨房,自顾自将食盒里的菜一样样拿出来,摆在灶台上。

    孙权安静了一会儿,又问:“三日前为何不早说?”

    那时只说是请了相关人等,商谈下一步的计划。

    “早说你就不来么?”

    那时若知道你俩这杆子破事,我连请都不想请你。周瑜心中暗叹。

    “……你们是什么关系?”孙权目光一转,盯着他的脸。

    “自然是要好的关系。”周瑜似笑非笑地看他。

    孙权沉默下来,看他将菜端出食盒,忽然皱起眉,面上露出十分嫌弃的表情:“每个月发你最多的俸禄,你就给她吃这些——凉的?”

    周瑜闻言,不慌不忙地将菜放到蒸笼上:“所以我现在这不是拿过来热一下么。”说着,张臂伸手从孙权身旁抓过盖子,嘴里啧了几声,嫌他挡事。

    “也不是什么好菜。”孙权往后退两步,眼睛还在打量那些碗盘。

    “鸡鸭鲍鱼,时令鲜蔬,还要什么好菜?”

    孙权不接话,四下打量这一干二净清风朗月的厨房,又走到角落揭开米缸弯腰看看,忍不住轻声叹气。旋即转身走到门口,回过头对周瑜说:“既然时候早,我出去转几圈再回来。”

    “不送!”周瑜擦擦手,直起身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将帕子往灶台上一甩。

    大约过不到三刻钟,门外忽然响起许多人搬东西的声音。周瑜听见动静,放下碗筷从里屋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十几名仆从或挑着扁担、或合抬着箱子,鱼贯进入后厨。这一遭放进去,不知做饭时还有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他微笑着看向这些仆从背后的人。

    孙权将手握拳放在口鼻前,清了清喉咙,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啊,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集市,随便买点,不必在意。”

    周瑜喜静,特意将府邸建在远离集市的地方,从此处坐马车过去也得一刻钟,好一个“正好碰见”。再说,这也不像是随便买点,倒像是把整个集市里生的熟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种的,但凡能吃下肚的全给搬空了。

    “多谢君侯。不过,下回还是直接送琴吧,或者涨薪水也行。”

    孙权神情有些恍惚,一言不发,目光却越过他,遥遥地望向内厅。

    周瑜看他一副忧虑的模样,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端庄君子,却几乎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君侯放心,她是有身份的人,饿谁也饿不着她。”

    “不是那个意思……”他状似失落地喃喃自语,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行了,不提了。随我来吧。”

    周瑜叹口气,转身便要带他往里走。

    孙权走了两步,又停住:“忽然想起还有些公务没处理。”

    “什么公务?”

    “也没什么,就是,稍作些准备。今天本来是要谈什么?”

    “……”周瑜将两手抱在胸前看向他,不说话。

    孙权负着手,低头陷入沉思:回去先把情报分析完,再准备好方案一二三四五,还有……看着她的时候应该讲什么话,被她看着的时候怎样装作镇定。她会有哪些反应?……她怪他吗?还是根本不记得他?

    想了半晌,记起面前还有个人。他抬头时,正与周瑜戏谑的目光对上,瞬间转开视线低下了头,不自觉流露出尴尬和心虚。手也不知道往哪放,仿佛一下回到学生时代,在书本上写那人名字却被老师抓住的时刻。

    还未正式重见,就已乱了阵脚。他自嘲地低叹一声。

    “既然如此,君侯就回去好好准备吧。袁曹之间,少则三个月,多则五个月,定有胜负之分了。”

    “好。你如今休假,下回什么时候商讨?”

    孙权似乎偶然间忘了,自己早已是掌握最终决定权的人,而不再是将作业呈给周瑜的那个少年。待反应过来时,周瑜已先开了口:

    “她过来小住,我算着,大概往后十日都可以。”

    “好。”孙权点点头,又与周瑜面面相觑地站了一会儿,不知再说些什么,索性就此告辞,“那我先走。你让她早些休息。”说罢,看一眼静候在旁的两列仆从,一群人便又浩浩荡荡地拥着他离了府。

    周瑜回来时,饭菜已剩得不多。而他也没了胃口。

    广陵王一吃饱饭就容易困,又加上今天坐了一路船,十分疲惫,正在案前撑着头打瞌睡。听见动静,也懒得睁眼。

    周瑜弯下腰,开始收拾碗筷。

    “你就不问问,是谁来了?”

    “嗯……谁?”

    “本打算晚上谈袁曹的事,所以请了那个人过来。”

    孙权?她稍微清醒了些,抬头看向周瑜:“他这会儿在茶室等吗?”

    “有事走了,改日再约。”

    “那就好……”她松口气。

    “怎么了?”

    “没准备好见面。印象里总觉得他还年纪不大,如今应该有不少变化了。” 她对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埋在她颈边哽咽着说“谁都不能不说话,不能不理人”的青涩少年。如今眨眼间便是威震一方的君侯了。

    周瑜将碗筷拿走,过一会儿又回来坐下,自己给自己沏了杯茶。

    “说起他,的确变了许多。他如今对礼节尊卑和权力的掌控很敏感,连我和陆逊在人前也不敢与他太过亲昵,你注意着点儿。”

    “毕竟你俩从前是师傅,现在是部下嘛,都是给人家打工的。陆逊也好久不见了,我记得他还有个……亲戚?在孙权身边当伴读的。”

    周瑜点点头:“你说的是陆绩,去年被打进死牢囚着了。他继位吴侯后清查了许多本地势力,明的暗的都有,陆绩被查出来曾与刺杀伯符的势力有勾结,我们都不大放心。说来也是个人才,可惜竟不能用。如今放在牢里没人管了,半死不活的,也只有伯言偶尔顶着压力过去看看。”

    “……世事难料。伯符走后,他身上担子重。其实我很能理解他。哥哥在的话,就觉得前方永远有人护着,自己永远保留着做小朋友的余地。要是有一天你死了,我大概也会和他一样变得更难接近。”

    周瑜叩着手在她额上一敲,笑骂:“你说点好的吧!”

    两人便都笑起来。又东扯西拉地聊了会儿,准备各自休息。

    走到客房前,周瑜摸摸广陵王的头:“去睡觉吧。”

    “哥……摸头会长不高。”

    周瑜闻言,又摸了一下。

    “你都多大了,还长什么长。”

    “我永远十八!”

    广陵王用力挣开他的手,并对他翻了个生动形象的白眼。

    “是是是,你永远十八永远是我妹妹,快睡觉。”周瑜两手扶着她的肩膀给她转了个身,又轻轻推她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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