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

    “我的儿,你是嫂子,让着这些毛丫头们。你是苏大人嫡女,诗书才情最是高,没事教教她们!”孔氏多精明圆滑,拿身份拿头衔捧着苏锦给她台阶下,既让苏锦承了她的情又在余氏面前卖个乖。本来就是第一次见面,她又不知原委,如何能跟姑子起冲突。

    “二婶子说话别拉着我,只管让玉簪学去。”

    “这丫头,等把你哥哥的亲事办了,就把你打发了,跟我也没大没小。”周玉汝高傲,孔氏假装数落。

    说毕,热络络的牵起苏锦的手:“你看,同我也是这般,咱们不理她。这是几位姑娘,还有几位小爷都是你的小叔子。嫂嫂家的彦坤,我家不成器的彦平、彦宇。他们今儿外头会客去了,改日让他们收拾好了再来见你。”

    孔氏一直是笑语盈盈的拉着苏锦,甚是亲热,把各房的主子姨娘一一说了,才想引见苏锦见余氏,却被一个男声打断:“奶奶怎么把我忘了,害我巴巴的等了半天。”

    只见一男身后跟着妇人抱着孩子,打躬作揖,容貌也算风流,就是笑的有些谄媚。苏锦心中罕讷,然而孔氏压根没想搭理他,只因他自相认了,故而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呦呵,原是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唐突了我们新夫人。”

    “这位是……”因他看起来比周彦邦还老成些,苏锦以为是哪位叔子,接着要行礼,却被孔氏拦住:“不忙,你才来不知咱们这里的辈分。正经你是他婶子,他是你侄儿,该他给你磕头。不用同他客气,坐下来擎等着他的礼。”

    侄儿?我的天哪,好大的侄儿!

    周孝荪噙笑着上前,当真拉着老婆和还抱在怀里的孩子恭敬的给她磕头,可把苏锦吓着了,这么大的人喊她婶子,才进门就成了奶奶,反倒是自己难为情的红了脸。赶忙赏了抱在怀里的孩子一副赤金铃铛镯,把周孝荪欢喜的,喊着孩子还要让他给新奶奶磕头。孩子不依,哭闹起来,他就又唬又打。惹得众人发笑,也没人给他让座劝解。连丫头们都笑他,众人都拿他逗闷子,像个演滑稽戏的相公。

    “你这泼才,停了手吧。正经夫人见婆母,谁看你在这老子训儿子。你婶子也见过了,东西也得了,下房里有饭菜,用了家去吧!”

    孔氏见余氏有些不耐烦,这才呵止住了他。说话极不客气,那周孝荪也不恼,给余氏作揖后又给众人辞了才带着老婆孩子高高兴兴离去。

    “打秋风的囚囊,活现眼!”刁婆子立眼骂道。

    “不用理那贼囚根子,咱们书归正传。那上面坐着的是你母亲大人,还不快行礼!”孔氏见他走了,才复又介绍起来。

    正是,放蒲下跪,敛妆收容,磕头敬茶,夫妻二人毕恭毕敬。

    “儿媳拜秉母亲,媳妇愚钝,请母亲教导。”

    余氏斯里慢条的呷口茶,盯着苏锦上下打量一番。细白的手指缓缓捏住帕子,白嫩莹润的肌肤,姣好的面容让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众人口中的‘老夫人’。只是眼神凌厉,让人不敢造次。待丫头接过茶盅子,她才悠悠开口。到她说话时,众人屏息凝神,就是周玉汝也不敢言语,可见威严。

    “咱们原是见过的,那年你母亲的事情,你那时形容尚小,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见苏锦摇头,余氏想了想,正色开口道:“由不得你新妇脸嫩不嫩的,既让我说,我就说了。我没什么好话像旁人似的捧着你,只是既入了这府,成了这家的媳妇,那么凡事要为着这个家着想。虽然彦邦是庶子,生母为婢。但我们家是不分嫡庶,只敬长贤。”

    “你是长嫂也是冢妇,节下祖宗祭扫皆你职责,这不是玩的,记住身份。我们老骨头还能动,且不要你操劳。下头的姑子叔子要多照拂,人讲‘长嫂如母’,对待他们要宽容、大度。如今你是周家媳妇,再不要说‘你家如何’这样的话。早日给这个家开枝散叶,襄助丈夫,方才是为人妇的根本!”

    她刻薄人,余氏刻薄人!

    孙姨娘攥着帕子眼泪都要出来了。当着众人,必要把‘尔母为婢’、‘嫡庶长幼’拿出来表白。她说自己便罢了,可怜儿子做了官也要拉出来一同训斥。既然不分嫡庶,为何还要三番五次提起。戳着别人痛脚,涨自己的贤惠之名,真的是够了!

    “夫、夫人,孩子们跪的久了,先让他们起来说话……”

    “看看,看看。”余氏指着她向众人数落:“你如今也是有媳妇子的人,第一天进门你就没规没矩,没大没小。我说话你插嘴,那么你来,你来坐下,叫他们给你磕头敬茶,叫你母亲,听你教导!彦邦出息是彦邦的本事,他是主子,你是奴婢,你两个要分开论!瞧你说话声音都大了,我是他母亲,不过多说几句话,这是想堵我的嘴吗!”

    不说话还好,张嘴就是一通骂,孙姨娘抹眼掉泪的退了出去。余氏还不解气,冲着门外喊起来:“喜庆的日子,你掉泪给谁看,谁委屈你了。不过嘱咐孩子几句,瞧把你烦的。当日彦邦婚事你背后如何埋怨我的?如今娶了好媳妇,升了官爵,你称心如意,还想越过我头上去?”

    新妇面前丝毫不留情面,余氏发威,众人凝神侍立,原本热闹的场景顿时鸦雀无声。她不发话,周彦邦和苏锦只得跪着听‘教导’。

    似乎是束腰勒的太紧,或者烧的厉害了,苏锦头疼欲裂。余氏的话里话外,阴谋阳谋全然入不了耳。只知上头的婆母吵闹不休,像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只想喊了下人来把它即刻拍死才好。

    周彦邦早已习惯,父亲偏听偏爱。余氏张狂,内宅院里独揽大权,唯我独尊。‘尔母为婢’从小听到大,由起先的羞耻到现在的麻木,他对余氏无恨。忙于仕途后,更加无感。反倒以为孙氏太冒失蠢笨,多嘴撩舌的总给余氏拿住了作筏子,姨娘的蠢笨这些年来一直没长进!

    他不常来里头院子,现如今和众多女眷们在一起,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不甚烦躁。

    “嫂子这腰可真细,柳枝子似的。好生调养,还要开枝散叶。”母亲威仪,莫敢不从,周玉汝得意,抿嘴讥笑。

    “大媳妇确实比我当日相看时要清减,想是有些不足之症?”孔氏是真觉得她瘦了。

    “怕不是昨夜累着了也未可知……哈哈哈!”话里话外留足了幻想,刁婆子恐余氏气性太大,传出去刻薄,故意说笑调节气氛。

    这一说,众人嘁嘁喳喳议论开来。有人讲‘夫人白皮福相’,还有人打听‘夫人母亲当日是何急症?’有人立即解答‘别瞎打听,夫人母亲可是二品诰命,朝廷命妇,不能浑说。’

    被一众人评头论足,苏锦只觉得浑身发冷,倒吸一口气,虚汗登时冒了出来。

    “咣当”眼前一黑人软了下来,歪歪的倒在周彦邦身旁。众人惊慌,起的起站的站,奔走呼喊,全然乱了章法。‘夫人’‘姑娘’嚷嚷开来。周彦邦也顾不得许多,打横抱起,直奔自己院子。

    “请太医,速速。”

    随着苏锦的晕厥,众人像苍蝇一样一哄而散。丫头捧着黄铜盆跪下请余氏盥洗,另一个丫头拿着汗巾子等着。茶尚温,余氏扶额,南京织金绸绢孔雀蓝缂丝凤穿牡丹衫子发出丝绸华贵的光泽。

    “当日她那妹子打前阵来叫骂,可是我说的,不是个省事的,颇有心计,母亲如今见识了。”

    姑娘记仇,余氏恨的咬牙。

    “三朝还没过,就上脸了!才说了几句,就使招数装死。敢在第一天给婆母下马威,既然她敢,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这后院里我说一谁敢说二,还能飞出我的手心。只当她年纪小,却没想心思大!大家慢慢的做,日子长着呢!”

    “二嫂嫂大喜,咱们大嫂嫂这院子里以后只怕热闹了!”孔氏和袁氏一同离开,才出了仪门,袁氏叫住孔氏说话。

    “得了新媳妇,添丁进口的谁家不喜,自然热闹。”孔氏也看不上商贾出身的袁氏,除了铜钱臭味,下剩的只有蠢笨。明知道她说什么,故意懂装不懂。

    “第一天就让新媳妇跪着,把人跪的晕倒了,传扬出去不怕人家嚼她舌根,说她婆母做的刻薄狠毒。”

    “许是媳妇子自己身子骨弱。”

    “人家身子弱是人家的事,若不是她跪着不让起,晕八千回也赖不到她头上。可见是她让跪着的,如今人倒了,闹了个没脸,就该刹刹她的傲气。现下当着众人吃了憋,她针眼大的心是容人的人吗?这媳妇以后可有的苦了!”边说还边凑近,拽着不让走:“给自己儿子捐前程银子使的像海一样,打量咱们都不知道。我多说了几句封赏,看把她恼的,撞着她的腰了还是抢了她的孩子了……”

    “当日千般算计把媳妇子塞给了老大,如今只怕是使了银钱还做了冤桶,好处没捞到反而给了人家做垫脚。自家没讨到便宜却卖起了乖,说自家贤惠,看不上我市井小妇,岂知她是头一个会算计的!要我说也许予了老二,天家也许不赏了呢,岂知一人一命,她如此恶毒,合该应到他儿子身上……”

    “我的奶奶,快别说了,还嫌她排揎你不够吗。咱们做长辈的少说嘴,没得让老大媳妇听去了,小夫妻日子才开始。若听到些什么,磨牙斗嘴的不安生岂不是咱们的罪过,积些阴骘吧!”

    老天,大日头下,这院子里草根子都生耳朵,谁同你说这些!你自己蠢笨被她做了筏子,恩怨你们自家算,可别拉上我!见袁氏还要说,孔氏多会撇清干系,在余氏面前才不和她拉扯,听她没头没尾的絮叨。

    “两个业障快回来了,恐喝酒误事,我回去看看,三妹妹有话咱们改日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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