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一)

    人未到声先到,周彦邦满脸震怒站在门口。

    背后有怨,他都能忍。可当真听到,做奴才的背后嚼骂主子,那不能够!

    ‘庶子’、‘换亲’、‘苍蝇烂肉’,条条燃了火线!

    再托大也是奴才,况早看她不惯。也是趁苏锦不在,积累的怨言一股脑儿爆发。

    “再托大也是奴才,再亲也越不过主子。” 提脚朝心窝子就是一脚:“好不识抬举!”

    来了,来了,他来了。

    高盼儿就是故意的,单引着她往这儿说。

    因为她知道周彦邦必定会来。

    因为林初兰前脚刚进门,墨雪后脚就去急急的去请。

    因为她算准了从书房到她屋子要多久,他多时会到,一点点儿都不会错。

    所以,待他来时,自家如何咒骂是一句没听到,却刚好听到这些,可不正中了套儿!

    老货,辱骂主子,你没得跑!

    “爷,救我,救盼儿。”

    嘤嘤嘤的哭跪上前,抱住腿就告状。

    再看跪地那人,被撕扯的云松鬓散,鼻青脸肿,捂着脸哭的好不可怜。

    孝贤还病着,又想起那日园子里和高鹏举大闹一场,也是这老货不依不饶,越发气涌心头。

    “她纵着你,你也该承了她的情,安稳些才是。挑唆她大着肚子一次次闹,贼婆子该死!”

    骂的好,骂的太好!叫你狂,叫你盛!

    高盼儿心中那个痛快,激动的攥紧了帕子。

    “打了我的人,下面该摆弄我了吧。”

    同样的,苏锦的声音传来,就是周彦邦也倒吸一口凉气。

    “一次次生事的是谁?一次次不消停的又是谁?哪回不是为你心肝儿姨娘、高家擦屁股,到底谁该死?啊?主子爷,你昨儿不足兴,今儿必要讨回来,是吧?”

    隔着窗子,苏锦先嚷嚷起来。亦是人未到声先到,下一秒扶腰挺肚,满面怒气的到了眼前。

    “就是我纵的、我让她来的。我是班主,是头领。”

    挺着肚子步步紧逼,句句不饶。

    “有仇有怨,想替心头好抱屈,一应都冲我来,拿个老妈妈做筏子算什么好汉!”

    谁敢动她?笑话!

    头疼头疼,听到声音就开始脑仁疼。祖宗,活祖宗,今儿这场闹逃不掉!

    哎,周彦邦的头啊,隐隐作痛。

    “卿儿……”

    卿什么儿,少给我卷蜜!

    一个眼神都不屑给,赶忙的去扶心尖上的娘。

    一见那被掴红的脸,扛着肚子扬手就要打高盼儿。

    高盼儿死心闭眼,只等挨巴掌。却不想等了许久,那一掌终究没等到。

    原来被周彦邦抓住手腕,这一巴掌硬实没打的下来!

    “好歹讲些道理。”

    “原是我不讲道理,你们打我娘为何不讲道理?”

    “她是奴婢,便打得。”

    “那她呢?”直指高盼儿,怒怼周彦邦:“我打的也是奴婢,也使得!”

    怒目而视,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天雷勾地火,大战一触即发。

    “都怨我,怨我,夫人要杀要剐自随性,求爷不要因着我跟夫人置气。”

    又使出那一副可怜相卖惨。

    “夫人身子重,气不得。打就打了,只要夫人能消气,我算什么,只当给夫人解闷。”

    这话说的端地是漂亮!火上添的一桶好油。

    先是跪地哀求周彦邦,转而抱苏锦的腿。

    “只因狗发狂扑了哥儿,哥儿唬的眼睛吊白,情急之下撵了狗,没想惹夫人恼怒。我是奴婢,同夫人的猫狗一样,夫人只管打杀。原是我的命不如夫人的狗,夫人只管拿了我抵了那狗命。”

    “我们娘们命都在夫人手里,只求夫人放过我儿,孝贤还病着,他是爷的亲骨肉。夫人尊贵,肚里还有一个,没的伤了胎,我即刻一死给夫人赔罪。”

    “滚开滚开,快拿开脏手!要死赶快,别只说不做!”

    又演又演,苍蝇一样,见缝插针。

    林初兰见她拉扯苏锦,恶心的无法。

    唯恐她生坏心推搡,上前将她一把推开,顾不得主子奴才,指脸便骂。

    “满口里胡诌,什么人命狗命,事到如今还要挑拨,你如何能和狗比,只怕辱没了猪狗。样样占先拿强,你还知道自家是奴婢,你那尿滴子不要只管在爷面前做戏。”

    “那狗是极温顺的,养了多年没抓挠过谁,如何到你面前就发了狂?你是撵吗?胎带里的谎精,把个脑浆子都摔出来了,还在这里泼脏水。说甚放过,夫人若不容下你,当日你就进的不门!”

    “使尽了下作手段,凡是拿着哥儿挡箭牌,三番五次红脸都是因为你。你知夫人爱那狗是因为那是爷送的,你知大姑娘离不开那狗。你说摔死就摔死,胆子大的很呢!”

    “那狗忠诚,不会咬主子。你才是喂不熟的狼,从小有好的要抢,男人也要抢。我们姑奶奶被你气死,折在你家,如今又来祸害我们姑娘。”

    “要外头死去,没的脏了我们的眼。干打雷不落雨,干号丧不落泪。外头有井有塘子,身上有汗巾子,拔了簪子抹脖儿也使得。要死赶紧,扯谎是你们高家祖传。”

    “啊!什么,黑子死了?”

    苏锦身子明显晃了晃,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不要说呀,不要说!跟她讲这些做什么。周彦邦一把扶住。

    “真的?”

    眼见难以自圆其说,眼见谎言将要被戳破。索性心一横,当着众人,咬牙一头撞在桌腿子上,顿时出了血。

    “哎呀,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流血了。”

    墨雪夸张的喊着,扎开满巴掌的血,献宝似的举到周彦邦面前。

    “爷,姨娘流血了……”

    “演甚苦肉计,那点子血糊弄谁!撞麻杆似的桌腿子有什么用,真想死,夜里头吊汗巾子,屋里头寻块金子,岂不痛快。”

    “你根本就是在做戏,你才不想死,你巴不得我们死。把我们吃干抹净,好霸着爷们做了夫人占了这个家才罢休!”

    不依不饶,没完没了,管谁在不在,骂到激动处上手踢打。

    周彦绑眼中起火,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高盼儿主仆被骂的,缩着肩抱在一处不敢作声,打的烂猪头一样的面孔,又是泪水又是血水,谁见了不说可怜。

    “姨娘何苦咄咄逼人,是想逼死咱们吗,没得为了一条狗逼死人的,小爷离不开娘。”

    “没了娘还有父亲母亲。你原本就是帮着生养的,夫人开恩才养在你身边,真以为自己上了天,成主子夫人了,啊?”

    又来又来,气头上她又当家作主耍威风。老泼才,你需得打一顿才能长记性!

    周彦邦心里一直窝着火。

    妻妾相争不下,姨娘奴才闹得不可开交,满屋子下人跪着,都只等他主持发落。

    正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一场恶战,口舌之争,烦躁不堪。一妻一妾,满屋奴婢,如何决断?

    一个挺着肚子,一个满头是血,他堂上能舌战群儒,到后院一点儿使不上。

    “狗胆奴才,单管做耗,教唆生事。跟她说这些做什么,人命要紧还是狗命要紧?如此刁奴合该打死了事!”

    早厌她凶悍、厌她狂傲,只是想拿她出气,总不能去打受伤的高盼儿,更不能对大肚子她动手。

    原本想先平息,各回各屋,下剩的慢慢安抚。

    可、可可,偏偏有人护了上去。这一脚不偏不倚,让苏锦腰窝里扎扎实实深深的挨上一脚。

    所有人都是懵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果!

    苏锦下意识的望向他,似恍惚似求助。

    “怀……”

    话未完,人软了。血,有血,下身的血,蛇行一样的蜿蜒而来。

    “夫人,夫人,天老爷呀……”

    不得了不得,天塌了地陷了,一众下人全围了过来。

    见下身殷红汩汩而流,林初兰扑过来抱住大哭。

    “天杀的,不长眼的,如何不打死淫、妇,可怜的姑娘啊。”

    周彦邦也是懵的,怎么会这样?

    来不及多想,一步抢上前去,拦腰抱起。

    “或打或卖,要撵要送人,都依你。只等你好了,你要杀人都依,把头都提到眼前给你!”

    哪有心思理会,苏锦疼白了脸,月白织金裙湿的透透儿。

    那刺目的红,周彦邦心疼的不敢看。那一脚轻重他清楚,懊悔的同时也气她。

    “平安的养下来,我给你赔不是给你请罪。”

    “一味的闹,一味的蛮,如何不能等过了这时节再打杀。”

    “打发了打发了,卖了她,眼不见为净!”

    一行劝一行怨,语无伦次的胡乱安慰。待把苏锦放在床上,见下人慌乱的像蚂蚁,哭的哭站的站,竟无一人中用。

    “杀才蠢货,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太医,叫收生婆子,再有看热闹的,我杀了他!”

    是是是,去去去,有吩咐就好、就好。

    烧的红火的炭盆子旁,婆子正吃的惬意。筷箸夹着红嫩嫩油乎乎的猪头肉,真诱人啊。再呷口小酒,这日子,哎呀呀。

    “妈妈,妈妈,快随我走,夫人见红了!”

    什么?

    筷箸应声落地,那口肉‘啪嗒’掉落。‘哐当’炭盆子踢翻,火星子烫了脚,丢了肉泼了酒,急赤白脸的往前奔。

    “不是还没到月份吗,怎地现在就就……,哎!快走快走,要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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