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娩(二)

    这厢三个收生婆子齐聚,甫一入门,就看到床上脸疼的白惨惨的夫人。

    下身子那个血哟,汩汩的涌。要命了呀!

    天么天么,这哪能行,暗道不好。

    “走走走,都走,烧水,多多的烧。烫剪刀,准备好的白巾棉纱布,都拿出来。还有还有,取参茶,桂圆茶,熬的浓浓。对了,还有含片,把老山参切薄片给夫人含住。”

    “她、她怎恁疼?可凶险?昨儿一天没怎么吃,能行吗?”

    林初兰帮不上忙,见苏锦疼的又厉害,只得跟在后头不停的问。

    婆子忙的没头苍蝇似的,哪有功夫搭理她。

    可她偏盯的紧,问东问西,问左问右,絮絮叨叨,念个不停。

    “好妈妈,好奶奶,都这月份了,惯常服侍的怎能不劝着吃些,生养要力气,不吃哪来的气力。疼?没有不疼的,疼多久也未可知。夫人这个胎水流尽,比别人只会更疼。”

    婆子极其不耐烦,连说带撵。

    “七活八不活,别问别问,快去准备!”

    “她生气呀,我劝不动,都怨我……”

    嗨嗨嗨,这是闹什么,产房里不兴哭的呀!

    “奶奶呦,这是哭的时候吗?夫人还没闹明白,老奶奶您消停些吧。”

    “哎呦呦,爷、爷您不能杵在这儿。血房里晦气,挂红,外头挂红!”

    他就这样手足无措的被推出去,一点点儿也帮不上。

    “爷,去我房里换件衣裳吧。”

    换衣服?

    见她还在眼前转悠,抬手一个巴掌,高盼儿捂脸不再言语。

    “不慌,夫人,不慌,攒住劲儿再试一次。”

    “别说不行,行的,生养都是这般,咱们妇人天生都会,再来再来。”

    “夫人哟,女人都要过这遭儿,您跟着我用劲儿,要使劲儿啊!”

    “来来,攒住劲儿再试一次。我看到头了,快,快来。”

    就这般哄着劝着,一次次的努力,一次次的尝试。

    可她天生盆骨小,又没力气。加之初次生产,总跟不上婆子的号子。

    还怕疼,怕疼怕疼,胎水流尽只会更疼,孩子仍旧迟迟不肯露头。

    哎呦喂,这费劲的,婆子急的恨不得替她生。

    “用力呀,不能不能,快快,按住手脚!”

    一次次的用力,一次次的撕裂,母子都在努力,冲破来世间最后的黑暗。

    那一阵疼痛来袭时,几乎痛不欲生,她有种被劈开的感觉。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黏腻的湿发,咬破的嘴唇,揪住床单的指头,几乎插到手心里。那是怎样撕心裂肺的剧痛。

    林初兰握住湿冷的手,心疼的无法,不住的念叨。

    “好哥儿,别让娘吃苦,快些出来吧。老爷夫人,天上的神佛,让我替她,别让她疼了,帮她一次吧!”

    毫无进展,无能为力,婆子喊哑了嗓子,喊破了喉咙。

    床上的产妇疼的几次昏厥,依旧摸不到胎,一筹莫展啊!

    屋里一声声的助威、鼓劲、焦躁,屋外周彦邦听的坐立难安,几次要进去都被拦下来。

    心如火焚。

    “这、这这,到底怎么个情形?”

    缕缕湿濡的头发黏在脸上,累的气喘吁吁,一阵疼来袭,攥住人的手骨节发白,林初兰心疼的无以言表。

    就这样从下午忙到上灯,如此忙了这般功夫,人早没了力气。

    婆子撸着袖子擦着脑门子上的汗,心下一阵阵发虚,三个婆子相互使了个眼色。

    ‘骨架忒小忒窄,又使不上劲。’

    ‘月份没到,胎位不太好。’

    ‘使不上劲儿啊,咱们也没法子。’

    啊,啊,什么什么?林初兰揪住为首的那个。

    “我只问你凶险不凶险?”

    这、这谁敢打包票,没人敢应答!

    “妈妈、妈妈、夫人夫人,夫人眼白了,睡过去了……”

    小鸳儿唬的大哭:“夫人夫人,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林初兰扯嗓子喊:“姑娘,儿呀,说话呀啊,你喊呀,疼就喊呀!”

    两个人哭天抢地的摇她晃她。

    苏锦不回应了,不回应了!

    啊,昏过去了,这还怎么生!

    三个婆子赶忙掀眼睑、掐人中。

    可生不出来就是生不出来,没力气就是没力气!

    不行不行,为首的婆子慌的跳下炕,直往外头冲,汗珠子簌簌的往下滚,周彦邦面前跪下便说。

    “奴才不敢隐瞒,这产程太长,宫口一直不开,夫人身子虚,这样下去怕是熬不住。”

    婆子昂首,言辞恳切。

    “保大人有保大人的法子,留住孩儿也有留住的办法,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只怕只怕……嗐,爷须得给个主张!”

    什么主张,要我主张什么?周彦邦是真没听懂。

    “什么叫保大人留孩子,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意思是、意思是……哎!保大保小您得选一个!”

    啊?!

    不就是生个孩子吗?怎么、怎么就……

    周彦邦从没觉得这样难以抉择过,就是他自己拿命去挡箭,也没这样犹豫过。

    趁他不决之际,高盼儿又活络起来,反问到。

    “可是个哥儿?”

    “虽没十分把握,估摸着就是个哥儿。”

    好呀,主意有了!

    高盼儿眼珠子一转,转身就念叨。

    “爷,爷,您听到了,是个哥儿,是您的嫡子。您盼了这么久,就、就……”

    “保大人保大人。”

    外头总没动静,林初兰悲悲戚戚的跑出来,“噗通”跪下。

    “求您,求您给我们姑娘留条命,她为救您可没一星儿含糊。我们自小没被谁动过一指头,就是老夫人那一巴掌她都不松口。就看在那一巴掌的份儿上,给她留条命。”

    “孩子还能再有,人没了就没了。过了这遭儿,老奴就走,离了这府不在你们跟前讨嫌!替我们天上的老爷夫人求您,好不好,行不行?”

    “是你老婆也是我们孩子,苏家就这一脉了,求您,求您,给她留条命吧。”

    动情处,老泪纵横。仰面而望,如泣如诉,几近哀求。

    “可是哥儿呀,不容易得来的呢。盼了这么久,现在说不要。不就是生个孩子吗,再试一试呢?定是里头收生婆子不中用!”

    儿子,儿子,高盼儿的话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他。

    也对,再试一试呢,许就母子平安了呢?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胡氏生产顺利,施氏和高氏他不在,哪知道这里头的门道。名副其实的门外汉!

    不就生个孩子吗?

    作为男人,他压根不知晓里头的凶险。

    那么就再试一试?

    周彦邦在犹豫,犹犹豫豫,犹豫不决……

    高盼儿冷笑,男人家哪里知生养的凶险,她此刻性命就像破盆里的水,说话间就流干喽。

    苏锦,怨不得别人,是你自家不中用,此番看你的造化了。

    饶是林初兰头磕的山响,饶是抱着腿肚子求,周彦邦左右不肯松口,是也不是,总不给个说法。

    他想要儿子!

    这、这这,婆子急的咬牙,好歹给个痛快话呀,两个都没了,岂不是自家也活不成!

    “姨娘快来,夫人叫你。”

    干枯皲裂的嘴唇,无力黯淡的眼神,飘飘忽忽的想抓、抓不住,眼前一切都模糊摇晃。

    此刻的苏锦像离了魂的布偶,只吊着一口气。

    林初兰紧紧握住,泣不成声。

    “……娘……娘……我不中用……生不出来,活不成了,留着口气同你说句话。”

    “儿不孝,本该报答养育之恩,如今让你风烛残年替我收尸。可惜我死了也出不去这个宅子,好歹绞一缕头发埋在我父母边儿上。我的东西都是你收着,我死了你带些贵重的不拘哪里只是离了他家。”

    “你不是他家人,离了这儿外头天宽地阔,找个好去处颐养天年,没得留下来叫人骂你没主子的奴才,小人欺你。挨打受罚,听人说嚼,丫头都能扇你耳光,我地下也不能安呀!”

    “我、我没有办法,没力气了。顾不得、顾不得了……冷、娘,我冷……”

    说着说着眼神也散了,抓住床单的手也松了,眼看就去了……

    去了?天么,林初兰疼的心肝肠肺捣碎一般,抱着大哭。

    “害命、行凶!你们这是杀人!我要到金銮殿上告发。只要孩子不顾大人,全不拿我们姑娘当人,凭白的耽搁时辰,生生要了我儿的命呀!”

    里头慌乱的不行,又是哭又是骂,周彦邦要进,高盼儿死拽着不松手。

    “晦气晦气,里头是血房,妇人家生养最是污秽,男人家见了倒运,您不能去。”

    孙姨娘气的跺脚。

    “不中用不中用,生个孩子都这般费事,让她再试试。她才来我就说他瘟鸡子不好生养,果然,让我说中了吧。想我当年……”

    别想了,下人慌慌来报。

    “爷、爷,先苏老爷的神主牌无故落了下来……”

    啊!

    “是我们老爷,我们老爷在天上也不安,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你们为了自家香火枉顾大人性命,生生折了我们姑娘,就是杀人、杀人!”

    哎呀呀,一声声一句句,管他主子奴才,林初兰在里头骂的更凶。

    周彦邦也急,可他就是心存侥幸,总不舍得儿子,总期望母子平安。

    生养他不懂,眼见着被一众妇人左右的毫无章法。

    “保大人保大人!糊涂种子,混账东西,都这时候了,犹豫什么!”

    忙乱之际,周维儒的声音隔窗响起,后头跟着余氏、孔氏袁氏婆子丫头。

    再后头,连翘扶着颜氏,‘嫂嫂,嫂嫂’,哭喊念叨,一大家子长辈主子挑着灯笼星夜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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