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凉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她始终不能接受她没了的事实!

    这一路她都在想,这丫头机鬼,准是开玩笑。看到青花罐子那一刻,一颗心一下子坠入谷底,捂着嘴不愿意上前。

    “这……这是……大的小的都没了?”

    “人呢?我问你人呢?”登时拍桌质问:“我活生生的人,坐着轿子迎进来的,现在你给我一把灰,我只管你要人!”

    翡翠镯子碰着檀木桌面,乒乒乓乓的响,直哭的摧心剖肝。一行哭一行骂。

    “许多话我不说你心里也清楚,那丫头和你,当年你们是有多大胆。凌平川,扪心自问,她不懂,你也不懂吗?她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予了你!可你呢?你给了她什么?”

    “后来她家遭变故,那怨不得谁。可她没落了胎,反跟了你。”

    “她跟了你呀,你知道她失去了什么?她把她的骄傲、她的仇恨,全踩在脚底下,你的加官进爵是踩着她和她外家的尸首爬上去的!她不只是关进牢笼里,她是自断臂膀跟了你,怎么就不能给她留条命?辜负了她,你辜负了她!”

    不废话,说毕擦干眼泪:“我来了,若男我来了,我带你走。咱们走,你要去北边我送你去!”抱起罐子抓起剑,转身就要走。

    凌平川被骂的闷声不吭,连日来的外务和内宅,忙碌并着伤心,操劳的面色颓废,胡子拉碴一脸憔悴,哪里还有玉面公子的模样。

    听到这话,立时起身相拦,要去抢那青瓷罐子。

    苏锦不依,陡然高高举起:“今儿我定要带她走,敢阻挠我砸了它,你信不信?”

    “给他留个念想吧。”

    如晔急急前来,人未进声先到。

    “两次得到,又两次失去。失而复得有多欢欣若狂,荡然无存就有多摧心剖肝,换成你我,只怕会疯。求你了……”

    泪眼朦胧的抓住苏锦袍角,天家公主竟给她跪下了!

    “柔娘、柔娘……那样刚烈耿直的女子,身世坎坷,坠入烟花也是身不由已。他们的事情我都清楚,是柔娘亲口说予我。她还说她要走,还说不要让孩子认她这个娘,谁也不曾想她会带着孩子一起死!”

    “她的死是因我而起,丈夫无辜,托我照拂,却命丧黄泉。所以,夫人请原宥,要怪怪我,治我的罪我也行。求你别把她带走,我们好生安葬,让她入土为安,年节有个祭拜,给我个赎罪的机会,也给夫君留一丝寄托。行不行?”

    好不诚恳,好不凄惨,隆起的肚子哭的不住鼓动。凭下人们如何劝解,只是不肯起来。

    两厢争执不下之际,剑拔弩张之时。

    有人轻轻的接过她手中的罐子,有人轻轻的揽过她的腰,有人掏出怀中罗帕给她拭泪。

    是的,他来了,周彦邦来了。

    是他安抚了暴怒的她,是他劝解痛哭的公主,也是他做出了调停和分配,留下鸳鸯剑,带走青花罐。

    “她天性不可拘,这剑留下全了姬妾之情。这罐子她带走,也是她们密友一场的慰藉。”

    凌平川颓然放手,由着他安排。如晔抱着呆滞的丈夫,叠声说着对不起。那座上如丧家之犬的人,哪还有鲜衣怒马,陌上公子的形容。

    “惜取眼前人,已经辜负了一个,莫要重蹈覆辙。”

    最后一个转身,苏锦留下一句话,披风遮住瓷罐子,头也不回。

    共乘一车,逼仄的空间,带来许久未曾有的亲密,可这一路上他们相顾无言。这次,他帮了她。

    车马颠簸,抖一下她便抱紧一次。他看着心酸,忍了许久,终于开口。

    “跟我回家吧。”

    扬起的帘子,露出刺目的阳光,万千尘埃纷纷涌入。苏锦出神,似乎是没听到。不,她听到了。

    “休了我吧。”

    她说,休了我吧。

    柳絮迎在院内,看到瓷罐登时跪下,失声痛哭。拢了火盆,慢慢的焚化冥器。

    “柔娘,白老板,英姑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可我记得你救我的恩情,记得你教我‘沦落风尘,错不在我’。”

    “你早知那府上是个魔窟,可你还是去了。你总教我们靠自己,不仰仗男人,可你还是跟了他,想来是极爱的吧。去了那边,还做你的仕宦子弟,下一世投生做个上阵杀敌的男儿,莫要托生妇人。”

    隔窗她絮絮的念叨,苏锦慢慢的听。缥缈的烟灰抚平躁郁的思绪,那些不甘,那些愤懑,那些无奈,随冉冉升起的纸灰一同隐没尘埃。

    夏夜燥热,虫鸣蛙叫,可她的心异常平静。忽明忽暗的烛火下,青瓷罐子静静伫立。

    那曾是有血有肉的人,如今成了一捧灰?

    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丫头,那个、那个月信,我来了……”

    “今日我与你梳头,明日你也要与我。”

    ……

    姨娘死后她陪了几日,凌平川来接,上车前转身,她说:“最后一次陪你。”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陪她过年,最后一夜,她们说了许多。最后一次下着雪跑出去,最后一次雪夜里舞剑……

    “不像送嫁,反像送丧。”

    一语成谶!

    那个曾同睡一榻,共枕一席,从初潮到人妇,分享所有私密的人不在了……

    “若男,若男,我带你走。”

    牢牢抱住罐子,贴在心口,贴在脸上,仿佛与她再一次拥抱,可感受到的只有瓷器的寒凉。

    那个活生生的人,舞剑、逃学、哭笑吵闹的人再也没了。去了,她永远的去了。

    苏锦的心仿佛千万根针刺入,疼的无法呼吸!

    “倏”一滴热泪滚落,“啪嗒”滴在瓷罐上,消失殆尽。

    爱过,恨过,怨过,痛过。这世间种种你都经历,最后洒脱的放手。拿得起放得下,若男,你是好样儿的,我敬你是巾帼女丈夫!

    “北边,送我去北边。”

    “我要去北边,追随我父母。”

    “我不要留在这,去北边去北边……”

    一声声一句句,振聋发聩,好,好,答应你的一定做到。这承诺我拼尽性命也会饯行!若男,我送你去北边,一定!

    纸灰伴着黑烟,冉冉升空,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随之灰飞烟灭。温热的泪水顺着冰凉的瓷罐,如溪流般汩汩而行。

    闭目,流干最后一滴泪。

    和离、休妻、义绝。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句句不离。

    周彦邦气急败坏的推开迎上来的高盼儿:“收拾屋子,把东边最大的上房打扫出来,快些!”

    “啊?爷这是……忒心急了些,不是说夫人不肯回吗?”

    “没廉耻的娼妇,你怎知她不肯回,怕是你不想她回。依吩咐做事,再多嘴拔了你舌头!”

    这一通骂并着一记窝心脚,高盼儿唯唯诺诺的再不敢开口。

    呸!没良心的贼强人,为这贼夫人,挨了多少遭打。打起人来,从不记床上的恩情。那床笫之上如何取悦于你,都忘了吗?

    呸!狗屁的夫人,能让你回来我高盼儿登时毙命。

    高鹏举你个杀才,这点子事儿办不好,我同你一起死!

    夏夜的风真是太热,夏夜的蝉真的是太燥,这个夏天真的太难熬太难熬!

    昏昏了几日,林初兰的离世已让她失去精魂,英若男的死更是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加之周府上总派人来问,说是问实际是催。

    “爷让咱们搭把手来收拾。”

    “夫人有话只管吩咐。”

    “府上四姑娘会爬了,还没见过正经母亲。”

    “去岁桂花落了一地,夫人不在,桂花蜜都没人炮制……”

    不胜其烦,不耐其扰,索性闭门不开。成日里不是书案就是床榻,更多的时间躺在院内的凉榻上,昏昏沉沉。

    白日饮食俱废,夜间辗转难眠,想到什么就挣扎着起来写画。大三伏月里,竟穿起了夹袍,头疼的绑了抹额。

    柳絮热的蒲扇没停过,自己热也给她扇,可她感受到风意就摆手:“别给我打扇,我这身上寒浸浸的。有一丝风头就疼,脑仁里炸了一样。”

    再一摸手,鬼手一般冷黏湿滑。柳絮心道不好,神形俱失,这可不是好苗头。不好,不好呀!

    “公子。”说话时柳絮再一次抬眼张望屋内,寂然无声,这才悄悄的抬起门栓,小声附耳:“她不好,里头夫人不好。”

    “三伏天不流汗,人干瘪的只剩两个眼珠子,脖子上青筋根根分明。每日间饭也懒得用,几盅子茶一天就混过去了。盯着爬虫能看恁久,一夜间梦呓不断,哭哭笑笑,好不吓人。”

    “原白老板在时,还有个人说说话,如今孤鬼一般,来去只余个影儿。请大夫也不见,我与她也说不上……”

    咬唇破釜,大胆建议:“我瞧着你们交情非同寻常,好歹劝劝,千万别想不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一提,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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