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

    火势愈来愈旺,越烧越猛,不停的发出哔哔波波的坍塌声、焚化声。紧接着横梁、龙骨、全部垮塌下来。

    怎么无人施救?

    问得好。

    一则这儿离城偏远,二来正值子夜,夜风微凉,才吹散白日的闷燥,人睡的正香甜。故而烧将起来,一时无人察觉。

    也不是全没人,有天有地,有虫有草,还有那一对畜生。这空寂的山中,四只眼睛紧盯火情。

    那大胡子和小瘦子不远不近的埋伏在草窠里,昏黄的眼珠子一刻不离屋内。唯恐有人受不住呼救,他们则守株待兔,决不能让里头的人活着出来。可是等啊等啊,总不见里头有动静。

    待烧的只余骨架,小瘦子方捣了捣大胡子:“我说,差不多了,现在不出来,保准见了阎王。”

    “说不定都过了桥,喝过汤了!”说到此处,大胡子捋着胡子开怀一笑:“结账去,找那痴顽蠢货要银子去。”

    “不费一兵一卒,白捞了恁许多银钱,哈哈哈,那里头的夫人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她怎知我们今晚要动手,早不寻死晚不寻死,单单挑了今日,合该咱们赚这个钱。”

    走啦走啦,二人满心欢欣的奔下山去,大胡子刚喊了一句:“死了死了……”小瘦子登时一蹦三丈高,甩脸一巴掌,昏黄的眼珠子恨不得把心剜出来。

    大胡子被打的一脸懵,方才恍然大悟:“哦、哦哦,我的错我的错,小弟莫气。”牙黄厚的没眼看,龇牙咧嘴的高呼起来:“山火呀,走水啦,后厢房走水啊……”

    笑着、闹着渐行渐远。

    渐渐的山脚下有火光,渐渐的火把越来越多,紧接着敲锣打鼓声越来越近,走了,真的该走了。

    宋清平攥住她冰冷湿滑的手,她不肯,她羞愧,她哭的泪流满面。不,这次由不得她拒绝。他揽住她,拥住她,斗篷罩住她:“走,妹妹,咱们走!”

    牢牢的握住,再也不会放手。这一牵,便是一辈子。

    “夫人,莫回头!”

    再次回眸那火舌吞噬的屋子,热泪滚滚,热浪轰轰。

    走!不回头!黑色的斗篷与暗夜融为一体,执手相携,逃出生天!

    牙床昏帐内,那来自虎丘的席光洁细滑,沁凉如水。女子嘤嘤的小声哼唧,一身的细皮净肉,一头青丝披散着,三寸长的指甲愈显纤纤玉手。这便是娇养着的,惜花之人养的好。

    那是自然,参翅燕鲍,乃至雪蛤、灵芝仙草,天上地上山中海里的,她高姨娘吃多少有多少。守着周家宅子,男人挣的都是她的,她要什么不得?

    雪白的臂膀攀上男人的脖颈,酥麻娇媚的在耳边呢喃:“爷,爷您睁开眼看看呀,新制的兜子。看看呀,帮我解开,我服侍您。”

    周彦邦很乏,身累心更累。明儿她就回来了,这个还钳在身边,如何交待呢?他只是开不了口。

    “爷是不是有心事?”

    明知故问!

    懂,都懂,你就是我手心里的虱子,明摆着的事。

    那次瞒报被狠狠的制裁,连柳氏都骂她青龙杠打人,笨杀死人,借机又‘教导’她一通。

    “买驴扯尾巴,你这男人不是这么个牵法。须得顺着毛捋,只捡软的、好的、他爱听的讲。喂到他心坎里,他便是顺毛驴,由着你骑,不信你瞧?”

    好,今日便试上一试!

    倏的抽回手,背身向内,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我搬到外头寄庄子上去,或者咱们兴泰街后头的豆儿巷置个外宅,我怎么都行,只要夫人不生气,您来不来瞧我都成。好生照顾我的两个孩子,绝不让爷犯难!”

    哭着嚷着爬起来:“真儿,备车马,我现在就走。赶到城外还来得及,绝不触夫人霉头,给爷添乱。”

    “瞧你瞧你,何曾撵你,我又说过什么。”

    对妇人的哭闹,何时从最开始的厌烦到现时的无奈?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这份心软,被他的爱妾高姨娘稳稳的拿捏。

    哄着劝着抱在怀里:“好生住着,你是我姨娘,我不发话,谁敢奈何你!”

    瞧见了瞧见了,果真果真!灵验灵验!这驴原是这么个牵法!

    达到目的的高盼儿心中百媚生花,可面上依旧是扭捏悲戚,一双眼珠子水汪汪,泪盈于睫。

    “真的,盼儿说的都是真的。以后我只给您生儿子,您陪着夫人就好,只要爷心里头有我,盼儿不委屈。”

    “傻话!”说着揽过圆润的肩头,将她搂入怀。

    攻城拔寨了这是,如此,就更不怕了!

    “爷,您心里头有我,有我是吗?”越发的得意,勾住脖子,拼了命的往身上挤啊蹭啊:“盼儿知足,盼儿无怨!爷,睁开眼,快看看我呀,看看盼儿呀!”

    这一低头,呦呵,目光所及之处,端地是令人气血上涌。

    透光的簇新大红蝉翼纱兜儿,裹着粉白玲珑的身子,绞的凌乱不堪。

    美人娇怯,美眸含泪,灯花红罗,兰麝芬芳。

    “咯噔”周彦邦登时眸暗心沉,暗忖这场景哪怕罗汉真人,泥胎木塑,都无法抵抗。

    “您乏了,只管躺着。”按住他将起的动作,柔夷行至面颊,猫儿一样爱抚:“我自己来。”

    说时红霞满面,颔首低眸,羞怯万分。

    这般诱惑,周彦邦哪里能抵挡,又怎舍拒绝美人意?

    “妖精。”

    捏住下巴,调情的骂上一句。

    她便更来劲,趁势撒娇,腻在胸膛。

    “妖精也是您一人的妖精。”

    哎呦呦,正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况这是他妾房,他的小老婆,他消受的理所应当。

    罢了罢了,泰然自若,好整以暇,随她折腾去吧。

    一时间千种风情,万般讨好,无所不至,无所不能。被底鸳鸯,洪浪滔天,种种虐浪,听的真儿耳根子赤红。

    不错不错,她姨娘对男人可是有一手。如今,这男人的身子和心都是她的。

    姨娘还说:“床笫上无需要脸,想要的想说的只管提。怕什么,一点儿都不用怕!”

    哈哈哈,极好极好。就这样无法无天,无昼无夜的宠着腻着,欢愉着。甚狗屁倒灶的夫人,你心里眼里都只能有我。

    怡神的龙脑换成薛姑子的‘揭被香’,博山小炉换成销金兽鼎,那缥缈妖媚的香,似火里的油,炉里的炭一样,紧紧的将他炙烤。

    此时此地,美人缠身,情致浓郁。彼时彼处,烈焰灼烧,身在炼狱。

    天堂地狱!

    火,不一样的火。

    有人情炽似火,爱海沉湎。有人烈焰噬身,如坠阿鼻。有人摧心剖肝,生不如死。

    “不好了,爷,不好了。城外、城外隐雾山……”

    “瞎眼的奴才,鬼喊些什么。” 彼时如胶似漆,情浓的化不开之时,被猝然打断。高盼儿登时怒从心起,厉声叫骂:“还不拖出去打,唬着爷打断你下半截!”

    继而温柔的俯下身子,青丝哗啦啦落下,蹭在肩头,蹭在胸口,似有有意似无意,撩拨的人着实难耐。

    “唬着您的奴才都该死,把他撵了可好?”娇吟低喘着呢喃:“来吗,人生得意须尽欢,咱们且乐,休要听他们胡诌,好吗?”

    像下蛊的虎,驯服的兽。榻上的男人此刻两眼蒙蒙,两耳昏昏,说一依十,百依百顺,由着妇人股掌间摆布。

    “愿生寺。”顾不得了,周升急切高喊:“爷,是愿生寺。”

    愿生寺!

    登时惊醒。

    “愿生寺怎地?”一把子推开黏在身上的人,似冷水浇头,连声发问。

    “山火、走水……有一个时辰了。”

    啊!

    极力甩开缠在身上的人,一个步子跳下榻来,匆忙的掩上袍子。

    高盼儿却不依,哭喊着拉扯:“一个时辰,人指定没了,爷去了也无力回天。况天黑路远,万一路上马失蹄,往那头去的路上有山坳子呀!爷就等天明了再做打算,好不好?”

    “谁说她没了!”劈手一个嘴巴子,带着周升急急而去。

    只是他前脚刚走,他的姨娘立刻冷静下来。盯着床畔的灯穗子愣了许久,她在看吗?

    不,先是咒骂,后是挂心。挂心什么呢?挂心她死不成?

    “呸,死囚囊。刚才还情浓似火,爱的要生要死,裤子一拎就翻脸。端地是喂不熟的狗,养不大的狼!”

    推窗望月,此刻虫鸣悦耳,熏风微微。哪里有火,哪里又有烟尘,这儿是极洁净的。城外的滔天火光,与她何干?

    她身在富贵煊赫的周家,是顶顶宠爱的妾房,遍地奴仆都只待她一声令下,她甚至可以脚不沾地让他们抬着走。

    嘘,蛐蛐儿你轻些叫,我儿子睡了,我男人就快回来。

    是呀,儿子就在身边,男人把在手心,赫赫家世,福禄无双,天地间能享这日子的,能有几人?

    暖风吹的人醉,犹如在云端在盛境,这日子快活的还需多言?

    啊!玉颈高悬,美眸微闭。感受这夜风,感受这天地,感受着锦绣堆、金叶子堆砌的奢靡快活。

    多么痛快,这样好的日子,偏有人就要出去,就死在外头呢?想不通,也勿需想。

    哼,哼哼,哈哈哈哈!苏姐姐,嫡小姐,尚书府,夫人,哈哈哈哈,死的一个叫干净!也不费事烧,也不费事埋,就没了,没了,化成焦炭化成灰。鹏举这厮还是能做些事情的。

    死了,你终于死了,似千斤砣万斤担倏的消失,抛却一身轻,除却心头大患!

    虽万籁俱静,可心中是满城烟花。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那是胜利的喜悦和大捷的癫狂。

    几时了?

    丑时了。

    哎呀,怎么还不天亮。

    快亮吧,快些亮吧。我要回家,回高府,将这天大的‘凶讯’告诉我祖母和姨娘。

    快亮吧,快些亮吧。快来告诉我‘噩耗’,让我大哭一场,哭命薄的夫人。

    睡吗?不睡,睡不着,夫人遭此横祸,我怎睡得着?

    去取我的琵琶,弹一曲《昭君怨》,为夫人黄泉路上送行。

    咦?怎么弹着弹着越来越激烈,弹着弹着《昭君怨》成了《十面埋伏》。

    痛快,我赢了,大获全胜!

    痛快,自此属于我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痛快,夫人?夫人没了,我就是下一个夫人,哈哈哈。

    癫狂伴着疯魔,一时间指如翻飞,乐如疾雨,弹的端地的是慷慨激昂。

    “嘣”的大作,弦断曲停。一不做二不休,两手抓琴,“嘭”的砸了琵琶, “咔嚓”蛊物匣子最后一颗人头落下!

    痛快!

    闭目深吸,大汗淋漓,心潮澎湃。那是从未有过,从身到心的舒爽。

    是的,我赢了,这个男人身上我赢的彻底,输的该退场,庆祝狂欢吧。

    汗流浃背,心急如焚。这一路快马加鞭,近山的道上人流不断,浓烟滚滚而来。快些呀,马鞭子不停的抽打,跑的快些呀!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

    人未近前,仿佛追着一个火球,热浪扑面,只觉得呛的人睁不开眼,这还能有命吗?

    这火却不是情兴之火,也非欲望之火,是火山火海,是冲天火光直插云霄。

    漫天的火啊,光亮亮,热哄哄。烟尘,火光,狼烟滚滚直冲云霄,照的夜空白亮一片,空气中满是焦胡的味道。

    木梁噼啪,坍塌、拉朽。是烟熏的,还是火烤的,是热的还是呛的,是汗水还是眼泪?他的脸庞红彤彤,他的面颊两行清亮亮!

    抢过一桶水,从头到脚淋个透,撩袍要冲。

    “不能,爷不能,近不得前呀!”周升拦腰抱住发疯的主子,哭着劝阻:“南风正盛,向火而行即是送死。等风止,等天亮,等水来扑灭。”

    噗通跪下:“求老天爷下场雨,救救我们夫人吧!”

    等,只有等,这一等,便是收尸。握紧的拳松开,紧绷的心落下,每一次的手足无措,都是为了她。

    颓然的放手,好,好,苏锦你好狠啊,拿命和我斗!

    天光大亮时,火势才被控制住。大火后的屋子,只余一片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啊!

    周彦邦涉足这片焦土,心中的慌乱用冷漠的面孔掩饰。他知道结果,可他不敢看。

    “爷、爷别进去了,没得看了伤心。只剩一副焦骨,认不出甚来。”

    周升跪地,颤巍巍的打开玄色夏布,手抖的几乎托不住。只见那手掌心里是烧的乌黑的银掠子,米粒大的珊瑚坠子尚能看出一丝丝红,那满绿的翡翠戒指水头不在,裂痕满满,粗糙不堪。

    是的,这些都是她每常戴的,是她娘家带了来的。是了,是她的。那么那几根焦黑的骨殖,也是她了?

    天,登时闭目!

    “没了,没了,夫人呐,作孽啊。”周升跌坐在地,放声大哭,亮晶晶的眼泪顺着浓烟熏黑的脸庞,冲刷出道道痕迹。

    周彦邦猛的闭上眼,犹如万箭穿心,揪也似的疼。一阵晕眩,只觉周遭模糊,“卿……”来不及喊出声,拳头狠砸心口,紫黑的血呕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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