狎浪

    “好,我儿有志气,就要这样。”

    难得的正经,眼神里迸发的凌厉,柳氏竟坐正了身子,极为正色道:“拿出气势来,三年限后,簪子落井里,有你守着,非你莫属!”

    说罢猛拍桌面,大喇喇的扬声招呼:“去,去潜斋里,给他带回来。出家了还是成佛了,香软软的老婆不要,跑到那荒宅子里,装甚孤老!”

    这一拍倒把高盼儿唬的心猛的一跳,连连抚胸埋怨:“我当什么,他要凭吊随他去,还能起死回生怎地?”

    “他只是心里头不自在,过几日也就回来了,姨娘忒小题大做!”

    “你呀你,榆木脑袋总也不开窍!”柳氏恁尖长的指甲蹦起来戳脑门训斥:“甚凭吊?甚不自在?呸!那些糊鬼的话,你也信!”

    “万一外宅里养了妖货,万一遇到一个如你当日那样的,或者更甚于你的,‘我心里头有爷,只要和爷在一处,不要名分。’挺着个肚子回来,你恼不恼?周家的丫头子都是狐媚子!”

    “你贤惠,你体贴,白白放出去,倒给人作嫁衣裳。自诩天上有地上无的,有十八个心眼子的傻姑娘呦,你还是不懂男人。”

    “不能吧?”

    “咯噔”,这倒没想到。高盼儿心下一惊,锁眉深思,面上不置可否。

    “确实是不自在,难过了几日餐食都少了,就是在府上也都宿在外书房里。新丧的,床笫事还等等再说。”

    嘴上辩解,心内却又有八分的信。

    “还给自己找补呢?你不知道多着呢!”被柳氏一口啐到脸上:“甚新丧,你只管乐你的。”

    “听你娘我的没错。没有猫不偷腥,没有汉子能离了妇人。我当日怀上你,就是老太爷病中,夫人床前服侍,这才得了空,才有了身子。”

    “儿,听我的,做妖做狐也给他勾回来。”

    “你想啊。”贴耳贴面的劝:“设或妖货勾搭他,设或是他自家耐不住不寂寞,馋猫儿似的偷嘴。”

    “住在外头终究是不放心啊。留住暖窝自家自在,留着汉子自家受用,去,没错!”

    正是,这话不假,再没有让予人空了自家的话儿。好不容易拔了钉刺,再来一个?

    要甚的贤良名儿,我可不是樊姬班婕妤。有敢打主意、动心思趁虚而入的,我让她好死!

    去,这就去,抬也把他抬回来!凭吊你娘的腿!登时精神抖擞,眼中发光。

    来来来,把姑子的药寻出来,咱们给爷煲汤,犒劳身子,顺便加点子料。

    哈哈哈,想到他情难自控的情景,她眼中心里都是得意!

    ‘与夫颠沛相扶,安乐与共,白首同归。’

    ‘北风其凉,雨雪其雾,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又翻出那年的休书,一幕幕画面,构成清晰的回忆,音容笑貌,在,都在。

    “管我去哪,拿了书就走,绝不赖在你家,现在就写!”

    将将成亲,就去了任上,才回来两个不熟的‘夫妻’仿佛烛火里的硫磺,遇到了就啪啦啪啦擦出火来。尤其是她,端地是好厉害的小嘴,好火爆的性子!

    才不管你屋里外头,才不问你人多人少,谁爱看谁爱,怒目相视,一脸的不服输。

    还有这字,多好!记得她善模仿,会很多流派,模仿起自己的字也有几分意思。

    幼攻书法,酷喜魏草。比如这书笺上,字迹硬朗的全不像个女儿家。

    “相扶”,“白首”,“同行”,字里行间,多好,多暖。

    灯下一遍遍的读,眼窝子里一下子热起来,紧接着大滴大滴,啪嗒啪嗒。笑着哭着,不觉沾满衣襟。

    潜斋的夜晚格外宁静,虫鸣寂寂的庭院内,只有一盏灯陪伴他。

    周府里他有内外书房,府外还有宅邸,总之他有许多去处。可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敞开幽暗的心扉,肆意的缅怀,深深的懊悔。

    因为他和她许多美好的记忆都发生在这里。比如疗伤,比如孕中小住,那是人间不多得的四月天呵!

    她总是等在厅前,孱弱而纤细的四肢,冷白的玉指抵腰挺肚,倚门而望。

    见到他时远远的开始挥手,及到眼前,分明一脸的兴奋却又含羞垂首。

    “等我?”

    他逗她。

    “才不是,想多了。”

    她嗔他。

    呵,他难得的扬了扬嘴角。而她呢,粉面红的似滴血。

    盼啊,她盼他归家,盼他带了甚好玩意。

    他自然也不辜负,有时是一个竹蜻蜓,有时是花糕,总是他带了什么她都高兴。低眉颔首,然后掰一点点硬要他尝。

    他不尝,她就生气。没奈何陪着她用点子,糯米牙展露,这才又笑了。

    何曾对女孩家用过心,唯独她!

    盼哪盼啊,他又何尝不是,那些日子,满心满念的都是回家。

    下了朝便匆匆往家赶,各项应酬全推掉,人未近前,“卿儿,卿儿”的扬声叫起。

    每每看到她瘦弱的人等在那里,便将这一日的烦恼抛却。像一艘船入港,舟靠岸。

    回家,回家,老婆儿子都在等他。

    那份激动,那份雀跃,那份归心似箭,此生从未有过的期盼。

    可如今呢?

    “骗我,我就永永远远离开你,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要我回去,除非我死!”

    犹言在耳,其言铮铮。烈火焚烧之中,火山火海里,逃无可逃,上天入地皆无门。

    他仿佛看到,那一日火海中,她愤恨的望着他。

    “恨你,周彦邦,我恨你。道貌岸然,禽兽其行!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然后毅然投身,火舌吞噬了纤弱的身姿,美丽的容颜面目全非。

    “卿儿,别走。”

    惊梦中大喊,从天灵盖到脚底板皆冷汗淋漓,胸腔里一团火,喊不出,救不得,眼睁睁看她痛苦中化为焦骨!

    她不在了,这才是残酷的事实。

    “爷,爷,嘤嘤嘤……”

    有人在哭,噩梦中醒来,却是她,他的姨娘。

    高盼儿垂首低眸,赤红着双眼,泪盈于睫。

    手自然而然的搭上额头,状若惊恐万分。

    “哎呀,烫呀,爷您烧着呢。快,快随我回府,咱们家去,咱们请太医。”

    气急败坏的挡开她的柔情,甩手一个嘴巴子:“是你,就是你这奴才害死了她,杀了你这贱人。”

    “是我是我都怨我,您要杀要打、要泄火都冲我来。”高盼儿登时跪地,言辞无不恳切:“我就是箭垛子是净桶,您有怨有气只管冲我来,别窝在心里,别伤着自己。”

    “我知道您心里头难过,与夫人恩爱异常,热突突的去了,哪里受得住。”

    “所以都是我的错,我死,我替您以死祭天。求您别折磨自己,这比让我死还锥心。求您,回府吧,铁打的身子也熬不得。”

    说时已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扬起的巴掌陡然停滞,像箭矢失去方向,满腔的怨怼无处可去,齐簇簇直冲胸口。

    周彦邦颓然跌坐,痛苦扶额。爱妾跪地上前,好不悲凄。

    “山火,爷,是山火,您承不承认那都是场意外。黄泉路上无老少,阎王要收谁又留得住。死者不能复生,可活着的还要活着呀!”

    “爷,咱们还有孝贤和二姑娘,他们唤你父亲,日日盼您回家。咱们女儿刚满周呀,爷!”

    “爷、爷,跟我回去吧……”

    一声声,一句句,含情脉脉。

    攀上腿伏上膝,撩开袍角。千种旖旎,眼中柔情浓的化不开。

    “您爱姐姐,姐姐心中却未必全是您。生死有命,您和夫人的缘分就到这儿,人不能跟老天争。不怕,您还有我,有孩子们,奴的骨头肉都是爷的。求爷怜悯,给姐姐的爱分一点点给我。我会给您生儿子,您会儿女满堂,富贵无极……”

    那萦绕周身香啊,熏的人迷幻。仿佛中了蛊毒,下了降头。纵然他身上火烫一般,懒得睁眼,可他就是抗拒不了。

    她和她,夫人和妾室,姐姐和妹妹,俨然黑白正邪的化身。

    一个赤裸裸的揭露他的阴暗、自私 ,与他势不两立。另一个与他人格里的卑鄙共舞,万般纵容人性的幽深和弱点。

    一个唾弃,一个奉承,一个不齿。

    “小人心肠,行同狗彘!”

    另一个熨帖:“孰能无过,食色性也。”

    一黑一白,一善一恶,左右撕扯,缠绕的他濒临死亡。

    他还带着素头巾,她还穿着一身孝。可他们此刻……

    罢了,沉沦远比坚持要容易,闭上眼,任他沦陷。

    “呸!道貌岸然,斯文败类!”

    他听到了,听到她愤恨的唾弃。

    骂吧,骂我这欺世盗名的小人,可他无力拒绝。他的姨娘那样柔软,包裹着他,犹如深陷泥沼再也无法逃脱。

    罢了,就让他沉湎吧,唯有放纵才能让他暂且抛却无边际的烦恼!

    饶他神形孱弱,难抵药物作用。

    看似强大的,找准命脉处,往往虚弱不堪。看似柔弱的,至柔至坚,好的猎手通常以猎物的模样出现。就这样引诱上钩,一击即溃。

    笼中之困兽,被牢牢俘获,死死掐住,由着她兴风作浪,翻云覆雨。妇人手心儿,他输的彻底。

    就这样被被牵住鼻子,虐浪淫、荡,靡靡入耳。端的是,前院灵堂后院欢场,丧服未除,二人凤台颠鸾,大行齐乐,共赴欢愉。

    “狐媚子!”

    门外的周升红眼暗骂,恨不得提刀手刃了她!

    可他无用,可她迷惑了主子爷,只有拿死物泄恨,一脚踹上合欢树,叶子扑簌簌的落。

    再联想惨死的夫人,满心忿恨:“妖妇当道,家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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