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如此惨烈,天灾固然是因,可没有好生看顾。怀卿,可悔?”

    那一日,凌平川这样问他。他答不上来,没人敢责怪于他。

    他是谁?他是外头街巷疯传,立誓三年不娶的深情丈夫。而她呢,是刚愎固执,自寻死路的愚妇,这一场浩大的丧事端地让他赚足口碑。

    “是她不惜福,放着好日子不过。”

    别人都这样劝他,无人计较他为夫、照顾不利之责,折辱夫人之罪。

    可事实呢?那一夜的荒唐,他是如何欺凌于她,如何神佛先人面前兽性大发,这一切随着她的死,都烟消云散了。

    没人知道死前这一切,却叫他节哀顺变,免除伤心,甚至有人早谋姻缘。

    这些势力小人,恶臭如鲍鱼之次。只因他仕途正盛,圣恩愈隆。卑鄙的他们,和同样卑鄙的他!

    终于终于,他说过,她生是他门人,死亦是他府上的鬼。这不,周家的祖宗祠里又新添一块牌子,她就这样成了他家的鬼。

    难道他会未卜先知?

    她终于变成了一块牌子,冷冰冰供在祖宗堂里,和新死的颜氏、几辈子的祖宗一起列位其中。

    她旁边留着一个位置,那是等他的。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有始有终。

    那御赐的匾额高悬,檀郎谢女?呵呵,端地恩爱!

    “今儿特来告诉你,天家仁爱,既念老臣又怜其儿女。苏锦,你是诰命夫人了。和你父亲一样,死后追封,莫大的荣宠,你嫁我门,来时光彩死亦荣耀。是啊,夫人,年纪轻轻的诰命夫人!”

    念念叨叨,闲话家常,好像她还活着。

    将那封誊写了天家赐封诰命的懿旨,默默的向火盆里填了,看火舌舔过,先黑后红,亮光中顷刻化为乌有。

    上香,化纸,留下一团灰烬。有水滴入化金盆,“嘶,嘶,嘶”一声接一声。从停灵到破土,他一声没吭过,一滴眼泪都没落过。

    愤懑的眼神凝视那黑漆的神主牌,那案上的牌子也凝视着他,像极了总不肯低头的她。

    “你厉害,你的诰命是你自家挣来的,一个不靠,谁都不依。”说罢,抹了眼泪,愤然骂道:“犟,就是这样犟。早些听人话,何至于此?”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气过恼过,两膝一软,登时跪地,失魂落魄。

    “我错了,我不该逼你回来。可我没骗你,更没想到你会殒命。真的,你活过来好不好?来打我骂我,只要你活过来。”

    啪嗒啪嗒,泪水越流越急,无人处哭的悲恸。

    “哐啷啷”大黄铜盆踢的老远,孩子一样发火:“我不信,不信。”

    “儿呀,我的儿!”孙氏抱着儿子哇哇恸哭:“媳妇子虽死的惨,可你也要顾着自家。你也是有儿有女的,妾婢奴仆可都指望着你,不能钻牛角尖啊。”

    “我统共就你一个,你若有个好歹,我指望哪个?你可不能糊涂,不过是个妇人,天底下三条腿的合蟆不好寻,两条腿的妇人遍地走!”

    填了刀纸絮絮的念叨起来:“请牌入祠那日,我也哭的没法,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真是可惜!”

    “若说这媳妇子,样貌品性家世都好,出手也大方,对奴才和你几个姨娘也没个重言语。就是性子犟,真犟,九头牛拉不回。”

    “你就说,从她进门起,打呀,吵呀,翻天的闹呀,惹出多少祸端,置了多少气,不都是你让着她。老爷就是偏媳妇太甚,回回都要责你,你还当众给她赔情。提这话这我就来气!”

    嗐,死都死了,还气甚。

    “哎……虽说留了一堂好嫁妆和多少带头,可她也没留个一男半女,恁好的哥儿,哎……”连连叹气,连连摆手:“不说了,是个没福气的,怨不得旁人!”

    烧烧念念,后头竟然抱怨起来:“性子忒要强,不过是失了个孩儿,就轴的过不去这道坎。所以,儿呀,罢了吧,别甚难过,窗户纸似的,再糊上新的就是了。”

    定定又说:“想春蕊还是她做主收房的……”

    提到春蕊,哎呦喂可不得了,泪水决了坝一般呼啦啦的往外流。

    “春蕊、春蕊,廉哥儿,我的肉,我的命。哥儿和他娘福薄命浅,早早的都去了,如今活着定比孝贤高壮,那孩子身子骨就是皮实……”

    人死了凭白被埋怨一通,话说了一车子,竟不是来哭正主的?端地是关帝庙里拜观音,找错了门 。

    阖府都知晓她本就是个糊涂人,东拉西扯的,周彦邦同她更就无话可讲,甩手要走。

    偏她不放,也不哭了,扯住袖子问:“我问你,你说三年不续可当真?”

    “众目睽睽,焉能食言?我还有事,姨娘自便。”

    冷面阎罗一时认了真,瞧把他娘急躁的,甩着罗帕哭天抢的喊。

    “哪有爷们为这事伤心的,再说男儿正当时,哪能离了夫妇人。不过是死个媳妇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替她守的什么孝,你就是再续,旁人又能说什么?”

    “还有还有,你别走,听我说完。”见他要走,下力气抱住膀子不撒手:“魏家五姑娘,都叫她五姐,听说最是爽利。当日要配给你的正是她姐姐三姑娘,也是因为这媳妇子,才作罢。”

    “魏家说咱们言而无信,那时还闹上一场。如今娶了她五姑娘,也算前缘再续,说明姻缘还在他门上。哎哎,别走呀,不是说我,是贾天师说你夫妻宫有二,鸿运在二宫……”

    天爷呀,骨头还没凉透,这就急着寻填房了?但问他如今能听进去这些?除了血缘,这做娘的,当真是一点点儿也不懂她的儿子。

    说话的只管说,只图嘴头子痛快,哪管听的人能有多少入耳?真不枉阖府第一糊涂人的名讳!

    本意是来劝解的,谁想劝成这般局面。越说越不上路子,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把个周彦邦气的提腿便走。

    惹的毛躁不说,生恐她再寻来,避之如瘟神,竟避到潜斋去了!

    孙氏去了多少趟子,连个面儿竟也见不着,真真是个能上天的娘!

    为娘的替儿子打算,自称天大地大,岳母娘舅最大的丈母娘,却气的把个茶盏摔的粉粉碎。

    “他灵前说的甚话,守孝?守他娘腿的孝。男人有几个守得住的,在的时候乌鸡白眼的闹的掀房揭瓦,现时扮起痴情种子了。呸呀!我再不信,就是为自家的博个好名儿!”

    想呷口茶压压火,谁想刚兑的滚开白水,从舌头到嗓子眼儿,生生烫了个哆嗦。

    “呸呸呸,晦气晦气。”又是好一番啐骂:“短命的刁奴,斫头的杀才,都去院里儿给我顶着净桶跪着去!”

    “我姑娘是爷们心爱的,现在的副主母,未来的当家夫人。你们还敢耍弄我,瞧不起我,叫你们一家老小上剐桩!”

    再看自家姑娘,淡淡的剔着指甲,根本不接她这茬儿!

    嗨?怎能不气,登时气的七窍生烟,管她奴才在不在场,指着高盼儿骂将起来。

    “你也是个没出息的种子,熬了恁多年,他却来这招儿,分明是不想抬你!我哪一样不是为你想,还跟我装腔作势。”

    “就说她发丧那日,你恁的挣命,我手指头都箍紫了,你还要往上撞,演的真真儿一样。落几滴子泪,喊上几声,差不多得了。当真这样伤心?当真这样不舍主母?啊呸!你也忒认真了些。”

    “我名声不好,也该前人扬土,迷迷后人眼不是。正是做都做了,必然要做的真做的像,做的挑不出毛病。哭谁不会,送佛送到西,九十九拜都拜了,还差这最后一哆嗦?”

    这指甲,养的真好,只是颜色旧了些。一双手左看右看,扬声喊丫头染指甲。

    啊,这……她的镇定,倒让柳氏没了言语。如此说来,却也没错!

    高盼儿见柳氏瘪嘴,冲她翻了个眼:“不过是演戏,名儿也赚了,利也得了,这样不好吗?”

    是呀,外头都讲姨娘忠心,姨娘仁义,殊不知苏锦的死让高家狠捞一笔银子!

    棺椁大物件够不上,小事上采买皆高鹏举关系户。香纸蜡烛,冥器纸扎,比寻常市价高上许多不说,哪一笔高鹏举都要抽油头。周家又大操大办,极力铺排,不问价钱。

    只听银子哗啦啦的落入囊中,好不容易!

    苏锦活着时,摁头认恩,认她家当年收留之恩。又搭上这条线,进了府做了姨娘。后头死了,她们就趴在尸体上吃的满嘴流油。

    从苏文茵到苏锦,端的是吃干抹净,敲骨吸髓!

    这还不算,便宜是捞的饱饱。可银钱是银钱,正经夫人的位子也不能旁落人家不是?

    一双鼠目贼兮兮的望着她姑娘:“那这三年你就干等着?就不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你的大计?”

    “等便等,事缓则圆,是我的只是我的,谁也别想!”

    凌厉的眼神,望着那即将上交的大毛衣裳发狠。

    “我既有能耐让他大小老婆们死的死,疯的疯。这三年我便有本事让他是真人、是天尊,谁也近不得身。敢想我碗里的肉,癞蛤蟆跳油锅,想死的只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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