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晨光未显，夜色如墨染尽了水云寺的上空，凉风袭来，惹得未眠之人脚底生寒。云栖和尚站在窗边望着浓浓夜色，忧心忡忡。

    当年曹肃携其惊世剑法于武林中平地起雷，众人纷纷想与之一较高下，平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二十位绝世高手纷纷死于其剑下。后来他暂隐居本寺，期间将毕生内功剑法著于纸张之上，之后便消失，本以为这秘籍会与他一起消失在玉门关外，却不曾想他竟将其砌在了墙体之内，如今水镜剑谱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度出现……

    天边朝霞微现，微红的霞光挤入头顶的墨池之中，一点点渗透、扩大，如血一般驱散沉沉夜色。

    水云寺内梵音如旧，只是在一些人心中水镜剑谱四个字早已如投石击水，涟漪不断。

    数日之后，”师父，这水镜剑谱当真是北朝萧帝留下的剑法秘籍吗？“，悟心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原生活在西州，因皇室内乱波及家族，逃命途中险些丧命后幸亏遇上云栖才活了下来。他一心希望学得上乘武功回西州复仇，却太为心焦气躁将复仇之事看得太重，在水云寺待的时间不短，却一直未能得云栖真传。心忖道：”既然学不到云栖的绝学，若是能将水镜剑谱的剑法窥得一二………“

    ”嗯……..”，云栖应声道，声音虽轻，却是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底。

    “听闻当年逃亡的萧帝化名曹肃，一人击杀二十位当世顶尖高手，就连云升谷谷主也与他不分高下？”，悟心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不敢抬头看云栖，他怕云栖从他的声音中听出自己内心的波澜。

    “确实……落纸云烟，称奇道绝……这件事暂时不要对外声张…..”，云栖担忧的说道。

    “当日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想要瞒住怕是难…..”，悟心没有说下去，水镜剑谱一直由云栖亲自保管，与其将来由别人争得头破血流，不如自己先求来看看。

    云栖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看着悟心，眉头的皱纹又多了几道，叹气道：“曹施主自己虽参破镜中花、水中月，种种因果却早已埋线千里……..”，云栖一直避而不答，悟心只好悻悻离开。

    茫茫戈壁，遥望祁连，清泉驿站修整之后，沈何告别了驼队，带着沈如晴沿着甘泉水的上游，停停走走约一日功夫到了大雪山庄。

    山庄外，早已站着一位年岁与沈何相仿的男子正焦急地等待着，不时的向路的尽头眺望。远远望去一袭象牙白色的广绣宽袍如山尖上的一抹白雪，愈近愈显玉树临风之色。

    “沈兄！”，萧严兴奋的喊道。

    “萧兄！”

    “可算到了，沈兄一路上可还顺利？“，萧严叹道。

    “都好….都好….”，沈何看着昔日的伙伴如今的沧桑模样，不禁让人难过。

    ”当初沈兄远赴关外，你我二人不知何时能再见面，没想到今日……”，萧严说到激动处，眼中隐含热泪

    “是啊！谁曾想到呐…..”，沈何也感慨万千。二人自幼相识，情如手足，若非当年变故，沈何也不至于独自一人躲去那么远的地方。

    浮云别后流水匆匆，一晃十数载，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也渐渐有了皱纹。萧严注意到沈何身后的小女孩，一身鹅黄色衣裙，外罩素色披风，眼神清亮，与沈何英俊的面庞略微相似，面色有些苍白，想来是因舟车劳动之苦。

    “沈兄，这…..这可是你的女儿？”，沈如晴的样子招人喜欢，萧严一见更是高兴。

    沈何点点头，高兴的说道：“阿晴，这就是我常说的萧叔叔….”

    “萧叔叔好！”，沈如晴怯声道。

    “好….好…..看着与萧儿一般大….”，萧严连说三声好，“沈兄，走…带你去见见我夫人李婉和孩子……”

    庄内房屋古朴，与大漠荒凉遥相呼应，穿过嫩芽将冒的小林子，连廊曲曲折折，行至过半。忽闻琴声一扬，反反复复，乍转回旋，如沐春风。

    萧严与沈何停住脚步，见身着淡蓝色衣服的少年，眉目如画，盘膝而坐双手抚琴。琴声渐进欢快，紧凑似河冰迸裂，万物生发。少年身边立着一青衣女子，柳腰莲脸，面若凝脂，目光似水，浑身一股温柔而爽利的气息，温柔的看着少年，香炉烟气氤氲似绕琴而舞，引得几人不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操琴手法虽显微涩，琴声却似阳春暖意飘进萧严的心里。沈何也是闻琴声愉悦一扫赶路的疲惫，只有沈如晴一眼见到抚琴少年，便心中不悦，心想：“这回看你往哪跑！”

    一曲作罢，琴声渐息，萧严按捺不住欣喜，唤道：“婉儿，萧儿，快过来……”

    李婉牵着萧玄知快步走出亭子，微微一笑道：“萧儿，快叫沈叔叔！”

    “沈叔叔好！”，萧玄知轻声唤道，乍一看知礼懂事，与那日大闹观戏场完全判若两人。

    沈何的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沈如晴大声说道：“阿爹！那日在水云寺就是他将我撞倒，还把我的钗子弄坏了！！”，此言一出，几人同时怔住。萧玄知更是没有想到自己玩闹闯祸波及的路人竟成了自家的座上客，转头就想溜。

    李婉脸色立马一变揪住萧玄知的耳朵，轻声道：“我说这两日你怎么乖乖的待在庄子里，原来是又在城里闯祸了…..”

    “啊啊啊，没有…..我没有…..阿娘，她肯定是认错人了！！！”，萧玄知一面求饶一面挤眉弄眼的看向沈如晴，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眉语眼意。

    沈如晴得意的看着萧玄知，装作什么都不明白，接着喊道：“他还在大……..”。萧玄知一听，眼露惧色，挣脱李婉的手，迅速的抓着沈如晴的胳膊飞快的跑远了，边跑边喊道：“我带沈妹妹四处转转！”

    左转右拐后，已看不见萧严等人，沈如晴用力挣脱萧玄知的手，怒嗔道：“你松开我的手！小坏蛋！“

    萧玄知一时尴尬松开了手，看着沈如晴睫毛纤长微翘，雪白的双手轻轻的擦揉着手腕，有些不好意思。

    ”好妹妹！你就行行好，千万别对我阿娘说我在水云寺闯的祸吧？“，萧玄知求饶道，”我保证….一定赔你一只更漂亮的钗子！！“

    沈如晴抬头，水灵的眼睛瞪了他一眼，说道：”谁是你妹妹！我这只钗子独一无二，你拿什么赔？“

    ”这…….“，萧玄知有些犯难，一下子蔫了没有办法，心想这小姑娘真是牙尖嘴利不饶人！

    ”这什么呀？这…这….我这就去告诉萧夫人你在水云寺闯的祸……“，沈如晴看着那日顽皮不羁的小子今日求饶的模样，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因为沈何当晚就将那只钗子修好了，这对于他来说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于沈如晴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

    ”别别别…..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尽全力给你弄到就是了……”，萧玄知拍拍胸脯说道。

    “嗯…..让我想想…..”，沈如晴装作思考的模样在连廊上走来走去，萧玄知就跟在她身后走来走去。

    半响过去，萧玄知等的有些着急，问道：“还……没想…..好吗？”

    沈如晴停住脚步，小嘴一撅，“怎么？你在催我……”

    “不….不敢…..你慢慢想……不管是天上的星星，还是海里的大王八……”，萧玄知无语道，心想这小丫头怎么这么难缠。

    沈如晴看着萧玄知犯难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心想他’小小年纪，油嘴滑舌’，嘲笑道：“你见过大海吗？”

    “我这不是打个比喻吗….”，萧玄知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小丫头会想出什么招。

    俄顷，沈如晴微微抬起头颅，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我倒是有个想法……刚刚听你抚琴到是像模像样的，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教我识音律，我就为你保守秘密…..”

    “嗐…….”，萧玄知一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长嘘一口气，“我以为是什么呢……小意思，包在我身上！”

    “一言为定！！！！”

    更深夜静，水云寺四周沉寂，唯有藏经阁内一灯如豆，火苗影影绰绰。悟心透过窗上缝隙看到云栖的背影，寂然不动。水镜剑谱应该就在藏经阁内，自打那日水镜剑谱再现后，云栖每晚都在藏经阁内坐禅。自己已经连着四、五日夜行至藏经阁，均未找到任何机会开口向云栖求得水镜剑谱。

    烛火晃动，“噼啪”一声嘶响，“更深露重，施主有事何不进来说话？”，云栖仍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悟心心中一惊，脚步沉在原地不敢动弹，心忖“难道师父早已经发现自己了？”

    俄顷，未有任何人出现在云栖面前，“今日是你，明日就有别人….如今之际，早已是投石击水，任谁也按不住涟漪…..”，云栖睁开眼睛注视前方，缓缓说道。

    悟心闻后，以为是云栖在对自己说话，心想“正如师父所说，水云寺已不会再有安宁之日，就算不是自己，也马上会有别人来夺水镜剑谱…..不如去求一求师父…..”，悟心抬脚正犹豫之际，一颗棋子“唰”的一下掠灭烛火，室内霎时一团漆黑，“啪”的一声落在云栖面前的棋盘之上不停地旋转起来，云栖耳朵仔细的分辨着响声，旋转的声音越来越弱，接近停转之时，云栖忽地睁开双眼，右掌拍出，掌风激起棋子陡然加速继续旋转，左掌似拈花掌中带指接连拍出，棋子加速悬空，旋即向来时方向飞出。

    室内不见一点亮光，悟心仅能凭声音分辨，呼吸之间，云栖和不明来者已经交手数招，棋盘上的棋子不停地飞起、下落，旋转再飞起，叩击声音连绵起伏。

    云栖早已预料到，会有源源不断的武林人前来抢夺水镜剑谱，就如当初自己同曹肃所说的’有人想做天下第一，就有人不断地想战胜天下第一，如此一来二去，便如春池之水，再无平静之时…..’，眼前这个黑衣人使得虽是拳法，但拳拳飘逸俊秀却是以拳代剑，看似柔弱实则蕴含内力绵绵不绝。云栖双手掌浑厚有力，大金刚掌印排山倒海，前浪后浪层层递进，一掌一掌卸掉黑衣人的拳劲。

    忽地，“铮”的一声，悟心的双耳一震，脑中嗡鸣，待缓过神来发现室内再次出现微微亮光。透过缝隙，悟心发现一颗黑子垂直穿过棋盘嵌入青石地板之中，如此震耳摄心的金石之声，定是掌风包含浑厚的内力才能有此一击，这定云栖的大金刚掌印。

    悟心的心里再次沸腾起来，心知若是能学到云栖的大金刚掌印和无相掌印，水镜剑谱不看也罢，复仇之事也不再遥不可及。只可惜入寺多年，云栖连大金刚掌印也未教全。

    “施主以剑法化拳法，是打定了主意要隐藏身份…….”，云栖缓缓开口道。黑衣蒙面人自始至终都未出一声，看了眼棋盘，结局已然。但仍不死心，双手一扬，乾坤未定，身形风流旖旎携掌而来，倏来忽往之时，掌风嗡鸣陡然激起所有棋子飞到半空中将云栖围了起来。

    云栖身处其中，似一口座钟，如如不动，定力之高，视之为无物，任由东西南北风。随即重喝一声，降魔掌印猛烈击出，有如金刚拍案之势。双色棋子纷纷相击，一时间霹雳吧啦，嵌在地板中的棋子击电奔星飞向黑衣蒙面人，其余棋子则化为齑粉散在空中，半晌才散去。

    棋子击中黑衣蒙面人右肩，顿时剧痛一口血气直冲喉咙，仍旧是未吭一声，看了眼云栖，旋即飞速离开了藏经阁。

    “阿弥陀佛！平地起波澜……”，云栖感叹。转而忽道：“悟心！你不打算进来吗？”

    悟心一惊，原来云栖早就发现自己了，只得硬着头皮进了藏经阁。一见到云栖便普通一声跪下，激动的唤了声：“师父！弟子…..弟子……求师父将水镜剑谱借予弟子….他日弟子大仇得报必将感谢师父成全……”

    “唉……数年过去了，本以为你会放下心中仇恨…..哪知竟越久越烈，于你而言也是痛苦….”，云栖无奈的望着悟心，“水镜剑谱于你来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悟心闻言，心中凉了大半，“师父…….”

    “……你在水云寺只是暂住，如今水云寺已经不适合你了，梦断魂劳，看不破有尽身躯……..”，云栖闭目说罢，转身出了藏经阁的门，融入沉沉夜色。

    “师父！！！”，悟心喊道，望着与夜色渐渐融为一体的云栖，心中彻底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