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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暂寄梦中梦(二)

    练剑那对,男的正是英武豪迈,一身普通粗缯布衣也掩不住一身武将气势的孟章神君。而那少女五官明艳,烟红云锦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红色发带随着发丝轻扬。仰望孟章时,眉若秋水,含情目欲语还休,是个弱风扶柳的俏丽佳人。难怪那只豹子百练钢成了绕指柔。

    那佳人脸色苍白,有些病恹恹的,一双美目肿如杏桃,显然是经历了很难过的事。

    “瞧好了!剑斜入海,反转半圈,刺!”

    “咝”那秀丽少女柳眉一蹙,将剑一扔。

    “疼吗?”孟章还剑入鞘,捉住她手腕细细察看。

    少女抬起头,眼眶泛红“就没有速成的法子吗?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接受。”

    孟章一腔真情都盛在眼睛里,明晃晃的递给她“昌悦,练剑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你若真心想学,静下心来,我慢慢教你。如果你想报仇,这条路行不通。”

    昌悦毫无征兆给了自己一耳光,孟章心都揪起来了,捧着她的脸“昌悦,不要伤害自己,我会救出你弟弟,你可以依赖我。”

    昌悦听到弟弟,眼睛一酸。她是一位公主,亡国的公主。父王战死,母亲殉葬。留下她和年幼的弟弟还有一片烧焦的宫殿废墟。

    她和弟弟被关在笼子里,放在大殿外暴晒了三日。无数叛军围在四周,像围观异兽。拿着茅草逗弄,或举着食物诱她,学声狗叫舔舔鞋子。更有盛者还来撕她的衣裙。她抱着弟弟,咬着牙根,咬出一口鲜血,喷了他们一脸。再后来,弟弟被抢走,她奄奄一息烂泥般倒在笼子里。孟章从天而降,劈开笼子救她逃出生天。

    孟章是正儿八经的仙族,自然不晓人间疾苦。这动心也是万年来头一遭,叫她哄女人还不如叫他捉一百只妖怪得心应手。

    孟章很是努力的斟酌了一番,想要安慰她“亘古以来,朝代更迭再正常不过。你父亲重武嗜杀早已是强弩之末,被取代也是理所应……”

    昌悦越听越悲怒,猛地推开孟章,蹲在地上哭得越发伤心。

    “昌悦,我的意思是,事已至此,总要往前看。等救出你弟弟,我带你们去蓬莱岛住,富贵身份俱是烟云,不值得留恋。”

    “昌悦,天地浩大,风景如画,不要囿于一隅,你要走出去看看。”

    “昌悦,你不是爱吃桃花酥吗?蓬莱岛的桃花酥也是一绝,你肯定会喜欢。”

    “昌悦,你想不想骑仙鹤?想不想站在云上俯看人间?”

    昌悦仍是悲泣不止,孟章没了主意,蹲在她面前替她挡住烈阳“昌悦,你别哭,你想如何你就跟我说,上天入地只要你想要的,能让你开心的,我通通都给你。”

    昌悦抽抽噎噎抬头问“真的?”

    孟章重重点头“嗯,真的。”

    昌悦一头扎进孟章怀里“我信你,我能信的只有你了。”

    昌悦的心愿于一位上仙来说,易如拂尘,对一个人来说,却是一条登天的路。她想将易主的王宫夺回来,她要让她和弟弟昌玘名正言顺回到自己的家。

    孟章是武神,即使入了凡间,恪守天规不滥用法力,一身本领仍旧一骑绝尘。他一直履行着对昌悦的承诺,孤身闯宫救出她弟弟昌玘,带着姐弟俩南下益州。逃命的同时收拢了她父亲旧部,让昌玘从傀儡王变成真正的王。

    他从天将化身成人间将军王,整军练兵,攻城掠地。蛰伏数载,一战成名,而后又花了十年从益州打回京都。其中间艰辛,不可细数。

    昌悦昌玘一直将孟章视作家人,全心依赖。光有情分却并无名分。孟章一向不在乎这些虚礼,但听闻流言蜚语抹黑昌悦,怒火中烧,徒手拆了一座茶楼,将军王烈火轰雷的脾性传得让人退避三舍。

    孟章向昌悦提过三次亲。第一次,昌悦尚在孝中,身心俱疲真没这份闲心。待三年孝期一满,孟章又去提亲。当时在益州还算安稳,偏昌玘生了重病,几乎一命呜呼。昌悦衣不解带的照顾,此事又被搁下。最后一次提亲,是在出征之前。昌悦立在城墙之上,遥望莽莽山河,她身上柳枝般的轻扬荏弱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壁立千仞的持重与危险。

    她接过孟章手里的聘礼,一只归墟木簪,缓缓插入发髻“孟章,待到昌玘坐上王座那日,我便与你退隐成亲,去看看蓬莱岛是怎样一番美景。”

    十六年光阴于神仙来说,弹指挥过,什么都没有改变。于人间来看,已是最好的青春,半生的浮沉。可以让一个人从娇妍少女成长为睥睨天下的长公主。

    同甘共苦是个美好的向往,真正践行者却少之又少。

    攻入王宫那日,昌悦有些不同往日的激荡。被隐在内心深处的恨意蓬勃疯长,她下令屠尽王宫所有活口,连只狗都不许留。孟章却勒止了她的命令,只将人赶出王宫。

    “这一路打来,死在大将军手里的亡魂何止万千,最该报仇的时候才想起慈悲,是不是迟了!”她愤恨地冲过来,朝他拳打脚踢“他们曾那样折辱我,为何不杀他们!杀尽他们就没谁知道曾经的长公主被如何践踏过!”

    孟章容貌未变,凡世十多年战火烽烟虽没磨灭他眉宇间的疏狂,到底缀下些悲悯的风霜。他抱紧昌悦,温声劝慰“征战不该是为杀戮,昌玘想做留芳千古的明君,不能以血腥铺路。而且,你曾经的模样我也见过,你也要杀了我吗?”

    昌悦在孟章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再不提报仇之言。

    那天新殿落成,大宴群臣,孟章从宫外偷偷带了一包桃花酥,刚出锅的,揣在袖子里隔着油纸还有些发烫。他心情很是舒畅,大步流星穿过长廊。过路的宫人分立两侧,颤微微向他叩首,唤大将军。

    不只宫人怕他,文武百官没有人不怕他。孟章名义上是将军,可他对君臣之道向来嗤之以鼻,贵贱尊卑在他眼里都是屁话。他从未向昌玘下过跪,教育起人来从不管身份场合。这样的性格一辈子做个乱世将军还好,一旦河清海宴,天下太平,他身上的毛病处处都在扎人眼睛。

    长长的席面占满了整座大殿,昌悦陪昌玘坐在尽头阶上的主位。一身明黄金绣云纹及地华服,金步摇点翠冠,正襟危坐,高贵姝丽。孟章舍不得挪开眼睛,觉得今日的昌悦真是好看极了。要是笑一笑,就更美了。

    孟章踏上地毯,忽视了四面八方投来的复杂目光,向着自己钟爱的姑娘走去。

    走到一半,有宫人伸手拦他,恭敬道“大将军,觐见陛下请卸下武器。”

    他微微皱眉,什么也没说,卸下佩剑扔给了宫人。

    又行了几步,有宫人端水拦路“请大将军卸甲,净手。”

    孟章有些不悦“今日为何这样麻烦?”

    宫人不敢抬头,极力保持声音稳定“长公主说今日算家宴,大将军卸了甲比较自在。”

    一听是昌悦说的,孟章不只没有脾气,还很是受用,依言照做。

    行至阶下,又冲出两个宫人匍匐在他脚下“请大将军行大礼觐见。”孟章顺着宫人手指,看到他们给自己准备的位置,在阶下右侧。

    孟章性子直率,但却不傻。今日这一出,他觉出点卸磨杀驴的味道。

    权利面子孟章都不在意,但那两人的冷漠令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孟章怒不可遏一脚将宫人踹翻在地,盯着阶上目无表情像带着面具的两人“谁的主意?”

    一名不知什么官职的老头站出来“大将军何以如此?陛下仁厚待大将军如手足,但尊卑有别,礼不可废。如此天经地义的事大将军何以暴怒?”

    孟章转头盯着那老头,眸中杀气让老头大骇。孟章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他走至他面前,居高临下道“是你的主意。”不等他回答,便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一道惊雷炸在殿外,惊得众人东倒西歪瑟缩一团。无数士兵拿着长矛而入,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孟章。他们不只准备了盾牌长矛,甚至准备了带倒刺的锁链,最坚韧的捕兽网,狗血画的符箓。

    孟章从未有过的失望愤怒,他徒手将刺向他的兵器捏成齑粉,扫开一众士兵,迈步走向台阶。昌悦终于动了,她起身拦在昌玘身前,一脸恐惧地盯着他。

    孟章心中一痛,止步于阶下。

    孟章咬紧牙根看向昌悦“十六年相处,我在你们眼中,就是一只畜生?”

    “只要你向昌玘行礼,昌玘就会召你上来跟我们一起,可你为何要在殿上伤人?”昌悦仍旧红着眼睛,只是不再流泪“孟章,你太强大了。只要你想,轻而易举就可以拿到王位。可我和昌玘战战兢兢活了十六年,怎能冒一点风险!”

    “一步步走出来的,才是自己的路。我花十六年时间,不是为一个大将军的破头衔,是为让昌玘看清脚下的路,为了让你,摆脱当日的囚笼。”他从昌悦神情中得到答案,苦涩道“昌悦,你从未想过要和我离开?”

    昌玘从王位上站起身,踱着步子行至阶前。他早已不再是需要姐姐保护的小孩,他居高临下的瞧着孟章“朕顺应天命,乃真龙天子,如果连大将军都征服不了,以后何以征服天下!”

    孟章苦笑出声“我为何要花这么长时间陪你们玩这种无聊又愚蠢的游戏。哪朝的皇帝不说自己是真龙天子,必定千秋万代,可结果呢?权力至上,私欲为先,有几个能真正留芳千古。你想不想去地狱看看,他们在如何偿还自己的罪孽!”

    昌悦被这话震得目瞪口呆,昌玘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大胆,孟章诅咒天子,其心当诛。还当殿杀人,给朕拿下他,生死不论!”

    更多士兵从殿外涌入,将大殿几乎塞满。文武百官逃的逃,摔的摔,哭天抢地声不绝于耳。一场新殿落成的大宴成了一个笑话。不知谁踢翻了烛台,大火沿着明黄纱缦直接烧上了顶。昌玘被宫人围着撤出去了,昌悦却不肯走。她呆呆地坐在阶上,看着大火越来越猛,新漆的盘龙柱上烧出阵阵难闻的气味。

    这场大火与昌悦记忆里有些重叠,四处都烧着了,根本不知道出口在哪儿。有人撞倒了她,从她身上踏过。然后有无数只脚踩过来,似乎要将她碾进泥里,永远爬不起来。他们都忘记了,她是高贵的公主。

    当着火的房粱砸下来的时候,有人救了她。上一次是母亲,这一次是孟章。

    孟章带着昌悦落在殿外湖心亭上。昌悦肋骨被踩断,身上大片肌肤被灼烧,奄奄一息缩在他怀里。孟章的心被绞成碎片,不管怎么动都在往肉里扎。他动用法力给昌悦疗伤,天雷咆哮而至劈在他背上。

    昌悦醒来时,孟章已经受了天雷之刑,背上皮肉翻起,呲呲啦啦的闪电还在伤处流转。

    他看到昌悦醒来,紧绷的面容终于放松,露出笑意“你终于醒了,昌悦......”

    孟章的笑容还未展开已经僵在嘴角,昌悦醒来的一瞬抽出那只他细细打磨数年,做为聘礼的归墟木簪,扎进孟章胸膛。孟章低头看了看,昌悦力气不大,捅得不深。他却觉得那颗心碎得彻底。他折了骄傲,拼着上天责罚也要下凡来相守的人,要他去死。

    孟章颤声问“昌悦,你爱过我吗?”

    “如果你向昌玘下跪,如果你不烧了大殿,我都是爱你的。我们付出十六年好不容易才拿回来的东西,你可以不在乎,为什么要毁?”

    孟章哽咽道“所以在你心里,我比不上权利,比不上虚浮的富贵,比不上你长公主的身份,明明你以前不是……”

    “以前?”昌悦冷冷一笑 “浴血沙场的大将军竟天真如斯?你也曾为战场上蝼蚁般的生命悲叹过,我要做操纵者,我不要再被关进笼子里。这世间谁能跟时间为敌呢?它会用仇恨屈辱苦难将人折磨得面目全非。十六年了,你敢说你还是以前的孟章吗?”

    孟章“我一直都是。”

    昌悦怔了怔突然凑近来,双手捧着孟章的脸,她目光惶惶一如十六年前家破人亡的少女“你以前说,只要我想要的,不管上天入地,你都能满足我。”

    昌悦一字一顿,重逾千斤“只要你不在,昌玘还是唯一的王。我要你从我的国家消失,从我的世界消失,永远。”

    昌悦使尽全身力气一推,将孟章推进湖里。冰冷的水慢慢浸没他,模糊他的感官。孟章没有反抗,他只是定定的望着心爱的人。直到光亮消失,沉入淤泥里。他最后看见的是,昌悦抹干脸上泪痕,正了正自己的冠,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扭扭往外走,边走边喃喃道“我生来就是公主,就该住在王宫里。蓬莱岛是什么鬼地方,我才不去。”

    一个纸包从孟章袖口游出来,慢慢往上浮。纸张被水化开,是一包已经碎成渣的桃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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