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寒山月 > 一夜梨云空有梦(二)

一夜梨云空有梦(二)

    从秋萸家出来,穿过一片迷宫似的梨花林,有一个小山谷,沿山间小路走过半个山谷便出了山。那里有一大片稻田,如今秧苗只待抽穗,绿油油的,风一过便似碧波一般翻滚。走过田间阡陌,便上了大路,再走一段便到了山下唯一的小镇。

    上午街上还是人潮如织,过了午,天阴沉下来,路边摊贩都开始收拾东西了。

    白小五正抱着织织,坐在道旁凉亭津津有味吃着酥炸小黄鱼。凉亭里有个说故事的瞎眼老头,年轻时候眼不盲,坐堂说过书,如今老了,图个热闹罢了。讲得唾沫横飞,浑然不知,其实在认真听他讲故事的,只有一个粗布蓝衣的清癯少年。

    白小五刚要下口,一颗石子飞过来,将小黄鱼砸得只剩一截尾巴。那瞎眼老头也被砸了,哎呦直唤。织织警惕地立起脑袋,见是几个小孩围在棚子外头,捡了石头,扔坐在亭下听故事的少年。白小五的鱼和瞎眼老头纯属误伤。

    那少年被砸也不生气,面带歉意往白小五这边看了一眼,头垂得越发低。只那一眼,白小五心下明白了七八分,那双眼睛不似人类的眼睛。银灰色的瞳仁是竖长的,似兽那般。不瞪人的时候是神秘温驯的,一瞪起人来便如夜间幽灵,让人毛骨悚然。不过显然他很少瞪人。

    “哎,”白小五唤了他一声“他们都比你小,对付他们轻而易举,怎么不反抗?”

    那少年一怔,大抵很少有人不将他当作异类。他似乎想看看她的友好是不是藏了刀子,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认真答道“他们拿石子扔我,我不会受伤,如果我扔他们,他们会受伤,这不公平。”

    白小五心里咯噔一下“若是大人欺负你呢?”

    少年淡淡道“大人不会对我动手,只会说我是小畜生,他们说得也没有错。”

    白小五蹲在他面前“你的公平跟别人真不一样。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怀诚。”

    那几个小孩又捡了一堆石头开始新一轮攻击,李怀诚侧过身挡在白小五面前“你还是离我远一些,免得被波及。”

    那些石子飞到李怀诚跟前,突然停住了,掉转方向,砸得几个小孩抱头哇哇哭。

    李怀诚瞪大眼睛,又怕吓着白小五似的将脸转开。

    “你跟他们比只是眼睛更好看一些。而且你能保证那些小孩以后遇到的人都能像你一样让着他们吗?若不能,就别惯着。”

    白小五在自己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条小黄鱼,又掏了一会儿,还是一条小黄鱼。她举着两条鱼递到少年面前“你爱吃原味还是加了香茅的?”

    “我不吃鱼。”少年一动不动盯着白小五,对于她的友好热情还有些不适应。

    白小五拉下脸往前挪两步,那鱼都快戳到他脸上“怎会有人不爱吃鱼,特别是酥炸小黄鱼,新鲜出锅的,原滋原味的最香,你试试?”

    李怀诚就着白小五的手咬了一小口,满口油香鱼嫩,确实好吃。  说书的瞎眼老头刚刚慌张时将探路棍踢到地上,摸了半天没摸着。着急唤到“李怀诚,李怀诚!”

    李怀诚连忙起身,跑过去捡起探路棍递到他手中。谁知那瞎眼老头,不只不道谢,反手一棍子打在李怀诚腿上“你耳聋了,才过来。”

    白小五蹙眉看那老头,他双目混浊,印堂发黑,一身行将就木的死气。打骂人时又满脸的戾气。

    见他要走,白小五出声道“老头,当心被雨赶上,再给讲个故事听听嘛。”

    李怀诚重新扶着老头坐下,听到老头侧身问他“还有几个听故事的?”

    李怀诚轻声道“一个姑娘。”

    “你跟我说说,她长什么样子?”

    李怀诚抬头看向白小五,她重新坐回长椅,翘着二郎腿,又掏出一条小黄鱼。她身后的灰霾阴雨色似乎阻挡不住眼中明艳,她像是一轮乍破雨幕的虹光。

    李怀诚垂下头来,遮掩自己泛红的面颊“明眸如星,月魄无暇,浅碧初妆,流彩飞花。”

    瞎眼老头不知想起什么,浑浊双目中竟升起一丝水雾。他坐正身子,理了理衣襟,向着白小五的方向颤声道“那就再讲一个俗套的故事。”

    确实是个俗套的故事,没有英勇将军,也没有才子佳人,像是周边家长里短。

    故事说一个乡下丫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长得很是讨喜。她无忧无虑长到十七岁,嫁给自己青梅竹马的玩伴。本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喜庆事,偏在成亲当日,夫家家里走了水。一家人死的死,残的残,喜事成白丧。

    丈夫一蹶不振,婆婆瘫痪在床,家里钱财付之一炬,邻里街坊还暗戳戳说她是扫把星。丫头头一次为人妻,头一次遭遇生活的磨砺。或许是天生性子坚韧,或许是对生活尚懵懂无知。父母怜惜,想接她回家,她拒绝了,咬着牙独自撑起整个家。她满山采过药,替人刷过马,缝过衣,卖过花。总是一张笑脸,满手是茧,满头是汗。

    眼见着婆婆身子有了好转,丈夫在她的影响下慢慢振作,开始读书写字。日子有了盼头,家里也迎来了大喜事,丫头怀孕了。只是她还未曾享受到生活的甜蜜,又在生孩子时难产,孩子没生下来,自己也没活成。甚至至死的那一刻她都在笑,笑着拽着丈夫的手“等我好了,你把写的故事讲给我听,每个故事我都要做第一个听众。”

    故事戛然而止,老头声音有些哽咽,仿似这故事平平淡淡说出来都用尽了力气,再不敢多加描绘。

    白小五完全不在意老头的心伤“迟来的悔恨狗屁不如,她这丈夫毫无担当,在她生前不曾为她遮光挡雨,人死如灯灭,再来痛苦后悔有什么用?”

    老头心里像哽了石块一般难以喘息,只听白小五如雷轰顶似的说道“丫头活着的时候她丈夫一心想死,她死了她丈夫倒活得下去了,摆明矫情多过深情。丫头来世必有福报,她丈夫懦弱无能,错过这一世的机会,生生世世再无相见之期!”

    老头哇的吐出一口淤血,一口气上不来,整个人抽搐不止。李怀诚连忙喂了一杯水,替他拍背顺气。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无神的双目泪流不止。

    老头吐出的那口血,像一团墨汁洒在地上。白小五眼波扫过,手上的油往衣服上一抹,缓缓举起一只手。指尖仙灵流转,她不轻不重的打了个响指,突然整条街的人都静止不动了。

    天色灰蒙蒙的,时间片刻停滞。整条街的人同时转头,眼神满是愤恨的凝视白小五。

    招魂诀是对瞎眼老头使的,属实没料到全部人都有反应,白小五吓得一激淋,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再一抬头,满街行人回复正常,赶路的赶路,收摊的收摊。

    李怀诚站在她身旁问“你还好吗?”

    白小五一顿,一只手抚上李怀诚的额头,探他魂灵。要是什么都探不到,证明他只是法力凝聚的幻象。若是探到完整的魂识,说明他是个真正的凡人。但是白小五探到的是一线魂火,与当初恶诛域游离出的那些荧火一般。只是残缺不全,无法转世的一抹残魂。

    李怀诚后退半步“怎,怎么了?”

    白小五收敛情绪,微笑道“没事,看你脸红,以为你发烧了。”

    李怀诚脸更红了,耳垂红得像要滴血,手指绞着袖口小心翼翼问“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白小五拍拍胸脯“一起吃过鱼,当然是朋友。记住了,我叫白小五。”

    “好,”李怀诚的笑容像是繁茂枝桠间的疏疏日光,晃得耀眼“那过几日,请小五姑娘去我家作客。”

    白小五默默看着李怀诚扶着瞎眼老头走上长街,将伏在长椅上的织织抱起来,举到眼前。

    “织织,你说这重幻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织织缓缓睁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白小五突然凑近,额头抵着它的额头。

    织织支楞起耳朵,愣在原地,赤橙如火幽蓝如海的两只瞳仁浩瀚无际。还没等织织从温暖的触感中回神,白小五便自顾自帮它完善了“你的魂灵更像重伤后的破损,这里的凡人却是随时会飘散的飞絮。你定是像那只雪鹿一样找长屿寻仇,被他打伤扔进来的吧?你还算运气好的,那只雪鹿命都丢了。”

    走了一段,瞎眼老头挣脱李怀诚搀扶,自己摸摸索索往前走,李怀诚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迎面走来一个推着小车的摊贩,李怀诚侧身避过。谁知那推车突然停下来,摊主上前一手抓住李怀诚衣襟,扬手就是一巴掌。

    那巴掌十分响亮,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有人揶揄道“李怀诚,你不会真把耿小翠拐跑了吧?”

    李怀诚眼冒金星,神色微沉道“耿叔,我没有。”

    那姓耿的摊贩一脸想活撕李怀诚的愤怒“小翠留书离家出走,白纸黑字写明要与你私奔,不是你还有谁?李怀诚,小翠但凡少一根毫毛,我都不会放过你。”

    李怀诚不知道要不要坦诚,耿小翠确实找过他两次,只是因为他撞到她与更夫张贵约会,她知道她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所以找李怀诚帮忙出出主意。

    看起来,耿小翠是把他做了挡箭牌。有李怀诚做对比,她再闹一出离家出走,她爹可能就同意她和张贵的事了。

    耿小翠她爹见李怀诚脸上犹豫,一怒将李怀诚抻倒在地“你若有自知之明,就该躲到深山老林里,少出来丢人现眼祸害人!”

    周围一张张鄙夷嘲讽的面容,是世间最利的刃。他们没有看见,李怀诚垂下的眼眸,里面淡银色瞳仁正渐渐变色,颜色越来越深。

    李怀诚沉默一会儿,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终究什么也没说。耽误这一会儿,瞎眼老头都不见影了,好在他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新书推荐: 本人只是“鱼饵” [盗墓笔记]旧事重提 漂亮猫咪是上将【女A男O】 虞青衣[修仙] 上神今日没摆烂吧? 重生之嫂子开门我是我哥 名媛贵婿【先婚后爱】 我迷恋的影帝是我的脑残书粉!? 重影 斗罗之我和唐三霍雨浩比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