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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漫随流水(二)

    秋萸和小央离开了大渠山,一路游山玩水,半年后到达大荒的尽头,人界与仙界的交界处,桫椤双海。桫椤双海是两个相邻的海域,分别是婆桫海与婆椤海。它们连起来就像一对蝶翼,在天地的尽头舒展飞舞。层层翻涌的幽蓝波浪则是蝶翼上的花纹,时时刻刻变幻无穷。

    因为是三界交接之境,桫椤双海从不平静,妄图以此入境的妖魔层出不穷。桫椤海一直由上古龙族中最骁勇的一支驻守,它们维护了仙界数万年宁静,却在数千年前叛乱,勾结魔族入侵天宫,烧毁文渊阁数万卷藏书,最终被战神长屿剿灭,从此消弭于世。

    秋萸和小央站在人界的桫椤海旁,正直午时,翻卷的波浪将太阳的光芒研磨成细碎的金色粉尘,洋洋洒洒铺满海面,轻轻一推,掀起耀世光辉。

    秋萸看到小央跟着金色波浪一起翻涌的眼眸,把手塞进他手心,与他十指紧扣“原来大荒之中还有一处风景能入得你的眼,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喜欢。”

    小央的笑容被海风吹得有些支离破碎“听说,桫椤双海如今由长屿战神直接管理,以他狠辣的名声,怕是试图越境的都要少一大半。”

    秋萸点头道“还真是。他用蜃龙在交界海域布下迷幻阵法模糊了仙界入口,另派遣数万名天兵天将驻守,还在海底炼化了一面水镜,但凡桫椤双海有一点儿风吹草动立时便能传到澹月宫里。”

    小央冷冷道“如此,甚好。”

    秋萸问“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小央揽过秋萸腰肢,下巴搁在她头顶细细的摩挲。他掏出一支沙棠木簪温柔插在秋萸头上。望着海天相接的尽头,眸子里的少年气息荡然无存“难得来一趟,秋萸仙官受累带我去龙宫转转吧。”

    桫椤双海的龙宫废弃多年,连照明的夜明珠都生了垢,发出的光亮朦朦胧胧的。正门的高大石柱已经倾倒,一半落在界外,各种珊瑚鱼类在上面做了窝,比原来粗了一倍不止。龙宫少有僻静处未受战火蔓延,依稀看得出原本的景致,精巧华丽。

    两人携手慢慢将龙宫走了一圈,从踏入龙宫开始,小央的戾气和悲伤都到达了顶点。秋萸没有觉察出,对着宫中残景指指点点。他们最后来到花园一座石亭,虽是亭却没有顶。悬在头上的是缓缓流动的海水,五彩斑斓的鱼或三五结伴或成群结队从头顶游过去。看到水下的秋萸和小央也不害怕,还凑过来,瞪着眼睛瞧一瞧,也不知是谁观赏谁。

    秋萸看得饶有兴致,小央却在此刻松开了紧握的手“就到这里吧,接下来的路,你对我毫无用处。”

    秋萸一怔,没有过多表情变化,似是对此早有预料。她淡然的眼睛里带着一些孩子般的任性“怎会没用?我是天宫仙官,不管你想去哪里,带着我都会容易一些。”

    小央一噎“你……”

    “你若一开始就想瞒我,便该再谨慎些。我不大懂人情世故可不代表我傻。央这个字若是名字也没什么,若是姓氏便很稀有了。偏偏之前驻守桫椤双海的龙族祖先便是姓央。”

    小央攥紧拳头,央氏龙族是上古传下来的,他们骁勇善战又忠诚不二。仙魔混战之初,央氏龙族像一根定海神针守住了桫椤双海,稳定一方局势,为仙族胜利奠下基石。第一任天君念其居功至伟,赐下姓氏旸,取日出之意,寓意央氏是仙族希望。那是太久远的事,见证过的仙大都陨灭。央氏被灭族时也没有谁想起它们往日的功勋。没想到,秋萸这个小仙官却靠一个央字早已识破他的身份。今日若是请君入瓮,那么他将一败涂地。

    小央踉跄退了几步“你是故意陪在我身边?”

    秋萸脸色淡漠如初见,眼神却不一样了“陪着你当然是故意的,不陪着怎么培养感情?”

    小央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秋萸是一张白纸,一条轻易上钩的鱼。初时,一个无辜眼神,她便救她出大渠山。替他补救,减轻天罚。那时他灵体孱弱,一个吻一句话,她就替他挡下九道天雷。后来,又替他寻了不少增强灵力的仙药,一起踏遍灵山秀水,旧伤也修复了七七八八。走到这里,一切都在计划之内。除了这张白纸并非不着点墨,这条鱼原是愿者上钓。

    秋萸无视小央的震惊,柔声问“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旸弋。”

    “当年,你那么小,是如何逃出长屿的围剿?”

    小央面色沉痛“母亲把我吞进肚子里,她死后尸体被扔进海里供鲨鱼啃食,在那之前,我咬开她的肚皮逃了出来。”那是一段太过黑暗的记忆,小央想起来都心如刀绞。

    秋萸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也感受到心脏的刺痛。她走近,捧着小央的脸,轻柔道“小央,你母亲是为了让你活着,而不是重复未完成的叛乱。”

    小央一把推开秋萸“你凭什么说我央氏龙族叛乱,就算是叛乱,也是今日才叛的!”

    秋萸一愣“你的意思是,你们是被冤枉的,明明……”

    “明明什么?长屿一面之辞,整个天宫都深信不疑!当初魔族以此入境,是他手段高明蛊惑了部分守将。父亲发现之后极力追捕,一路追到天界。为何在长屿眼里,我们就成了与魔族联手叛乱?赤晔祸世那么多年,几乎将天地倾覆,天宫那么多神仙都奈何不了。南华仙君更是搭上整座微云山都没能杀了他,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央氏龙族一次失误就万劫不复,要诛灭全族?”

    亭子边还有一口井,在海底弄一口井做什么,秋萸早有疑惑,只是没机会问。小央说完那些话便退到井边,有些心力交瘁。他坐在井沿,抬起一只手,用力攥紧,指甲掐进肉里,几滴猩红鲜血落入井中。

    秋萸直觉不太好 “小央,我带你去天宫见天君,他会为你查清真相!”

    小央笑得惨淡“你说查清真相,而不是还你清白。是因为,你心里对长屿也是深信不移,对不对?”

    秋萸不会撒谎“长屿也很不容易,他应当不会……”

    “够了!”小央闭上眼睛,都是鲨鱼撕咬母亲身体的那一幕“我不关心仇人过得好不好,我只知道他残忍的杀害我的亲人。他为了击溃残军意志,下令将我母亲丢入鲨海中。他但凡有一丝丝人性,我今日也不会有报仇血恨的机会。”

    秋萸听到细微的水流声,明明很微弱,却带着巨大的压迫。她抬头望一眼,麻木的心骇得陡然一跳。头顶一只挨一只全是巨大的张着血盆大口的长齿鲛鲨,水中乌泱泱一片,还在不断聚拢。饶是见惯世面的秋萸也惊出一身冷汗。一圈圈锋利的牙像一排排尖刀在头顶咬合,丢一把金钢玄铁进去怕也能瞬间碎成齑粉。

    小央望着他的军队,脸上神情如释重负。他不再看秋萸“以我的身体根本走不到龙宫,于你,不过一场利用。我从不曾喜欢过你,离开吧,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

    小央等了一会儿,低下头,秋萸仍站在亭下,像一朵开在悬崖边的花,极脆弱又极明艳,惹得头顶一众魔鬼趋之若鹜。

    秋萸似下定决心似的,眼神坚毅而清澈“原来,爱情真是要豁出命的,小央,我现在很确定,我爱你。”

    小央语塞,秋萸的聪慧和单纯总是出乎他意料“你听不明白吗?我从未对你付出真心,你被骗了!”

    秋萸满不在乎道“随你怎么说,既是最后一搏,不论成败,我都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你……”小央终于忍无可忍,泪流满面。即使见证过最残忍的生离死别,忍受数千年的孤独,被仇恨折磨得生不如死,为了一个信念都可以咬碎牙,再往前一步。偏偏一点点善意,一点点温暖就能榱栋崩折,一溃千里。“你想死随你,央氏龙族只剩下我了。”

    小央说完那句便一歪栽入井中。秋萸似有所预料,拉住他一片衣角,一齐跳了下去。

    桫椤海底的长齿鲛鲨是混沌之初便存在的上古兽群,它们凶猛嗜杀,灵智不通。对于闯入狩猎范围内的生物不分敌我,一律撕成碎片。央氏祖先当年为守住桫椤双海,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们在亲人身上布下血咒,然后给鲨鱼分食。饮过龙族血液的鲨鱼便中了咒,活着的龙族便可用自己的血液为引操纵这些鲨群。

    有所求必有所失,下过血咒的亲人灵魂将永生被禁锢海底,不能解脱。后来三界平定,不需要再利用这种力量。龙族与鲨群的联系渐渐弱了,龙族也不想再将亲人推入深渊,这一密咒渐渐被淡忘。直到小央的母亲临死前,在自己身上下了咒。小央破出母亲肚皮时还是个幼儿,他拼命逃离鲨群,直至奄奄一息。最后发现竟是一只长齿鲛鲨将他送上了岸。

    三天后,小央和秋萸带领长齿鲛鲨攻破天界守卫,数万天兵天将葬身鲨肚。桫椤双海的海水呈现出诱人的粉色,近海的滩涂则是刺目的鲜红。长屿反应还算灵敏,迅速集结天兵在鲨群从天界上岸前拦截。

    小央早已杀红了眼,见到长屿整副身躯都像架在火上炙烤,声嘶力竭地喊道“长屿,当年是你冤枉央氏龙族,你认不认?”

    长屿坐在白泽背上,一身兽甲银冠,不屑一顾地斜睨着小央。

    小央咬牙切齿“你是为了桫椤海底的溯光石!我近来听说,长屿战神造出一块逆天改命的迷途镜,若没有溯光石,你造得出来吗?”

    长屿面无表情“多说无益,胜者说了算。”

    那一战甚是惨烈,见过的都该感叹,修罗场也不过尔尔。长齿鲛鲨的尸体在近海堆出一片岛屿。海面密密麻麻一层全是殃及的池鱼,天兵天将的尸体更是支离破碎,散在各处,拼不出一具完整的身体。苦战数日,长屿终是不支,被长齿鲛鲨咬掉了半边身躯落入海中。最后,小央赢了。

    长齿鲛鲨用牙咬出一条大河直达天宫,仙界宫殿一座座坍塌,天宫的仙死的死逃的逃,小央轻而易举攻入众生殿。

    小央要求天君替央氏龙族平反,天君一脸慈祥恺恻的看着他问“走到这里是你的最后的目的吗?平反之后,会怎么样呢?”

    小央一怔,他没想过以后,他是报着必死之心来的。他赢了,他下意识的去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不发一言的秋萸,可现在,她却不见了。

    长屿仅剩的一只手掐着秋萸的脖颈,像拧一块破布将她提上大殿。用不着长屿动手她可能也活不成了,她浑身是伤,血淋淋的。小央不曾回头,也不允许自己回头,不知道她真的会这样豁出性命陪在身边。

    小央突然感觉自己的心也被长屿捏在手里,随着长屿松开手又被狠狠抻到地上。他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去看她。

    长屿站在一旁,并未出言要挟。

    天君仍旧一脸温和的看着小央“央氏龙族确是功不可没,就像一棵参天古木,经年日久,内里的问题是瞧不出来的。当第一颗虫洞出现,这棵树就注定会有断的一日,任它倾倒殃及无辜还是一击粉碎。小弋,这是你父亲的选择,你能理解吗?”

    小央像一根绷紧弦的箭,根本听不见旁的话“我不信你。完成我的要求,否则,我将整个天宫夷为废墟。”

    天君平静的问“你的要求是什么?”

    小央答“第一,替央氏龙族平反。第二,我要长屿偿命!”

    天君又问“还有吗?”

    一线细细的血流默默无闻地流到小央的脚边,他心里的弦松了一寸,琤一声,整颗心震动不止。小央闭上眼睛,手指着秋萸的方向“把她还给我。”

    天君复又问道“最后问你一遍,你还有要求吗?”

    小央身上的戾气消散大半“放我们离开,今日之事,永不追究。”

    天君点点头“你终于开始想以后了,很好。如你所愿,我同意你所有的要求。”

    小央心里的弦彻底松了,他几步奔向秋萸,小心翼翼将她揽进怀里。他伸手掠开她脸上混着血水的乱发。一息之间,他已经憧憬过他们的未来。像父亲和母亲那般,携手遨游于无垠大海。

    他唤了几声她的名字,没有半点回应,小央心一沉。他的手指缓缓地触碰她的脖颈,只一瞬,又触电般弹开。

    小央悲恸欲绝望看向天君“救她,救救她!”

    天君怜悯地瞧着小央“我给过你三次机会,你并未提这个要求,现下已是不能了。”

    “你是失败者,可以拒绝我吗?”

    天君微微一笑“即使你将天界通通变做海域,你成为三界之主都可,只会失去她而已。”

    小央沉默片刻“你想要什么?”

    天君道“我不再答应你追加的任何要求,你却可以换,用你刚刚提的要求来交换。”

    小央面色僵凝,双目通红,眼中尽是挣扎,许久后他咬牙道“拿长屿的命换。”

    天君却摇摇头“既是出尔反尔当不是这么简单,你只能两个换一个。”

    “你……”小央怒不可遏,只是当初所向披靡的勇气好似随着秋萸的死一并消逝了。

    他想要跟秋萸一起死,脑子里却浮现出母亲的面容。母亲最后的话语是“小弋,一定要好好活着。”原来她给自己下咒不是为了让他复仇,只是怕他葬身鲨肚而已。还有父亲,他很威严,总是很忙,小央跟他相处的时间很少。魔族越界的前一日,他却抽出时间来看他。把他抱在腿上,温和道“小弋,爹总想等你再大一点再教你,教你如何分辨世间的是非善恶。那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学,所以今天爹只教你一句。只要心里的善恶没有丝毫模糊,表面的是非总能拨云见日。”小央奶声奶气地答道“爹爹说的,小弋一个字都不懂。”

    小央静坐了一日,没有谁开口催促他做决定,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止了。直到小央嘶哑的嗓音传出来“爹,我明白了。”

    小央望向天君,轻声道“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活着。”

    天君露出满意的笑容朝他点点头,他的脸却变成了小央父亲的模样。他满目慈祥看着小央“小弋,这是爹教你的最后一件事。此后想走什么样的路,你自己选。”

    “爹!”小央撕心裂肺一声呼喊,猛然惊醒。他还在桫椤双海的龙宫里,扑在井边。

    秋萸见到小央苏醒,拧着的眉头总算松下来“你终于醒了!”

    小央的手轻抚着秋萸慌乱的眼睛“秋萸,你回来了?”

    秋萸道“我哪里都没去,是你突然趴在井边睡着了。而且,你不把那些东西支开,我哪里都去不了。”

    小央怔怔地抬起头,长齿鲛鲨安静的伏在龙宫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像极了那日的天色。

    秋萸看小央神情恍惚,担心道“你是不是进了蜃龙布下的幻境?小央,别怕,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会陪着你。”

    小央抱紧秋萸,激荡的心还未平复,身上颤抖不止“秋萸,跟着我,不会有未来。”

    秋萸不懂“我不要未来,我只想呆在你身边。”

    “给我点时间,”小央满身疲惫地闭上眼睛“我想见天君。”

    秋萸不知道小央与天君谈论了些什么,命薄上也未有记载。那之后小央便消失了,秋萸上天入地寻了好些年,才探知小央去了人道轮回。秋萸在人间找到他时,他只是人世间一个普通猎户,荆林。

    小央选择遗忘一切包括自己,那是他的选择。而秋萸的选择是陪在他身边。秋萸笨拙的重新俘获了他的心,这一回是真正的相爱,时时刻刻都是甜蜜。

    万华莲花境中那段大抵是秋萸和小央最安稳的日子,平静又美满。秋萸的笑容越来越多,她的心温柔而饱满,再不是无知无觉的朽木。

    命运对每个人的考验尽不相同,仙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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