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那棵梨树密密麻麻开满了白色小花，媒婆某一日上门，看见这棵梨树大为震惊。难怪这宅子荒废好些年卖不出去，哪户好人家愿意在园子种梨树。梨树，离树，这寓意就不好。

    媒婆还好意提醒白小五，要不要帮忙找人换棵别的树，被白小五拒绝了，她只好摁下不再提。

    七星一连三日未归，秋萸每日也是恹恹的。白小五为了哄秋萸高兴，决定亲自下厨。至厨房巡视一周，除了大清早在门口遇到买菜归来的媒婆，匡来的一条鱼之外什么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白小五扒在厨房门口叫唤“织织，花园里有一颗枯死的石榴树，你帮我砍了劈成柴送过来！”

    “织织，出后门穿过巷子，那里有一眼井水，你帮我拧半桶回来！”

    “织织，快来抓鱼，鱼跑啦！”

    “织织，火灭了！”

    织织“……”

    织织送了一根柴进炉膛，吹了半天，才抬头看向热汽渺渺烟雾缭缭中认真烧鱼的白小五。满屋子朦胧烟雾，此刻怕是接近她以来最富有仙气的时候，眼光迷离氤氲，显得很是高深悠远。烟雾一过，她还是一只自由的鸟，而自己终将满身烟尘被她拉下云头。

    记忆浩远，绵延青山。似有回声重重又浅浅在远处响起，一模一样的语调，一模一样的唇角，满含纵容开口“你这是何苦？”

    白小五用井水煮了一大锅鱼汤盛了端到院子里，不知为何，做饭这事就像悟道一般，理想与现实，狠有些差距。

    那锅鱼汤能看出来与鱼相关的，大概只有表面浮着的两颗鱼眼。白小五凝眉看了会儿，越看越瘆得慌，觉得那条鱼对自己的死法很不满意。虽卖相不咋的，她对味道还是有些盲目自信的。正要去敲秋萸的门，家里居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和一锅与白小五想象中一般无二的鱼汤。

    隔壁家的小姐，步履盈盈，环佩叮当，款款而来。她瞧上织织好些天了，每次找借口上门都被白小五软硬钉子给挡回去，心里本就有怨。一早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觉得白小五必不是下厨的料，所以找厨子炖了一锅鱼汤来挫挫白小五的气势。她将鱼汤放在石桌上，与白小五煮的并排对比。这一比，隔壁家的小姐嘴角有了得意的弧度。

    白小五默默转身就走，隔壁家的小姐正得意，见她在花园里转一圈回来。握紧的手一松，一把梨花落入汤中，盖住了那对鱼眼。积雪凝春华，那些点点黑尘也似星点一般，成了称托。

    白小五对着隔壁家小姐脸一扬，隔壁家的小姐秀眉一蹙，也冲进花园里。过一会儿，捧了一大把更艳丽的红花撒进鱼汤里。看着满锅香艳，优越感蹭蹭往上冒。

    织织正好拿了碗勺从厨房走出来，隔壁家小姐立即优雅婉约起来“听闻公子爱吃鱼，这道山泉水鱼汤是芊羽最拿手的，公子试试？”

    织织瞧着那两锅鱼汤，心情复杂难明。

    陆芊羽要去接织织手里的碗，织织却退后一步，漠然道“不用。”

    “公子不必客气，芊羽足足炖了一个时辰，只望能合公子口味。

    织织没什么表情，十分言简意赅道“我不喜，艳俗的东西。”

    陆芊羽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样貌放眼邰城也是佼佼，定不曾低过这种身段，也不曾受过这等冷遇。

    陆芊羽脸噌地便绿了，眼睛噌地就红了，变色速度之快，令人乍舌。织织居然评她艳俗，可比拒绝她还难接受多了。

    陆芊羽一手指向白小五，一手指向织织，声音如割破的布帛“原以为是雅德君子，却日日与一个即将成亲不重名节的女子厮混。德行可见一斑，芊羽才不屑与你们为伍！”

    白小五起身叉腰，一副蓄势待发欲大吵一架的模样，结果刚瞪一眼，陆芊羽已颓了气势，嘤嘤哭起来，还哭得极是伤心.。白小五一肚子话只得在喉咙里囫囵一圈又咽下去了。

    陆芊羽走了几步，想着自己的汤请天香楼大厨做的，可不能便宜了这对狗男女。于是又折回来，准备将汤端走。

    白小五十分热心肠的提醒道“你刚刚放进汤里的花，长得是极美的，名字也是极美的，可惜……有毒！”

    陆芊羽听到这话吓得又掉了两串泪，汤也不顾，捂着脸就跑了。

    白小五回身，看见秋萸倚在房门口，露出明朗笑脸，冲她挥手“秋萸，来喝汤。”

    白小五把自己煮的那锅汤端到一边，将陆芊羽那锅汤的花挑出来，一人盛了一碗。

    荆游一脸好奇“小五姐姐，不是说这花有毒吗？”

    白小五一本正经“荆游啊，你有没有听过雁过拔毛？不对不对，是草船借箭？意思就是别人要想害你，不仅要反击，还要让对方吃最大的亏，气死她。”

    “你直说她这一锅汤比较好喝，你匡她的我就懂了。”荆游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真的好喝。”

    秋萸沉静几日总算有点生气，淡淡笑起来。白小五伸手点点荆游额头“能博美人开怀，我就不跟你小子计较了。”

    秋萸转向荆游“游儿，小五姐姐别的都好，就这说话荒腔走板可千万别学。”

    几人正在院子里喝汤，只见七星一阵风似的刮进来，低着头，招乎都不打直冲进房间关上门。白小五在后面叫他喝汤也是爱搭不理拒绝了。白小五与秋萸对视一眼，默契地达成共识，有鬼。

    世上的事只有最堵心，没有更堵心。

    白小五发现，七星这小子说得好听，到处寻她，结果他来邰城根本就是另有所图。

    七星在房里睡了一整天，直到半夜，穿戴好准备出门，被白小五堵了个正着。他下意识地伸手捂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暴露秘密。

    他左面脸颊上两道红紫鞭痕，从额头直拉到下颚。一整天都没消退，肯定不是凡人弄的。

    白小五扒拉开他的手“怎么回事？”

    七星敷衍“街上与人打了一架。”

    秋萸抱着胳膊倚走廊上，吸了吸鼻子“我怎么闻到好几种脂粉味儿？”

    七星忙退了一步，只差将自己塞进墙缝里“哪有。”

    白小五凑近一闻，神色一凛“你是不是逛妓院了？”

    “没有，别胡说！”

    秋萸看热闹不嫌事大“逛青楼还带了鞭伤，七星到底不是小孩了，算不得稀奇事。”

    白小五阴恻恻道“是不稀奇，不过娘要是知道了，大概也就挨一顿打，罚抄经一车，再关进冰洞里面壁五十年吧。”

    七星大骇，让白瑶知道非扒了他皮不可。扯着嗓子反驳“我真没逛青楼！我在救白禾！”

    白禾，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七星手一撒“我来邰城不是来找你的。”

    这事说来话长，且归根结底白小五是罪魁祸首，因为得从白小五招呼不打就失踪那天说起。白小五失踪当日，七星不只在云阶上遇到小叶神君，还与陵光有些冲突。

    起初也不是陵光，是另一个凤族小辈。无非是说凤族从未承认过雪凤，冷嘲暗讽雪灵身份卑贱，空有其形竟敢以凤自居云云。七星头一回上天宫就听到这种话，气血翻涌与之大打出手。

    陵光正好路过，拧住那凤凰后领子上前阻止。七星又不知道他天生一副臭脸，只道是那凤族小辈找的帮手，不由分说就朝陵光动手。七星初出茅庐，当然不是身经百战的陵光对手。被揍了一顿本来就怨愤不平，又不小心被白瑶撞见，挨一通骂，哀怨得紧。七星将自己喝大了，醉了三日，直到朝会结束，与白瑶回落迦山的路上才想起白小五不见了。

    七星直觉认为白小五是在跟陵光打架时丢的，如果被陵光拾得，后果未可预料。七星着急忙慌将此事告知白瑶，并且气势汹汹要去凤族讨要，结果被白瑶一巴掌就扇回了落迦山，而白瑶自己独自去凤族找白小五去了。

    白瑶自第一次参加仙族朝会高调过一回后便是寂寂无名，没有风头也不找风头。是以一众神仙都认为雪灵即使化身成凤也没什么本事。结果一不小心让白瑶打到了凤山大门口。

    当年赤晔差点颠覆凤族后，凤山外加设三道大阵，每一阵都凶险诡谲。白瑶只身闯凤族，连破三道大阵，无疑给了凤族重击。低调从来不代表没能力，也可能是不屑。

    白瑶闯关开头是一战成名、赫赫威风，结束却中道而止，悄无声息。让一众看客意尤未尽，拍肿了大腿。正打到精彩的时候，凤族严阵以待，白瑶一身染血立于云巅，声音似洪钟在无边际的梧桐林里远远传送“不好意思，打错了！”说罢抽身离去，不迟疑，不回头，不解释。

    白瑶回到落迦山后，七星追问过她罢手的原因。白瑶说母子连心，她感应到白小五不在凤族，正云游四海潇洒得紧。白瑶这话太过玄乎，亲儿子都不信，七星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打探白小五是不是在凤族。

    想混入陵光身边并不容易，陵光眼高于顶，生活极其自律。除了在天宫当值，与其他几位武神斗几句嘴，基本都窝在凤族不出来。

    七星蹲点好些时日，才发现有一只小凤凰平时能与陵光说上几句话。且他是个极富爱心的性子，经常在凤山捡些受伤的小动物回去治好再放出来。七星将一只雪灵周身灵气尽封，化成一只受伤的小白猫放在他必经之处，果被捡了回去。

    小白猫在凤族养了半个月，没有探到任何关于白小五的消息。小凤凰正想将养好伤的小白猫送出去，正巧碰上陵光，不知是什么眼缘，竟让陵光瞧上了它，一直带在身边。

    小白猫身上灵力被封，除了与七星传音什么也做不了。若无凤凰带领它根本不能通过凤山的阵法逃出来。七星最近一直都在想办法将它救出来。直到几日前，小白猫说陵光将去一趟人间，恐是逃跑的好时机。谁知话未说完被强行断开联系。七星是跟着陵光来的邰城，未曾想会在这里遇上白小五。

    白小五气得脸颊鼓鼓“我当时明明水深火热，白瑶凭什么说我云游四海？”

    “这不是重点！”七星怒道“那只白猫就是白禾，你曾当着全族说他是世上最好看的雪灵，你说救不救？”

    这么一提醒，白小五终于想起白禾是谁，既而白了七星一眼“谁让你藏着掖着的。”

    不知何时，织织也出了房间，一身柔亮的单衣，立在檐廊下如一轮落地的霜月。

    七星瞧一眼远处的织织又瞧瞧白小五，嘟囔道“我不是正好碰见你与人暧昧吗？我怕在他面前说你的前任影响你们的关系，真是狗咬吕洞宾。”

    秋萸板着的身子一歪，脑子几乎拐不过弯。白小五与谁暧昧？白小五居然还有前任？

    白小五眉毛一跳，尴尬的哼哼两声，一把拧住七星胳膊，哪壶不开提哪壶。拧得七星哇哇叫“白五福，白禾进凤族前说他就算死也要找到你……”

    白小五忙捂住七星的嘴，一把将他推进房间“知道了，救救救！”

    等白小五再回转身看向织织的方向，只剩一条缓缓合上的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