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以为他没听明白,又解释了一遍:“爸?我出门是去填报志愿,高考志愿。”
“填什么志愿?你的志愿就是今天好好给我待在家里,就考那六百多分也好意思显摆?跟我当年比差远了。”说着他还使唤唐艳玲,“今天给你女儿好好梳个头发,再把你结婚那天穿的红衬衫红裙子给她套上”
差远了?
梦里的差远了吧。
许曼默默站在原地没说话,也不肯轻易妥协。
唐艳玲对于自己老公的话莫如军令,忙不迭攥住女儿的手腕往房间里拉扯。
一边使劲还一边责骂:“我看你是高考结束翅膀也硬起来了,爸妈的话都敢反抗!”
许曼缩着手,挣扎着强调:“爸!我今天是有正事要出去,而且今天下午五点就要截止了!”
“你上午好好待在家里,不是要五点截止吗?下午去报是一样的。”许家耀大声呵斥,“刚好可以问问今天上午来的客人,你报哪个专业合适。”
听到这,许曼狐疑地看过来,没再抵抗仍由妈妈拉到他们的卧室里,看她翻箱倒柜从最深的木柜里找到用牛皮纸软布包着的衣裙。
她坐立不安:“妈,今天上午来的客人是谁啊?”
“我哪儿知道你爸的生意,不过应该是很重要的客人,今天一大早就让我收拾屋里来着。”
唐艳玲眼含怅惘,摸着新婚的衣服感慨:“这料子还是你舅妈在供销社上班的时候给我抢回来的,纯蚕丝的,可贵可舒服了。”
只是她当年执意要嫁给许家耀伤了哥哥嫂嫂的心,这么些年也没再来往。
许曼默默不语。
也不知道舅妈一家知晓妹妹嫁到这样的人家里,是伤心更多还是后悔更多。
“来试试。”
唐艳玲把衣服递过去,嘴里唠唠叨叨:“这衣服我舍不得穿就结婚穿过一次,还是崭新的。哎呀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你和小辉也长这么大了。”
衣服的款式是衬衫裙,鲜红的颜色还未褪色,许曼的手指摸到光滑的布料,确实是很好的料子。
“你穿吧。”她好似舍不得,打开门准备出去。
许曼拿着鲜红的衣裙莫名抵触:“妈,我觉得穿身上这件衣服也挺好的,没必要换来换去。”
唐艳玲关门前却又催促:“你爸让我们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快别磨蹭了。”
衣服有些大裙子有些短,但穿在许曼身上也没有太过违和,甚至是要比合身更好看些。
“妈,好了。”许曼扯扯裙摆,不自在地整理宽松的衣领,“我还是穿我刚才那件吧,这衣服……”
“这衣服怎么了?嫌弃它旧了还是老了?”唐艳玲唠唠叨叨,“要不是你爸发话我才不会拿出来给你穿,这么好的料子,现在哪儿还能买到真蚕丝做的衣服啊。”
许家耀上下扫了两眼,露出满意的微笑:“行,就这么穿着。”
许大山早早出门和对面楼老太太跳舞去了,许俊辉昨晚熬一通宵现在都没醒,其余三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连田张凤咿咿呀呀说想上厕所,许家耀都让唐艳玲去,让许曼别把衣服弄皱了。
“叮咚——”
许家耀坐直身子,指使:“小曼,去开门。”
“嗯。”这事儿往前在家里也经常发生,许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当她开门迎见三双上下打量的眼睛,后背却止不住泛起一股凉意。
“呃,你们好。”许曼侧身让开门边的位置,待她们走进来后再关上门。
她心里坠坠,转过身又看见三对充满男凝的女性视线,头皮都忍不住发麻。
“这边请。”
她硬着头皮把人领到客厅坐下,许家耀吩咐:“小曼,给客人到茶。”
“好。”许曼长舒口气,捏着衣摆忙不迭朝厨房走去。
她端着三杯茶过来,临近前只听见两句还不错、模样温顺,再走近时茶几旁的人又闭口不言了。
喝口茶水,许家耀介绍:“这是你康阿姨,这是你康阿姨的妹妹,这是你康阿姨的女儿,叫姐姐。”
许曼礼貌招呼:“两位阿姨、姐姐好。”
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许家耀和蔼:“你不是说下午要去填志愿吗?喏,可以问问两位长辈的意见。”
这件事确实是大事,但许曼此时已经不想再问她们的意见,抿着唇没说话。
只见为首的康阿姨抿唇轻笑,揶揄地看了眼许家耀:“作为我们这边啊,肯定是觉得女孩子学的专业能相夫教子的最好。比如什么教师啊护士啊公务员什么的,对于我们家的条件来说又不求着儿媳妇挣什么大钱,把老公孩子照顾好,那便是大功一件。”
闻言在场除许曼的所有人都赞同地点点头。
许曼虽不这样觉得,可对面人多势众她不方便反驳也没有附和。
许家耀挥挥手:“行了,你去照顾你奶奶吧。不瞒康姐说,别得不说我闺女那是真孝顺,考试一考完就回老家来照顾瘫痪的奶奶,性子也是安安分分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女儿这样的好姑娘。”
关上门,许曼把这套不合身的衣服褪下来丢在素色的床单上,鲜红雪白的对比,像是在雪地里呕出的一口鲜血,七月份的天气也无端让人看得出冷汗。
好姑娘?
许曼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夸奖,无非是许家用来闺训女孩儿的话术罢了。
客人略坐坐便告辞了,中午饭桌上许家耀心情极好,好似办完了什么大事一身轻松眉头都舒展开了,倒了两杯小酒陪老爷子小酌几杯。
他打着酒嗝,开始吹牛说老子当年如何如何,甚至情到深处还要指着许曼的鼻子不屑一顾:“你们现在的大学生算个屁,老子当年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普通专科都比你们985、211强!”
许曼嚼着米饭默默不说话,忽然听得他问:“想好了没,下午打算报哪个专业?”
未等她开口,他又自言自语地接上:“什么老师护士的我觉得都没有公务员好。那两个职业说到底都是为他孙家的男人服务,没什么大本事,我说不如去读文史政哲,将来考个公务员你爸脸上也有光。”
早间种种异样堆积到现在,便是再蠢的人也能发现端倪,见许家耀终于舍得挑明,许曼立刻追问:“什么孙家?什么男人?什么服务?今天上午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价钱谈妥,许家耀也觉得没有再瞒着的必要:“今天我跟你康阿姨帮你们两个孩子把亲事订了,刚好趁着暑假你有时间把婚礼酒席先举行了,等你到了法定结婚的年纪,再把结婚证补上。”
许曼耳边像是在放立体回旋音响,明明每个字符音节她都能听得清楚,然而组合到一起,却全然理解不到其中的意思。
“你、你是说……要我现在去结婚?”
万万没想到,许家耀一个照面的功夫居然就把亲事定下来了!
“对呀,那孩子我瞧过照片了,人长得老实身高也不错,就是文化低了点但是人家家里有钱啊。而且……”
声音絮絮叨叨听得许曼一阵恍惚,仿佛一年前落在她脸颊上的耳光又残忍袭来,打得她瞳孔涣散,半晌才回过神。
“……你说是不是?小曼,许曼!”
一声怒吼让许曼意识回拢,她立刻藏住眼中的情绪埋头小口扒饭:“嗯,可是我和那个人都不认识。”
如果没有遇见秦殊,年少不更事的许曼听到这个消息大概会歇斯底里地反抗,会声嘶力竭地争取,会不顾一切地宣泄,会极端偏执地发疯。
但现在,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立无援的一个人。
她通过秦殊学到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知道避其锋芒,也懂得了迂回婉转。
甚至她还有了一大笔可以随时脱离这个家庭独自生活的资金,这些都是她现在能维持表面平静的底气。
见女儿无动于衷,许家耀好言相劝:“我和你妈结婚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再说了那孩子比你大个七八岁,年纪大的男人会疼人,我是你爸我还能害你吗?”
许曼放下筷子,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看起来正常:“我考虑一下吧,结婚这种大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决定的。”
考虑?
许家耀脸色不太好,法院和公司那边催得急,他可没那么多时间考虑。
“爸,我先去收拾厨房,您慢慢吃。”许曼低垂着眼,胡乱把嘴里的白米饭咽下去,端着碗来到厨房,靠在洗碗池旁边捏紧拳头。
许家耀抿一口小酒,侧头嚷嚷:“对了,学校要报咱们老家附近的,人家说了刚结婚的夫妻最好不要分隔太远,咱们隔壁市那个大学就还不错,听亲家说他们附近还有房子,给你们小两口做婚房我看合适。”
厨房里,许曼被恶心得狠狠吐出一口郁气,指甲在碗边掐得发白,最终忍了下来:“好,我了解一下。”
看来许家耀早就计划着找个能把她卖出好身价的人家。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得这么早这么急,她总以为至少也得等到大学毕业才是。
真是低估了这家人的龌龊,也高估了许家耀对她仅存的那一点父母亲情。
隔壁市?
想都不要想。
她只想离这个家远远的,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洗完碗,许家人都坐在客厅里电视,许曼神色如常走到门边穿鞋,去报志愿。
也得亏她在这个家十年如一日地扮演文静乖巧的好女儿形象,所以许家耀从未想过听话懂事的女儿心里居然藏着其他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