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来到八月。
在这期间许曼和秦殊Q大的通知书已经寄到,有关许家耀身上的官司也随着胡悦落网也减轻不少。
只可惜胡秘书那个叫吴宇的姘头卷着钱流窜到国外去了,她拿不出钱还许家耀,也填不了金桥的账只能进去坐牢。
至于孩子,许家耀打死不认这个孽种,孩子就只能送去福利院。
公账没平,公司最终还是解雇许家耀,而经销商那边的违约金许家耀决定拿老家房子铺面抵押的贷款来还,以保住自己这套的房子。
至于给家里父母的理由他早就想好了,创业嘛,哪儿有稳赚不赔的。
人到中年被公司解雇,这些年的存款也被胡悦卷跑,家里的房贷车贷银行还催着等还,许家耀这段时间忙着到处投简历。
不过别人一查他的履历和资料,要么拒绝,要么工资开得很低,甚至远低于市场价。
“喂王总,我老许啊!别别别,您说什么呢,唉我就是……您在圈内肯定也听到一些风声,不不不我找你借钱干什么呀,就是介绍个工作。”
对面没说到两句话就挂断电话,静谧的房间里针落可闻,气压低了又低。
“砰——!”
随着烟灰缸砸到地板的声音,在房间里的许曼不自觉跟着这个声音抖了抖,随即握紧笔杆,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是从小的生活环境在她心里刻下的后遗症,即便她马上成年,都畏惧这种阴影。
“嘟嘟嘟嘟——”
外面又传来催接电话的声音,许曼稳稳心神继续把心思放在四级单词上。
“商量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好,多带点老家的熏肉,我爱吃。”
“你就给爸说我想吃,咱家里没有二伯爷、四伯娘家里还没有吗?”
许家耀烦躁地怒吼:“什么事都办不好你是有多蠢啊,嫁给我这么多年怎么连皮毛都没学会!”
“你给我再提私生子试试?说多少遍那崽子就不是我的种!”
声音回荡片刻,客厅又归于平静。
眼前的单词像是符文一般在眼前乱绕,许曼再背不进去,把书扣下趴在桌子上发呆。
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开学啊……
“咚咚咚——”
许家耀在外锤门:“这个时间点还不做饭?要饿死你爹是不是?”
她看了眼时间,其实还不到十一点。
走出房间,许曼从冰箱里拿出番茄和土豆:“今天中午想吃番茄炖肉还是土豆丝炒肉?”
看了眼冰箱的菜,许家耀火气又上来了:“天天都是这些菜,就不能跟你妈学点新鲜的?”
许曼垂下眼委屈:“我、我学不会啊。”
最近,‘能者多劳’一词给了她些许灵感,既然无关乎事业、钱财、命运的琐碎杂事都要用这个词来道德绑架,那是不是无能者就该少劳?
所以她最近煮饭越来越放飞自我,不过之前她在家里做过饭许家耀是知道她水平的,只能偶尔乱放盐醋或烧糊锅底,不能搞个爆炸厨房出来。
可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她可以把所有饭菜都作成一个口味呀。
连续吃上半个月也是十分腻人的。
想起那如同食堂大锅菜的粘稠味道,许家耀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开决定自己出去吃,临走前还从柜子里薅出来两瓶陈年好酒。
许曼认得,那是许俊辉刚出生那年,两口子专门托关系去沪市买的好酒,一瓶等他金榜题名喝,一瓶待他洞房花烛喝。
莫名的,她有些想发笑,可又渐渐觉得释然。
原来在许家耀心里,从小疼到大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有关田张凤的赡养问题同二叔大姑家纠纠缠缠半个多月,总算是敲定了。
在老家这些日子唐艳玲过得苦不堪言,她不仅要照顾瘫痪在床的婆母,还得伺候老的小的,另外还要包揽家里各色家务。
以前有女儿帮忙不觉得,现在全堆到她一人身上,不到半个月好似就像苍老了四五岁。
于是她上午刚打完电话,下午便迫不及待收拾行李带着儿子逃离老家。
幸而婆婆是个瘫痪在床说不出囫囵话的,要是让家里几个兄弟知道家耀不仅没有创办新公司还全把家里房子赔了进去,非得闹到鸡飞狗跳脱层皮不可。
“啊——啊——”田张凤嘴角流出口水,可毕竟不是人人都会第一时间给她擦去黏腻。
“妈您别怪家耀,他一个人在外面挣钱不容易的。”
唐艳玲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埋怨:“我这些天明里暗里朝家耀打听了不少,要不是您想再抱一个孙子,您儿子也遇不着那个灾星!”
“啊——呜呜——”她瞳孔涣散浑浊,像是包了层蜡的玻璃珠子,没有丝毫盈辉。
啪嗒一声,媳妇儿带着大孙子走了。
临走前大孙子只简单站在门口打了个招呼,连迈进房间门都没有。
田张凤眼角沁出泪珠,迟钝的脑子里慢慢浮现出家里几个小辈怨怪推却的嘴脸,突然下身传来腥臊的气味,好像是又尿了。
随后她眼角的泪珠越聚越大,心底有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告诉她——也许瘫痪以来她过得最舒坦最清爽的日子,怕是只有住在医院,由她那个最讨厌的孙女照顾的时候了……
最近下午都只有许曼一个人在家。
她背完今日单词又去阳台运动一会儿,出一身热汗后喝口水歇一歇,再去冲个澡。
幸好通知书、身份证这种重要证件她都一并放在秦殊那里的保管,在这个家生活这么多年,她可不敢去赌这群人的道德底线。
就像那天她出来买菜回来,就明显感觉房间里的抽屉、衣柜是被翻过的模样。
想来是许家耀过一段时间脑子回过味来,觉得既然许曼这不孝女如此看重户口这件事,那必定得拿在手里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然而许曼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乖乖女,她有了退路、有了新的人生,在家里说话自然也不似以前那般小心翼翼,后续也因为这件事直接同许家耀吵了起来。
看着许家耀扬起手差点落下来又愤恨隐忍回去的巴掌。
她能感觉得到,下一次恐怕就没那么好应付了。
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
许曼把头发擦到不滴水,开始准备她今晚的晚餐。
其实一个人在家吃饭是很好打发的。
在锅里打两个鸡蛋搅散,定型后盛出备用再下番茄炒出汁水,然后在烧开水的小锅里下一团竹升面,煮开后捞出过凉。
随后把鸡蛋和竹升面都倒进番茄汁里,调和好盐味糖味,等锅里再次咕咚起来就完成了。
红艳艳金灿灿的面条看起来格外喜人,许曼把碗端到餐桌上,回厨房拿筷子关灯的功夫,玄关就有人回来了。
“死丫头,还不过来给你妈拿东西!”
自从老家一别,唐艳玲没给女儿打过一个电话,心里是一直憋着气的。
许曼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一眼,看着母亲大包小包前身后背都是行李,而许俊辉只跨了个搭配造型的运动斜挎包。
看到唐艳玲这副自己活该的模样,她简直无语死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吩咐。
“小辉,你帮妈妈拿一下。”
闻言许俊辉冷哼一声,甩开脚上的鞋子,眼睛在寒酸的番茄鸡蛋面上瞟一眼,便大咧咧坐在客厅沙发上:“妈给我发一百块钱,我要点汉堡和炸鸡腿。”
唐艳玲一边把东西卸在地上,一边唠叨:“吃什么外卖,要是饿就先吃你姐的,不够妈再给你做。”
“在老家天天吃面我都吃腻味了,妈我就想吃汉堡和炸鸡!”
“好好好。”
唐艳玲扫了眼准备坐下吃饭的女儿,叮嘱:“妈不饿,点你自己的就行,妈先吃你姐的垫垫。”
正在拌面的许曼动作一滞,沉默着没有应声。
唐艳玲看女儿低着头不搭理,心想难道说自己这个当妈的吃她两口面还不乐意吗?又不是什么很精贵的东西!
顿时,盘桓在她胸口半个多月的火气瞬间冒起,直愣愣朝许曼房间冲去。
这死丫头自从上高三在食堂吃饭后心是越来越野,性子也越来越孤僻不好拿捏,许家耀一心扑在事业和外面那对贱人母子身上察觉不到,她这个做娘的还能感觉不到吗?
居然还想拿家里的短处要挟想把户口迁出来!
真是反了她的!
唐艳玲熟练地打开抽屉、衣柜,这里都没有又掀开了枕头和床单,还想趴下去拉床底下的箱子。
放下筷子,许曼靠在门框上看她在自己房间里忙忙碌碌,嘴角带着点嘲讽的笑:“妈,你跟爸真不愧是过了半辈子的老夫老妻,想控制我的手段都一模一样。喏,前不久他也来翻过一次,可惜什么也没翻到。”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唐艳玲恼羞成怒:“混账羔子!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以前的许曼是多乖巧啊。
又听话又能干,成绩好嘴也甜,放假常常帮着家里干家务活,说话也是温温柔柔从来没这么尖锐刺耳过!
这么乖的孩子怎么突然就叛逆起来了呢?
夕阳的光晕晕沉沉,许曼被打得偏过头,另一半脸藏在阴影里。
她又笑了。
“这就生气了?夸你跟你老公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也要生气啊?这不都是你喜欢听的吗?”
唐艳玲怔住,好似在这一刻重新认识了自己女儿一般,满脸的不可置信。
片刻静默后,许曼抬头,看向被翻得一片狼藉的房间,和屋子里从来不懂得爱她也从来不尊重她隐私的母亲。
“小时候你跟我诉苦,说爸爸打你打得身上到处都是淤青,让我做你的情绪垃圾桶随时随地接受你负能量的凌虐。”
想起以前的事,她眼神变得有些空洞:“那时候我是真的心疼你,我哭着同你说和爸爸离婚吧,我跟你走长大了我来照顾你给你养老。”
“而你,是怎么做的呢。”
许曼声线平平,表情也看不出悲喜:“你转头就跑去跟他邀功,说‘孩子劝我离婚我都没有离,你看看我为这个家、为了你付出了多少啊’!”
“许家耀听了你的转述后,当天就在以前我们租房子的楼梯里狠狠揍了我一顿,还威胁我要是再教唆你离婚,就打死我。”
八月的傍晚仍然燥热。
唐艳玲脖子上沁出汗珠,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儿,嗫喏说不出话。
面对熟悉的人露出陌生的表情,许曼眼中的情绪就更淡了:“事后,你又假惺惺过来跟我哭,说爸爸就是这样性子急的人,他终究是我的父亲我的长辈,让我不要怨恨他以后更要孝敬他。”
“你们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利用完我一番唱念做打之后又和好如初亲亲热热,而我却莫名其妙成了那个挑拨父母感情、搅得家宅不宁的恶女儿,还白挨一顿打。”
不要相信父权家庭中伥鬼母亲的眼泪,它看着凄慌可怜,实际却是刺向你的第二剑——背刺之剑。
许曼的声音淡得像烟,眼神也越发冷漠:“不过这些事你从来都不跟你的宝贝儿子诉苦的,你说男孩子是要干大事的不能听这些家长里短,但却可以毫无负担的把你的负面情绪转移给我。”
那时小小的许曼满身伤痕蜷缩在楼梯里第一次怀疑,妈妈是不是真的不爱她。
“疯了,疯了!”唐艳玲推开许曼跑出这个逼仄的房间对着客厅里的许俊辉大喊,“你姐疯了!你姐她魔怔了!”
许俊辉刚开一把MOBA游戏,需要全程操作不能挂机。
“嗯嗯嗯,疯就疯了吧,疯了跟我说干嘛?我又不是医生。”
许曼缓缓转过身,表情始终如一:“我今天说这些不是想跟你吵架,只是想告诉你我再待半个月就要离开了,临走之前我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不要再试图控制我迁怒我。”
她克制住心里汹涌澎湃的愤怒、怨恨、所有阴暗的想法,神色认真:“我真的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你敢威胁我?”
记忆里那个文静听话的乖乖女突然变得隐晦莫测,唐艳玲一时有些拿不准这小蹄子的深浅,下意识用最熟悉的套路想再次控制她:“好好好!真是翅膀长硬了,我告诉你就像你爸说的,你以后都不要想再花家里一分钱,学费都不要想!”
“我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四年无息。”
“生活费也不要想!”
“大学里有勤工俭学的岗位可以申请。”
“你!”
眼见金钱方面控制不住,她又开始撒泼打感情牌:“哎哟喂你个白眼狼哟,你爸外面有了情人现在工作都没保住,你弟弟不爱学习天天在外面鬼混,现在连你都不听我的话天天跟我对着干!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安心!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这辈子要我怎么活啊!我不如去死了才好解脱啊!”
往常这种时刻许曼都是扮演情绪垃圾桶的位置,去共情她的悲伤、心疼她的苦难。
不过近来她从秦殊身上学到一个道理。
同情谁,就肩负谁的命运。
可怜谁,就承担谁的遭遇。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是各自命运的第一负责人,她连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还有空去同情心疼别人。
几番哭闹之后,唐艳玲察觉到女儿的眸子里一片冰冷,好像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见女儿软硬不吃,她恼羞成怒又开始威胁:“好啊!好啊!才十几岁脾气就这么硬、性子就这么狠心绝情,以后嫁到夫家有你苦头吃!我告诉你,娘家这边是你自己推开不要的,到时候休想哭哭啼啼找我们给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