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苦海

    “为什么要上赶着去吃苦头?”

    许曼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去许家这样烂泥一般的腌臜地方被奴役一辈子。”

    奴役。

    这两个字深深扎进唐艳玲的心里,她在这个小家里辛苦耕耘了半辈子,女儿管这个叫奴役?

    不不不。

    不是这样的。

    她嫁得老公是县城里少有的大学生,又能干又会挣钱。

    她还给老许家生了儿子,是家里的功臣。

    女人本就该生儿育女在家里浆洗缝补,为亲爱的老公孩子做饭洗衣怎么能叫奴役?

    唐艳玲越想越觉得自己才是对的,而许曼的想法是自私的、极端的、有病的。

    可怜她这么一大把年纪都活不通透,不明白在没有金钱反馈的家务劳动中,只有被家庭成员认同她的辛苦付出与上班挣钱有同等价值时,才不叫奴役。

    “咔哒——”

    又有人回来了。

    连吃好几天闭门羹的许家耀本就心情烦躁,看着餐桌上只有一盘素面更是恼火:“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一个个都在这里杵着,今晚上还吃不吃饭?”

    唐艳玲恍然看着眼前不知不觉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女儿,比自己年轻、漂亮,甚至马上要去读大学有更广阔天地等着她去遨游的女儿,心里滋味就越发难受。

    “聋了还是哑了?老子在问你们话!”

    此时,忙于游戏的许俊辉抬头,带着些许谄媚讨好:“爸别管她们俩刚刚正吵架呢,我点了汉堡炸鸡,咱们等会儿一起吃。”

    吵架?

    他立刻把矛头对准最近越来越任性的女儿:“你又在发什么疯甩个怨妇脸给谁看?老子是缺你吃的还是缺你穿的了,天天在家饭也做不好就知道闷在房间里搞东搞西,是不是觉得把户口迁出去就以为老子管不了你?我告诉你,要是再敢在家里给长辈甩脸色,呵呵,你还想拿了户口去上大学?信不信老子把你关在家里永远不许出去!”

    听到最后一句话,许曼猛然抬头,死死盯着他们两个,不错过他们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唐艳玲眼中的蠢蠢欲动,许家耀脸上的精明算计。

    他们眼皮微微抬着,眼睛看向别处,好像真的在细细计划促成此事的可能性,又好像是心里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刚刚不小心在当事人面前说漏了嘴,不自觉表现出心虚。

    霎时间,她脑子里的念头百转千回。

    在意识到他们真有可能干出那种事时,紧绷在许曼脑海里十几年的那根弦,断了。

    “啊——!!!”

    许曼双眼发红,颤抖又崩溃地举起餐桌上一口没吃的番茄鸡蛋面摔在他们身上,红红黄黄糊了他们一身,碗也摔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夫妻吓了吓了一大跳,而她手疾眼快,抄起地上最大的一块碎瓷片狠戾地瞪着他们:“你们敢!!”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忍下所有的委屈和怨恨就是因为盼望着那一天!

    能摆脱他们离开的一天!

    这份期盼的意义对她来说,是每个夜晚挑灯夜战就算是学到头晕呕吐都要继续坚持!

    是拼命学习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只为了考上大学的执念!

    是对自由和未来的向往!

    是对崭新生活的期待!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

    滔天恨意席卷而来,许曼握住瓷片的手掌因为情绪爆发而微微发抖,刚洗完头的头发湿哒哒贴在脸颊,十几年积攒的怨怼和恨意在这一刻全数迸发!

    阴狠、怨毒带着无尽恶意的目光像侵略一般直直镭射过来,许家耀后背冒出冷汗,他甚至怀疑下一刻这个逆女就要捅过来!

    “你想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弑父杀母吗!”

    唐艳玲惊骇地看着这一幕,想上前控制住这个逆女,许曼挥舞着瓷片惊声尖叫:“你们敢!如果你敢把我关起来,我和你们拼了!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瓷片在手掌间勒出深深的痕迹,可是已经濒临绝望的小女孩此刻爆发出力量是异常恐怖的。

    连在玩游戏的许俊辉都吓一跳,忙缩到最远的沙发上,生怕这个疯女人牵扯到自己。

    耳机里正在连麦的游戏好友问:“你这都不去劝劝吗?你们家屋顶都快掀来了!”

    许俊辉不敢说话惹得那边注意,在公屏上打字说:游戏还没完呢,我不能坑队友啊。

    餐厅没有开灯,许曼粗粗喘着气,望向两人身后紧闭的灰色大门迸发出强烈渴望!

    再待下去,这对黑心肝夫妻真会在临去报名之际把她锁在家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思想禁锢不住了他们就要控制住她的身体。

    ——就像千百年来把所有女性困在深宅大院里闺训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

    这地方就是吸髓榨骨、灼心毁志的魔窟!如今已经撕破脸不能再给他们反应和准备的时间……

    她必须现在就逃出去!

    许家耀到底是成年男性,面对力量不足他三分之一的小女孩,虽然手里握着尖锐的瓷片,但也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

    再说了,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儿,从小文文静静乖乖巧巧的,难道还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刺伤父母?

    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小曼,你别冲动。”

    他拿出谈判的架势,循循善诱:“爸妈刚才说你也是为你好,你看你放假天天在家里只是做个饭洗个衣服而已,咱们老家好多的姑娘十五六岁就出来自己打工挣钱补贴家用,我们对你已经够好了。”

    许曼冷笑:“对我好?是从小对我拳打脚踢的好,还是长大了用钱和学业来威胁我控制我的好?”

    这话听得唐艳玲挽起袖子:“小蹄子别给脸不要脸,怎么?你还真想拿这破瓷片子划拉我们两刀不成!”

    许曼感到诧异,继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有时候我真是佩服你,明明老公都背着你出轨好几年了,在这种时刻居然还能和他站在统一战线上对付我,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的般配?”

    看着不孝女根本没有要好好说的态度,许家耀也冷了脸色找准机会就想上前扣住她的手腕。

    然而许曼为了在病态的家里不受伤害活到现在,自然是家里最了解他们的人。

    许家耀——自大自负,不容许任何家庭成员触犯他的权威,觉得自己有刘邦项羽之才,堪当皇帝。

    唐艳玲——愚昧短时,是父权豢养出来的伥鬼,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不能损害家里男人的利益。

    许俊辉——自私自利,即便家里乱成一锅粥也不如他手里一局游戏重要,他自己的感受、兴趣、偏好、意愿比所有人都有优先级。

    当然许曼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常人,在烂泥一般的地方长大能有什么正常人。

    电光火石之间,许曼把碎瓷片朝着许家耀的脸上掷出,冰冷锋利的边缘带着冷光,惊得他立刻朝后躲开,可还是被碎瓷片划到侧脸。

    “啊!!”

    随着碎瓷片落在地上被砸成好几块,许家耀脸颊刺痛发出凄厉惨叫,温热的血液顺着下颌滴落,伤口还不小。

    艹!混账玩意儿她竟然真的敢!

    许曼在丢出瓷片的那一刹那就转身朝厨房跑出,切过番茄的菜刀正摆在案板上,粉红色的汁水挂在刀尖滴着,她举刀对准正要冲上来的母亲。

    “你敢……你敢!”

    几秒钟前刚见了血,唐艳玲抖嗓子,脸上的惊慌害怕做不了假。

    “我真的敢。”

    许曼的语气平铺直叙,定定地凝视着她,握紧菜刀一步步逼退她。

    刀刃在昏暗的环境里闪出冷冽的光芒,唐艳玲咽咽口水,眼睛却咕噜噜的转着想其他能制服女儿的办法。

    “啪!”

    许曼察觉到她的分心,单手拿碗砸在她脚下,碎瓷片炸开打在她裤管上。

    “你!”

    “啪!”

    又碎了一个碗。

    许曼逼着唐艳玲退出去,她的愤恨达到顶峰即便踩到碎瓷片都感觉不到痛楚。

    来到刚刚对峙的地方,许曼手疾眼快把桌上的手机揣进口袋。

    “让开!”

    许家耀摸着脸上的伤口,胸中涌现出滔天怒意:“孽女!贱人!”

    可她现在手里握着的已经不是碎瓷片,而是菜刀。

    比起碎瓷片,菜刀有舒适防滑的握柄,有锋利坚硬的刀刃,即便他心中愤恨万千,也不敢冲动上前跟个疯子硬碰硬。

    许曼厉声威胁:“让开!都给我去客厅!”

    许家耀当然不服一个小女孩的命令,他咬牙切齿还想再上前缠斗,可在他上前的一瞬间许曼闭紧双眼握紧菜刀在空中乱挥乱砍!

    “啊!”她的动作快出残影,一副誓不罢休同归于尽的架势!

    展台上的花瓶、摆件在许曼的拼命反抗下稀里哗啦砸下来一片狼藉。

    锋刃破空的声音惹得唐艳玲惊声尖叫,她连忙拉开老公:“她疯了你也疯了吗?那可是菜刀!是刀啊!”

    正在打游戏的许俊辉吓一大跳:“爸妈,你们在干嘛?怎么吵架还动刀子的?”

    但他也只是动嘴说说,没有丝毫停止游戏操作的意思。

    刀口脱险,许家耀心脏怦怦跳。

    方才刀刃距他手臂最近的距离不过两厘米,这孽女、这孽女是来真的……

    来真的啊!

    硬的不行,又只能来软的。

    “好好好,你先别激动,把刀放下来我们就去客厅。”

    屋子里一片狼藉,她披头散发穿着条纹睡衣像是疯人院里跑出来的,尖叫着命令:“现在就去!”

    太骇人了。

    唐艳玲大口喘气,拉着老公往客厅过去,嘴里还不停唠叨:“许曼,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竟然都敢拿刀对着父母,你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要是我们去公安局报案,看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能不能去大学读书!”

    许曼眼睛一错不错盯着他们,慢慢朝门口挪动:“好啊,去报啊!我身上留下案底许俊辉以后也不要想参军和考公务员了!你要是不怕你就去报!我奉陪到底!”

    许家耀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不孝女,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阴沉着脸好似随时都要反扑过来。

    来到门口,许曼靠在防盗门上不敢有一丝懈怠眼睛专注地盯着那对夫妻,左手伸到背后快速打开房门。

    “不许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女儿决绝离开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唐艳玲这才意识到女儿是准备离家出走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不知怎么她心慌得厉害,像是手中的风筝下一秒就要脱线离开。

    于是她克制不住冲门口大喊:“许曼!我十月怀胎受了多少罪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又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妈!”

    就算、就算她偏心、她重男轻女、她对不起这个女儿,可是把孩子生下来也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啊!

    她怎么敢连母亲都不要!

    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我没有让你把我生下来!也不是我让你怀得孕!”

    许曼满腔愤恨回头怒吼:“在让你生孩子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发言权、决定权、主动权,你可以责怪任何人就是不能怪到我的头上!”

    电梯就停在上面两楼,许曼呼吸急促握紧刀柄死死盯着门口,只等到电梯下来她连忙进去按下一楼和关闭按钮。

    “呼——”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许曼在最后时刻顺着缝隙把菜刀扔出去。

    显示屏的数字跳跃着递减。

    这个时候,她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热乎乎麻酥酥的,彭拜的心跳指挥热血冲刷着身体每一处血管,连指尖的脉搏都涌动地那么明显。

    ——就好像新生。

    微微的失重感让她闭上眼细细享受这份来自身体的变化,直到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才恍然回神,慢慢平复心跳。

    她顺利逃出来了。

    望着外面天高海阔,单元门外吹来一阵凉爽的清风,许曼抬眼望天,丹田气海中的郁气渐渐消散,浑身顺畅是发自内心的解脱!

    从此,那地方的鸡飞狗跳终于可以离她远远的了!

    因着马上要去京市读书也许三五年都不会再回来,秦殊特地抽空回了趟老家,跟陈叔续签了十年的租房合同。

    租金不变,只是把合同条款权责细化,变成了纸质租房协议。

    走进电梯,秦殊松松领带单手编辑着辞职信。

    无视主管长篇大论的挽留和接连弹出的对话框,他快速完成这个程序在钉钉上提交了离职申请。

    叮——

    到家了。

    秦殊提着公文包走出去,走廊亮起暖黄色声控灯,他的皮鞋停在一个小可怜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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