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心神一滞，冷汗顷刻间从额头滑落，却也知晓容不得她此刻慌乱：“怎么回事？报警了吗？”
李肃握紧手机在酒店踱步：“报警了。我一大早敲门发现酒店里没人又打不通电话马上报了警，警察正在来的路上。”
许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示自己秦殊向来是谋定而后动，就算有意外发生也一定不会有事。
“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李肃心焦。
不仅是为好友莫名其妙的失踪，还有今天十点将要举行的TheAble竞标会。
秦殊可是主解说官！
尖锐的鸣笛声在酒店楼下响起，两名警官乘坐电梯来到楼上，许曼后脚赶到。
按理说失踪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派出所一般是不予受理的，但身为乙方在合作竞标当天失踪这件事就显得有些奇怪。
警方第一时间去查监控，而酒店方面也尤为配合，很快就带着警方和家属赶到监控室。
警察和在场众人交涉片刻，确定失踪人员和其他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是昨晚的商业酒会上，便让工作人员调出相关视角的监控。
“警官好，我是这家酒店的负责人，同时也是秦殊的哥哥。”秦安阳和警方简单寒暄两句便让下属打开监控权限，随后走到许曼跟前。
“许小姐，又见面了。”
一帧一帧的画面从眼前闪过，许曼心紧紧纠成一团，点点头算是回应，眼睛目不转睛盯在大屏幕上，半分心神都没有分出去。
“这里！”许曼指着屏幕里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他刚从宴会大厅出来。”
警官虽然拿着照片，但监控视角并非全部都是正面，不像许曼这么熟悉。
警方立刻锁定失踪人员的行动路线，从监控里一直跟着他走到酒店房间。
看着屏幕里偶尔低头回信息的秦殊，许曼攥紧手心紧咬下唇，没有说话，屏息凝神看着屏幕倍速播放，直到凌晨一点四十三分，秦殊的房间门再次打开。
他没有穿西装，只简单穿了件白衬衫从房门里出来。
走廊上没什么人，失踪人员的行为举止也很正常，只是步伐稍显急促，好像是有什么事催促着。
警方注意到他手上一直握着手机，立刻联系局里的通信部调取相关信息。
众人的视线跟着他从走廊坐电梯下来，再到大厅直到出门右拐。
酒店的监控到这里就为止了，街道上的监控需要联系交通监管部门。
线索断了，许曼悬着的心始终没有落下，可是眼看时间快到十点，TheAble的竞标会开启在即，全公司还有几十人等着这个项目拿钱吃饭，不能耽搁。
“李肃，你先带人去顶楼展厅。”
李肃还穿着酒店的浴袍，他在监控室里来回踱步：“现在还管什么竞标啊！老秦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看着他躁动的情绪，许曼只得安抚：“现在是法治社会，没准秦殊只是晚上压力想出来喝杯酒，结果睡着了呢？”
虽然这话说着她自己都不醒，却也得硬着头皮劝：“这个项目式大家的心血和成果，就算是、就算是……他也希望我们能赢下这场竞标。”
李肃沉默，看向憔悴的许曼抿紧嘴唇：“我知道了，那你先在这儿盯着，有消息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许曼沉着冷静地点点头：“交给我。”
在酒店搜查完毕，许曼正要同警察同志一起赶往交管部门，换上西装的李肃匆匆找到她：“怎么办？在老秦包里没找到U盘！”
许曼想了想：“公司现在还有人吗？你找个信得过的去秦殊办公室，他办公桌右下角的抽屉密码是1002，一般重要的东西他都有备份。”
李肃也明白时间不等人：“好，小白在公司我这就让他拿了送过来。可是、可是老秦这次还负责项目演讲，我……”
“李总。”许曼语气恳切，“我知道，但这件事公司只能靠你了。”
从TheAble这个项目孵化至今，李肃就跟着秦殊一起忙前忙后的跟进，他是真的佩服老秦的魄力与眼光，也真的想跟着他干出一番事业来让他爸开开眼。
可脱离老秦独自上场独挑大梁，还是头一次。
有了许曼的信任和鼓励，李肃也不似早上那么慌张，他握紧拳头：“我会尽全力的。”
来到路政监控室，许曼和警察同志经过两个小时的寻找排查，送算是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秦殊最后出现的踪迹。
李肃又打了电话过来，询问进度。
通过刚才的电话，许曼得知寻瞬的抽签顺序就在下一个，而TheAble对寻瞬未来的发展意义非凡，她很清楚这件事。
许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电话里的李肃说到：“人没事，就是走夜路摔坑里晕过去了，现在正在送往医院。”
明显感觉对面长舒一口气：“真是吓死我们了，等他小子好起来，我必须宰他一顿大的！”
“好，竞标加油。”
挂断电话，许曼就像垮掉一般靠在警车上，看着忙忙碌碌的警务人员在一片血泊附近搜查取证，身体好似溺水连哭都没有力气。
一个漂亮的警员小姐姐走过来：“你是受害者的家属吗？方便去警局做个笔录。”
许曼如梦初醒：“是，我是。”
人失踪了。
而且是遇害失踪。
虽说血迹鉴定还没出来，但是通过周边打斗痕迹作下的人物侧写，以及遗落在现场的衣服碎片，十分吻合秦殊当晚的穿着以及身高体重。
从小巷子又转回公安局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警员小姐姐端来一碗泡好的泡面：“我看你中午都没吃什么东西，先来一点顶顶饿吧。”
“抱歉，我实在没胃口。”许曼扯扯嘴角想给好心的警察同志一个善意微笑，可那笑容却像枯鬼一般，难看到极点。
警员看着难受，拍拍许曼的肩膀长叹口气：“别太难过，咱们的同志已经带着搜救犬出去，还有机会。”
尸体和身体重要组织部位都没找到，确实是还有机会。
想到那样可怖的场景，许曼脑子一片抽痛，眼前像是老式电视闪出的雪花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
恍惚之际，许曼抓住警员的衣服下摆：“我、我吃。”
她最后一次进食是在昨天晚上六点，算下来已经有二十来个小时没有吃饭。
许曼怕自己扛不住秦殊被找到的时刻。
方便面霸道的调味料在许曼嘴里尝不出滋味，咀嚼都显得格外公式化，她三两口把泡面吃完一口气把汤喝光，李肃再次打来电话。
“怎么样，老秦还好吗？”
汤有点咸了，齁得她嗓子疼。
“竞标结果如何？”
李肃那边很吵闹，应该是刚刚散会：“不知道怎么回事，TheAble内部对此次竞标结果持不同意见暂时散会，竞标结果后续通知。”
许曼眉头微皱，还是没有告诉李肃：“秦殊这边、没什么大问题，等公司的事处理完了你再过来吧。”
李肃挤出展厅，这边太吵了，他没听出许曼声音里的异样：“行，我估计最迟一个小时就能有个结果，你把医院地址发一下，我等会过来。”
许曼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向后靠在座椅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神思放空。
她在想，秦殊找到之后她该怎么办。
她肯定不会再跟秦殊玩什么欲擒故纵，不会踌躇不前，不会瞻前顾后，不会再留任何遗憾……
地上的水渍干了又湿，警员小姐姐想劝人回去睡一觉在家等消息，却被老警察拦住。
他摇摇头：“这样的家属让她回去休息问题更大，能不能安全到家都两说。算了，让她呆在这儿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也好。”
失踪人员是Q大的学生，年纪轻轻就创办了可以和老企业扳手腕的新公司，而且失踪时间刚好卡在商业竞争前，如果公安局拿不出个态度来这对京市的良性商业竞争将产生极大的恶劣影响。
再加上，这人还是瀚海集团董事长的私生子，局长那边都催了四五个电话来了。
太阳渐渐西斜，又落下山去。
距离秦殊失踪已经过去二十个小时，而失踪时间越久，安全的可能性就越小。
通讯部的同志终于从秦殊的网络通讯里翻出点有用的信息，但是那是一封被爬虫过的邮件，收件人看过之后立即自我删除，这种自毁邮件想要溯回源头，得看对面黑客的技术。
局里开起大会。
可以肯定的是，秦殊一定是因为那封邮件才会深更半夜不顾第二天的竞标会离开酒店，可是连许曼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能吸引他大晚上跑出去。
线索中断，又只能大海捞针般在这个城市搜寻。
TheAble还没给出个定论，李肃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急匆匆赶来警局。
而同他一起跑进来的，还有个接到电话的警员：“找到了！在小巷四百米外一个废弃工地里找到了！”
许曼蹭一下站起来，血液疯狂冲向大脑让她头晕目眩，她既期待又害怕：“是……是……”
警员喘气：“人活着，就是昏迷了，已经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整个办公室都长松一口气，人没事，后面的调查都会轻松很多。
许曼脚步虚浮，李肃连忙上前扶住她：“你，要不你回去休息会儿吧。”脸白得都跟墙壁一个色儿了，感觉风一吹就要倒地上。
缓了缓，许曼狠狠握住李肃的手臂拍了拍，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你可真是个福星。”
李肃：“嘎？”
为了祈祷平安，她默默在心里把诸天神佛都求了个遍，现在正是封建迷信气息最浓厚的时刻。
警车停在门口，很快来到市医院。
许曼看着急诊室亮起灯，那颗落下一半的心再度揪起。
十二点半，医生说病人失血过多正昏迷，有没有内伤得等他醒来再做检查。
而警局的人也拿走了秦殊手里握着的一个铜制小工牌，放到证据袋准备继续调查幕后主使。
秦殊从急诊室直转住院部，走得绿色通道。
里面响起滚轮声，许曼只从门内看到一点影子，还是没见着人，看得她心里抽抽的。
李肃见她跟个游魂野鬼似的：“行了，老秦没什么大事你先回去休息，都自己个儿抗一天了，别把身体不当回事儿。”
唉，李肃也没想到平时一个娇娇小小的姑娘瞒着公司能独自抗下这么大事配合警方的调查跟了一整天，也不知道她这一天是怎么过的，身边愣是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许曼摇头：“不了，医院有陪护床，我眯一会儿就好。”
成吧。
李肃没有多劝，反正老秦醒来第一个想见的人绝对不是他。
两人正要离开去住院部，警员小姐姐拦下李肃，想做个调查问问秦殊在公司有没有什么不对付的人，好给警方提供一些思路。
李肃当然乐得配合便留在急诊部，许曼先他一步去到住院部。
向护士问清楚位置，许曼意外发现秦殊的病房在顶楼豪华单人病房。
人少、安静，就是不知道谁给安排的，总不可能是警察叔叔。
电梯门打开，宽阔而明亮的走廊空寂寂的，许曼循着指示牌拐弯，在一个病房门口看见个大波浪穿米色风衣的女性。
她定睛一看，这人不正站在秦殊病房门前吗？要进去不进去的。
“你好。”许曼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你请问你是？”
这个女人大约四五十左右，虽然皮肤美黑过但胜在气质好五官底子好，绝对是万中无一的大美女。
许曼瞧见她眉头微挑，俯身过来像是在观察：“你是……秦殊的女朋友？”
什么什么？
许曼眼里升起防备，抿着嘴没有说话。
对面人好似笑了笑，随后慢慢直起身子，以非常平静的口吻说出十分爆炸性内容：“我是TheAbleCIPR的项目负责人之一，也是秦殊的妈妈，我叫宁安娉。”
啊——？？？
许曼瞪大眼睛，干涩喉咙发出喑哑的声音：“你、你不是……”
不是死了吗？
“介意我抽烟吗？”走廊上空无一人，宁安娉点燃一根女士香烟，夹着食指和中指之间，氤氲烟雾遮住了她的容貌，让人始终看不清她的表情。
“秦殊六岁那会儿我重新参加高考，考上了沪市大学然后申请国外留学现在已经移民，国内户口当然就注销了。”
消化完这些信息，许曼嘴唇忍不住颤抖：“你没死？既然你没死那你为什么要骗他，你知不知道一个从小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
宁安娉看过来的眼神显得冷漠，并毫不犹疑地打断：“那该怎么办呢？难道我要为他耽误我一辈子的时间吗？如果不是医生说月份太大打掉这个孩子我可能会死，我不会选择生下来。”
闻言许曼一阵恍惚。
她不敢想象秦殊知道这个消息后该有多崩溃。
爸爸一心只想利用他，妈妈从小便抛弃他，唯一真心疼爱他的外婆却早早离世，独留他一个人在人世间彷徨不知归处。
烟蒂上烟灰蓄了很长，宁安娉轻轻弹掉，淡淡道：“一个有妇之夫诓骗你在不知情情况下当小三还怀了个不能打的孩子，你说我该怎么选？”
“我已经为我识人不清的错误付出了七年的青春和身体上无法挽回的损伤，连书也没办法读只能回老家生孩子，如果这些都还不够难道要让我因此赔上一辈子吗？”
是……
没错。
在那个年代单亲妈妈的处境要艰难困苦许多，像她这样优秀的女性自然不该为了别人的错误在深渊里禁锢自己一辈子。
许曼知道这件事她也是受害者，但就是心痛，克制不住没由来的心痛。
小小的秦殊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逃避似的撇开头，声音带着鼻音嘟嘟囔囔的：“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还未等对方开口，一串铃声打破了静谧。
宁安娉转过身接起来电话，用一口流利的伦敦腔同电话那头交谈。
宠溺语气和殷切叮嘱让许曼不由得把头埋得更低。
也许宁安娉觉得这么快速高效的外语对话还是大学生的许曼应该听不懂就没有避讳。
但恰恰好她口语听力在英专生里都还算不错。
——对方电话里有个喜欢艾莎公主裙和魔法棒的女儿，正等着妈妈出差带回去。
宁安娉挂断电话，转过身来继续刚才的话题：“秦殊是我的孩子，我当然希望他这辈子能过得快乐。”
“他会的。”
许曼缓缓抬头，眸光坚定近乎执拗道：“他一定会的。”
“生下他又抛弃他是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宁安娉眼神微微涣散，好似透过迷蒙烟雾看到了小时候的秦殊。
她想，如果秦殊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女孩，她也不会毅然决然把孩子留给母亲，独自出国求学。
可偏偏他是个和秦际中有七分相似的小男孩，瞧着就让人喜欢不起来，天天看着都是折磨。
“公司的事我会帮忙，相关事宜可以等秦殊醒来再行商议，但我最多能拖两天时间。”
TheAble现在已经有了初步的意向选择，性价比超高的新淮和完成度满意度最高的寻瞬对财大气粗的互联网巨鳄来说本身不难取舍。
可现如今，身为大数据模型的主创秦殊意外遇险，如果身体没有恢复能快速投入工作的迹象，那么寻瞬后续合作能力势必大大减弱，这便是一处极大的减分项。
不过宁安娉身为项目负责人之一，有能力再为此争取争取。
许曼眸光无神，张张嘴想说谢谢，却又觉得秦殊不一定需要对方这份迟来的关怀。
“我替公司员工谢谢您。”
宁安娉看着这个处处替秦殊着想的小姑娘，安慰似的轻叹一口气：“不客气。”
一辈子有个真心相爱的人是件很难得很不容易的事，她这辈子没有这份幸运，但她希望她的儿女都能拥有。
哒哒的高跟鞋渐渐消失，走廊再次空寂下来。
许曼识相地没有再问出那句‘你都不进去看看他么’这种话，而是缓缓心绪，推门进去。
房间亮着灯，望着病床上已经睁开眼睛的秦殊，吓得她连医生都忘了喊。
“你……”许曼有些慌，握紧门把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昏迷这么久醒来，秦殊嗓子有些哑：“我都听到了。”
他大晚上出门，也是因为有人用妈妈还活着的事来做饵，而这个人除了清楚内情的秦家人，他想不到还有谁。
酸涩又痛苦的感觉开始挤压她的心脏，许曼的嘴开开合合，没料到这么残忍的事居然会以这样戏剧性的走向被秦殊听到。
她现在都不知道该为秦殊这么快醒来而开心，还是为他母亲以身死之事欺骗他这么多年而难过。
复杂的情绪糅合着，许曼看见秦殊朝他伸手，她立刻走了过去。
“我……”
“你……”
许曼抿抿唇，在刚刚那个思绪划过的瞬间，她做出一个重大决定。
“我先说吧。”
秦殊身为一个才刚刚苏醒身乏体弱的病人，没有抢过此时此刻的发言权。
窗外星空璀璨，许曼眼睛里映出星光的颜色，无比虔诚地看向他：“秦殊，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不管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不管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我们的心可以作为彼此的港湾，永远不再是孤单一个人。
“咳咳。”
秦殊本想等这个项目结束后，拿着股权转让协议书向曼曼告白。
可惜她根本没给这个机会。
“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许曼眼中光彩瞬间暗下来，但现在的她即便被拒绝也不会轻易对想要的人和事说放弃。
“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