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楣的高考成绩，是在医院的走廊查到的。
此时，她仰头看着挂钟，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屏幕已经是查分数的页面，准考证和密码都已经输入好了，她不停地搓着手，半分紧张，半分期待。
每隔几分钟她就瞄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仿佛都能听到秒针划动的声音。
就在电脑的时间跳到中午十二点整的时候，苏清楣快速点击屏幕，下一秒屏幕全白了。
“不会是卡了吧？”苏清楣愣在了原地。
“求求了，不要在这个时候卡。”她又喃喃道。
下一秒，花白屏幕瞬间加载了出来，一个满是数字的表格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眼帘，让她一时不知道先看哪个数字——
“135，119，139……”苏清楣对着屏幕，忍不住小声念了出来，每读一个数字，心脏都跟着猛烈地抽动一次。
“总分637！”先是一阵激动，而后她又觉得如释重负。
这算是超常发挥了，比一模的时候还高了十分。
很快，手机就剧烈地震动起来，一个电话闯入，她瞄了一眼，随即接通。
“考得怎么样？”那边传来了唐殊的声音，声音懒懒的，但好似藏了些期待。
像极了刚刚查分的她。
“637！”苏清楣小声地说着，但难掩心中的激动，“是我这么多次考试以来最好的一次！”
她越说声音越发颤抖，有种想哭的冲动，幸好努力有回报。
稍稍平伏心情，她才问起：“你呢学霸？”
“我？”只闻电话那边轻笑了一声，“我没有分数。”
“没有分数？！”苏清楣刚平伏的心又再次被提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明明去参加了考试，怎么会没有分数！
可下一秒，电话那头又传来了唐殊又沉又温柔的嗓音：“我是屏蔽分，笨蛋！”
屏蔽分？！
苏清楣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激动地差点儿手机都没拿稳。
每一年高考，全省前五十的考生会被屏蔽掉分数，为的就是避免各大高校恶性抢学生，或者媒体肆意曝光“状元”的信息。
“我、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身边有人能考到屏蔽分的……”苏清楣说着，眼泪已经溢出来了。
好像是为自己进步而高兴，又好像是为唐殊金榜题名而高兴。
或许两者皆有。
苏清楣抹了一把脸，主动找起话说：“那、那报志愿的时候怎么办？”
“随便报啊。”唐殊说话的时候好像又笑了，又恢复了刚才慵懒的调调。
也对，她猛然意识到，全省前五十，无论报什么学校、什么专业都能被录上了。
“真好。”苏清楣打心底地羡慕。
“骗你的，”唐殊话语间笑意更浓，“我四天后就可以查成绩了。”
“啊，”苏清楣恍然大悟，“被屏蔽四天呀。”
“嗯。”
“你不会是今年的‘状元’吧？”苏清楣忍不住问一句。
其实她早就想问了，一考完就想问唐殊，会不会高中“状元”。
“有点难，”唐殊自嘲道，“我记得化学有道题是算一个有机物的分子量，我算了几次，没算出来。”
“啊那道题，”苏清楣瞬间来了记忆，“我算出来是156，但我没对答案，也不知道对不对。”
“好像就是156，我考完后瞄了一眼答案。”唐殊说。
闻言，苏清楣肉眼可见地喜上眉梢，连说话的声音都飘了：“哇，竟然还有我会你不会的题目诶！”
“那你厉害，”唐殊少有没反驳她，“所以就是那儿扣了好几分，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失误，状元估计是当不上了。”
“那也不是非得当状元，就你现在这个情况，报那儿都可以。”苏清楣小小地安抚了他一下。
可说完，她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唐殊这人脸皮又厚、内核又稳定，肯定不会为了一道题而难过。
果不其然，唐殊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嗯，我知道。”
两人陷入了沉默。
而后，苏清楣隐约听到了唐殊那头好像有人在喊他，于是，她便主动提出：“你有事要忙吗？”
“嗯，确实有点事，但也不着急。”唐殊含含糊糊地回答。
“要不你先去忙吧，一会儿也快到探视时间了，我进病房看看我妈。”苏清楣说道。
话已至此，唐殊也没再挽留，两人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挂断前，苏清楣再次听到了唐殊的祝福：“恭喜你，小苏同学。”
跟往常调侃的语调不一样，唐殊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又温柔。
-
重症监护室里的病房是一个个玻璃隔间隔开的，每一个单间里头，都有数不清的仪器和管道。
苏清楣披了一身医院的清洁套装，还穿上了鞋套跟着护士一起走进去探视。
她只能停在玻璃后面，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看床上的苏母。
此时的苏母身上插满了各种管道，一旁的心电监护起一跳一跳的，各种机器同时运作，响声此起彼伏。
耳边还有管床医生的交代：“肖萍现在还算稳定，这两天都有短暂的苏醒，但很快又睡回去了，目前来说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明天可以考虑转到普通病房去继续治疗了。”
苏清楣看到床上昏睡的母亲，刚刚查分数时的雀跃被一扫而空，她问医生：“那之后呢，生活可以自理吗？”
“这还不好说，之后大概率还需要康复治疗，重新训练行走和吞咽功能。”医生说道。
看似有好转，但事实上，好像又坠入了另一个深坑。
苏清楣抿了抿干涩的唇，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别太难过，有许多像肖萍一样重伤的患者之后生活得也还不错，要有信心。”说完，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忙别的事情去了。
苏清楣双手扒拉在厚厚的玻璃上，隔着玻璃望着母亲。
她很想冲上去告诉母亲，就在刚刚高考出分数了，她考了637分，是她发挥得最好的一次。
她还想告诉母亲，学校给她颁发了“优秀毕业生”，杨老师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学生。
她真的很想在母亲面前扬眉吐气一次，证明给她看，她也可以考上一流大学，她也可以为自己的理想付诸行动。
她还想告诉母亲，住在唐殊家里的那一年过得很开心，还有，她好像喜欢上了唐殊了……
有太多话要说了，可却一句都说不了。
-
肖萍的事唐梅很快也知道了，于是，马不停蹄地给苏清楣打电话。
一上来唐梅就问个不停，苏清楣也一一回答。
该说不说，唐梅这人虽然时不时会对着唐殊发癫，但她对自己的朋友是真的关心。
电话里，她十分放心不下苏清楣，还问了高考分数和报志愿的事情。
苏清楣如数告知后，唐梅沉默片刻，对她说道：“清楣啊，阿姨认识有个懂报志愿的老师，我把你电话给他，我让他打电话找你，好不好？”
苏清楣闻言十分犹豫，其实要报哪里她已经想好了，可唐梅如此热情，她又不忍拒绝：“阿姨，那会不会不太方便？”
“没关系，他也是你妈妈的朋友，他肯定会愿意帮你的，到时候你就让他给你些建议，报志愿是大事。”唐梅说道。
再推辞就不礼貌了，于是，苏清楣就接受了。
就在当天晚上，唐梅介绍的那个人就加上了苏清楣的好友，两人简单地问候了两句，就打起了语音电话。
那人一接通，就是一通寒暄：“清楣啊，听说阿萍现在稍微好点儿了？”
“嗯，是比之前好些了。”苏清楣又把今早跟唐梅说的那套重复了一遍。
“那就好，我交霍祥，你叫我霍叔叔就好了，”霍祥说道，“听说你考了六百三十多。”
“嗯是的，637。”苏清楣说。
“你有没有什么想报的学校呀？之前有没有考虑过。”霍祥接着问道。
苏清楣也不含糊，直接说道：“我挺想报首医的，想学临床。”
“想做医生呀？”
“对。”
“嗯……”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今年的分数整体都有抬升，你这个分数比一本线高一百二十左右，首医确实挺有机会的，但临床可能不太够得上。”霍祥说得委婉。
可这段话说得弯弯绕绕的，可苏清楣倒是听明白了，实则是“图穷匕见”。
又来一个是劝她放弃的。
“但我、我挺想去的……”苏清楣吸了吸鼻子。
霍祥以为她要哭了，不知所措时又多了几分耐心：“清楣，而且叔叔问你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觉得你家境好吗？”
苏清楣马上就想到了躺在床上的苏母，还有离婚后杳无音信的苏父。
她下意识地摇摇头，可意识到两人是在打电话，所以又补了一句：“一般吧。”
“学医时间很长，一般都要读研、读博，少则攻读八年，多则十几年，这其中需要很多的金钱、时间、还有家里人的支持……”
“而且就现在的形势来看，本校的博士毕业都不一定能留在本校的附属医院工作，也就是说你找工作地再往下一级的医院或城市。”霍祥一个劲儿地说了很多。
但苏清楣只是默默地听着，一句没搭。
霍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清楣呀，现在那些学校的附属医院都得招博后了，而且有的还规定要有海外留学经历，再过几年啊，我估计他们都不招地球人了，外星博士才能进了。”
“噗。”本还压抑着情绪的苏清楣笑出了一个鼻涕泡。
见她终于有了点反应，霍祥稍稍松了一口气。
“清楣，叔叔建议你再看看别的专业，其实也很好，你这个分数可以报很好的学校了，没必要盯着最高分的那些院校去拼。”霍祥又说。
“我以前一直都只想学医，现在一时也不知道该报什么了。”苏清楣迟疑道。
“你数学和物理学得好吗？”霍祥没来由地问她。
“还不错。”
“那如果你想早点出来工作，又等赚到钱的，叔叔建议你报计算机类的，”霍祥说道，“辛苦是肯定辛苦的，但性价比还不错。”
“或者可以尝试一下财会类的，”霍祥又说，“不过现在规模稍微大一点的会计事务所都要硕士，也就说你至少也得读个七八年左右，而且财会类考研竞争很激烈。”
苏清楣又再次陷入沉默。
“你好好思考一下，你也可以把首医放在其中一个平行志愿里。”霍祥又说。
霍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每一句都精准无疑地刺痛了她。
明明是考好了，怎么还是没能如愿？
“叔叔，”苏清楣忽然打断了他，“我之前拼命备考，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模拟，就是为了去学临床，这也是我的一个理想。”
此话一出，只闻电话那头轻叹了一声，又再次讲话：“清楣啊，有句话说出来可能很伤人，但你也是成年人了，我就直说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能为理想而活的人，挺少的。”霍祥说完，停顿了许久。